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华清渡突然纵起马来。 身后浩荡的黑甲军也扬起长鞭,跟随着他们年轻的主君向丰美的水草奔去,迎面迎上从远处奔来的斥候先军。 斥候利落勒马,拱手道:“主上。” 华清渡:“探到了吗?这是哪里?周围是什么情况” “属下等东西各去了十里,草地自八里之外开始对话,连接到沙漠,并没有发现有人家在这附近居住,但是东边与沙地接壤的位置,发现有马队路过的痕迹……” “那便向东,沿着马队的足迹前进!” “是!” …… 平宥绯站在院子里,两根纤细的手臂稳稳托住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簸箕,向上抖筛。新打的沙谷在充足的力道下褪去谷壳儿,变成一粒粒饱满的“黄金”,飞到空气中打了个旋儿,又落了下来。 平宥绯筛完这些谷子,随手用袖子抹了抹汗。 “飘飘啊,你渴不渴……” 华震秋年前就被华清渡用两个手指头捏着后颈丢进了军营,担任三等后备武士。说是三等武士,其实就是后方喂马的,据说要先喂马、再倒夜壶、然后当伙夫,最后才能做武士,怎么脏怎么累怎么来,有一次回来,身上从上到下一股子夜来香味儿,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穿小鞋了……故而死人谷里如今只剩了华飘飘这样一只惊天动地的活宝贝。 她边说话边回头,那叫一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硕大的锯子在舞,尖利的铁齿张牙舞爪的,在一下一下割着木头。 听到她出声叫人,锯子后面探出张白生生的小脸。五岁的小妮子生得俏嫩,一双碧眼澄亮得能滴出水,小手抓着锯子手柄,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这一幕着实算得上惊魂。 “可吓死我了哟,我的祖宗!撒手撒手……” 平宥绯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手里的锯子抢下来。华飘飘也是乖,见人来夺便撒手,一点都不闹小性。平宥绯将怀里的小丫东西翻了一周儿,南北又看了一圈儿,见她完好无损才放心,刮一刮她的小鼻梁:“好好的小丫儿,为何要玩这大锯子,多危险啊。看大夫人回来,揍不揍你!” 华飘飘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绯姐姐,母亲让去玩的。” “净胡扯,怎会让你玩锯,一点儿都不像姑娘家。” “那姑娘家要什么样?” “姑娘要柔美娴雅,能歌善舞,会缝皮袄子,会纺羊绒子,还要……”平宥绯讲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她恍惚发现自己其实也没做到,柔美娴雅?她提双剑的时候何曾记得什么柔美娴雅?她的母亲曾与她说过,缝皮袄子是女人的活计,骑马打仗是男人的功绩,但真论起武艺,她自个儿也不算差。 为什么女人的手指拿的是针线,男人手里的是刀枪呢?早已故去的母亲好似给了她答案,说这世道向来如此,但归根结底,为何向来如此呢? 母亲说,天神造物,始有阴阳。 “不信你看。”飘飘突然出声道。 她手上被交了一本书册,皮子上写着《木工初录》几个字,内里是些农具农械之类的图谱,虽然样式大多简单,但对这么小的娃娃来说,能读懂已经相当惊人了,平宥绯惊讶:“这是大夫人给你的?” “嗯。” 这一位身份不可谓不贵重了,大夫人居然不想把她养成名门淑女,要养成个木匠?平宥绯有些不解:“你母亲怎么想起给你看这个了?” “因为飘飘想看。”华飘飘道。 她张开双臂,迎着烈日比划。华飘飘莲藕一样的小手面上还陷着一圈儿小肉涡儿,却极力把胳膊伸展拉长,好像自己就是一只鹏鸟。她歪一歪小脑袋:“有人讲故事说,从前有人做出过几丈宽的大鸟,能拍拍翅膀一直到天上去。还有最大、最坚固的梯子,从城脚一直能登到城楼上……” “对了,飘飘想起来了!是叫木鹊、云梯!” 木鹊平宥绯没听说过,但是云梯她熟悉,不过比常有的梯子长些,没什么特别。她蹲下轻轻刮了下华飘飘的鼻尖,“人小鬼大,你也知道什么是云梯?” “当然知道,还见过,”华飘飘道,“但是见过的云梯就那么一点点高……我要造最高的、最大的!比樊都城还高!不,要有金城的城墙那么高!还要造最快的木鹊,一天能跑很多里!” 平宥绯看着她,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为什么要建高云梯?造大木鹊?” 华飘飘的瞳孔里仍是稚童的懵懂,“因为震秋哥哥说,高云梯很厉害,能很快进到城门里,大家就不用死了……大木鹊飞得快快的,大哥哥和阿荆哥哥每天都可以从西京飞回家……嗯,虽然大哥哥有点烦人,但是飘飘好久没见过他了。” 小丫儿,你也想念他们了吗? 平宥绯没有问出口,于是华飘飘又去做手工了,但这一次只是在乖乖搭积木。平宥绯悄悄将手伸入怀中,摸了摸那个长相怪异的鸡毛簪子,眺望远方。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她想。 原来不只是花,一棵树也会在心底生根发芽。
第90章 一直到被人簇拥着高高抬起,华清渡依然处于一个迷糊的状态。俯视人间的天之主一视同仁,为华岱赐下“帕蒂塔克”,也给了他一块应许之地。 只是华清渡做梦也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从狼尸峡被火药炸开的豁口里出来,穿越草原一路向东而行,遇见的第一座有人聚集的群落居然就是死人谷。斥候先锋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喜极而泣了,豆大的泪珠从男儿经久干荒的眼眶里一泻而出,打湿了沾满灰尘的铠甲。 如果这一代风息的神许之地就是死人谷,那么究竟是命运冥冥之中指引他到了这里,还是他们真的依靠人力寻到了此处? 华清渡不知道,他只好微微一笑。 地面篝火簇簇,天上一轮明月。 谷中的后备军与家眷们欢腾如节日,无数对他认识或不认识的男女相拥而泣。不远处吃饱了东西,喝饱了酒的军士将他们素日敬畏的、不苟言笑的将军高高抛起,高飞着的狼头扳指在火光下晶莹闪耀。 华清渡也已经薄醉,颊上两段绯红。