华清渡身上插着刀,奋力坐了起来,他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一脚蹬在平宥企的胸口,猛力牵拉。 平宥企眼睛翻白,像一条搁浅的鱼,“怎么可能……你不可能赢过我的……咳咳,放手……救命,救命……” 他不相信被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量,那是华清渡吗?是那个被他揉在地上打的柔软的小弟弟的力量?是那个被废了气海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兔子身上爆发出来的力量? “你不懂!你不懂……”华清渡撕心裂肺地怒喝着,“我什么也不怕!” 长刀支撑着他的身体,他的脚抵住平宥企的腰眼,将他的身体弯曲成一把弓的形状,华清渡的眼前是一片红色,红雾的最深处,是立地不倒的斩岳枪、如风般呼啸的暗红色重刀,以及青色山巅对天呼啸的苍狼。 “我是碧瞳华氏的儿子,风息族的王,我什么也不怕!” 伴随着钝声,鲜血喷溅而出。 弓弦勒穿了平宥企的喉管,他的头颅像一个无生气的布袋,软软地挂在脖颈上,显得有些滑稽。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里面的光黯淡下来,最后变成了一对窟窿。 失掉了全部的危险、毒辣、伪装、算计……这这样单纯地与他对视着,华清渡的手一松,疲惫地倒在地上,他想到了绿洲中一个平凡无奇的夜晚,一个小男孩耍赖,输掉了比试,还要抢哥哥面前的抓肉。高一点的男孩子毫不客气地拍开了他的手,捏着拳头威胁,但最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华清渡的眼睛通红通红,但眼底是干的,他脱力地仰在血泊里,手指慢慢松开了严重变形的角弓。 抬眼处,恰巧明月当头。今夜是十五,月亮圆亮得惊人,清晖洒遍整片天空。
第96章 措达拉等人将华清渡抢回来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顺着衣角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华清渡的眼睛半阖着,并没有睡去。 “措达拉……你……怎么来了?” 措达拉小心地托着他,动都不敢多动一下,心焦道:“……小将军先前和我说了平宥企押送俘虏的事情,叫我忙完望京城的事,来接应一下您……人呢?军医!快传军医!” 军医在门槛上踉跄了一下,几乎是打着滚儿来了,他目光怯怯地看着榻上的那个血人。 “……拔刀吧。”华清渡没有说多余的话。 又有几个年纪较长、经验丰富的医者陆续来到,床帐落了下来,只有一些影子在烛火下晃动。 措达拉守在外面,从左到右,不停地踱着步,帐里的人不知是晕了还是如何,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气氛该死得凝重。他期盼着有一个能说句话,但周围的人都低着头,静得如同鹌鹑。 终于有响动传了过来,是凌乱不堪的脚步声,他回过身,一个忙乱的人影忡忡地跌在了他身上。 “主上呢?情况怎么样?”沈矇攥着他的衣襟发问。 “主上在帐里,军医说那刀偏了一寸,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伤口特别深,几乎是穿胸而过。只怕失血过多……主上会受不住。” 沈矇的眉原本深皱着,在听到“没有伤到要害”一句的时候松弛了下来,再也没有蹙起,似乎对是否失血并不关心,他又道:“平宥部的叛徒们都在哪?平宥企又在哪?” “平宥企已经被主上杀了,尸身停在外面。平宥部的叛军被我的手下斩杀了部分,活捉了千余人,现在押在城内。” “平宥企趁阿荆和狼血骑不在造反,实在可恶。主上有说要如何处置他们吗?” 听到他这话,措达拉几乎是生气了,华清渡如今躺在里面生死不知,血流了一大缸,这一位居然能镇定自若,便谈什么处置? “没有。”他粗声粗气地道。 两名军医走了出来,长揖到底,说情况已经稳定,血也止住,二位大人宽心。 沈矇于是便拔腿向帐里去,措达拉气恼,一手抓住他的腰带,将他向后拽:“主上如今还晕着,沈大人对平宥部连一时片刻都忍不得了?” 他承认自己有几分私心,但更多的也是忠心,为此不惜与沈矇撕扯。沈矇小胳膊小腿,自然是三下除二被解决了,被离地拎了起来,情急之下抓着措达拉的胳膊便咬,一整个晚节不保。 外面正文武斗,一只手从帐里伸出,声音艰涩道:“老师,请过来吧。” 沈矇没好气地扯开措达拉的手,拍平了自己衣襟上的褶皱,走了进去,长跪 道:“主上。” 华清渡一直醒着,他的嘴巴抿成一道线,默默地看着沈矇的头顶,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上,平宥部的全部士兵已经缴械,现如今……” “我方才听到了。” 他的眉头蹙起,“传我的令,平宥部全部叛军,即刻斩杀,一个不留。” “统共近千名男丁……” “全杀。”华清渡道。 措达拉高大的身影在帘帐之外抖了一下,沈矇也颇感意外地抬起了头。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华清渡心想。 “哗啦”一声,琼芥猛得后退了一步,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落了一地的碎瓦片子,瓦片上的灰也飞了起来,惹得他身边的人不住咳嗽。 “卓和忌讳城主府是黑墙黑瓦,在城南山上重新建了宫室,这里荒了好久,年久失修也是有的,”渠望华解释道,“等着叫人过来,重新修葺一下便好了。” 琼芥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压下心里莫名的不安,吩咐道:“开门。” 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景象:院心镇宅的大树倒了,树干的断裂处一片焦黑,一只黑乌鸦立在干枯的树冠上,看着真是寂寞。 乌鸦似乎已经在这里停了很久,门开始时晃了个神,然后才拍着翅膀飞了。 “将军怎么不进去?”渠望华奇怪道。 琼芥淡淡地看了渠望华一眼,大踏步走了进去,可能真是忌讳吧,府内的一应陈设倒还完好,布局也没什么变化,没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鸠占鹊巢感。 他捡起地上一个东西,是个金丝鸟笼,这个鸟笼琼芥记得。 “这里面原本养着只绿鹦鹉,”琼芥一边看着这东西,一边对渠望华道,“鸟笼是清渡在集上买的,人家说是黄金的,要他好多钱。我告诉他,这笼子不是纯金,是用金水在铁上刷了一层,晾干后得的,他不信,一定要买,如今怎么样,”他指一指里面的锈痕,“果然是假货。” “将军宽心。士兵们说,里面已经搬空了,若不是假货,怕也不能留下来。” “是吗?不过那只绿鹦鹉会唱曲子。” “一定唱得很好吧?” 琼芥笑了笑,“不,很吵。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他不过踱了几圈,交代了手下去打扫了下院子便上马回营了,连内院都没有进去。 是近乡情更怯吗?渠望华看着他的背影想。 狼血骑的驻地边上,有一条长长的河,叫做浣衣河,说来也奇,风沙之的河流,却有像江南风物一般温柔小意的名字。 渠望华找到琼芥的时候,他正对着浣衣河坐着,思凡刀插在他面前的地下,看上去不过是一把有些发寒的手杖。琼芥对着河水,看得很入神,连来人了都没有抬头。 “将军是不喜欢去城主府吗?” 琼芥侧过头,看见渠望华走过来,手里拎了一个羊皮的水囊。渠望华揽过他的肩,“喝一口?” 琼芥稍稍皱眉,“你又是在哪里弄来的?” “在卓和酒窖里发现的,你放心,没第三个人知道。怎么了,卓和也杀了,风息城也夺回了,怎么还不高兴?” 琼芥接过他手里的水囊,低头嗅了嗅,然后仰头喝了一口,他不常喝酒,辛辣的酒液从喉咙痛直滚下,呛得他一口气没上来,咳嗽起来。 渠望华咯咯地笑,“到底是哪里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琼芥垂着睫毛,良久才道:“渠望华,你有没有什么时候,感觉自己非常没用?” “太经常了吧,”渠望华说,“每一次看狼血骑砍人的时候,每一次看你出招的时候,每一次看我爷爷出招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过没用就没用呗,那又怎么样?不过,你也这么觉得?莫不是在逗我?” “就在刚才。” “别闹了,”渠望华道,“你是蛇祖的传人,说句武功盖世也不为过。千军万马摞起来,都比不过你一根手指头,你怎么可能没用?” 琼芥的眼睛落在了湖心的一个石岛上,石块在月光下呈现出冷悠悠的色泽。他其实明白,自己难过的到底是什么: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些人,那些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了。 城主府里再没有人向他掷桃花糕,那个懒得出奇,一觉要睡到晌午的少年,也早就长大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渠望华张口便唱道。 词文齐整壮阔,大概是中原地的歌曲吧?琼芥静静地听他唱,曲子随着浣衣河的河水,不可追地远去了。 “……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他,有负先城主所托。”他轻声说。 无论他如何做,仿佛都有一双大手自身后推着他们向前,去向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 或许总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已经……” 渠望华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属下快步走来,说是已经找到了卓和藏起来的大皇子。 “怎么没直接带回来?”琼芥奇怪道。 “……属下等发现的时候,他早就断气了。肢体碎了好多块儿,实在是拼不起来……” “碎了?尸体怎么会碎?还碎成很多块?” “回禀将军。密道里面随侍的人生前经过厮杀,也死绝了。属下猜测,是卓和选的侍从不够忠心,知道他的死讯之后,便抢起皇子来想要往邀功,于是……” 琼芥听罢,默然了好一会儿。 “看吧,你已经保护得很好了,”渠望华感叹道,“阿荆,打起精神来。”
第97章 旰京府外的空地上,开立着几十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提着半人高的鬼头刀。 刽子手们亮了刃,眼睛圆睁,怒视着眼前这些跪在地上的俘虏们。风息人最重信用,一诺千金,为了自己发过的誓甘愿赴死,故而最鄙视在人背后捅刀子的鼠辈。 刀子齐齐落了下去,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您不能去,不能去……” 一个女人冲进了阵里,她似乎刚从内屋跑来,长发凌乱的挂在额前,发尾的位置还打着睡结儿,脚上只套着一只鞋子,另一只在奔跑时跑脱了。 平宥绯甩开了身后追赶她的女伴,扒开围观的人群,一直走到最里面,黑色的士兵在她的面前筑起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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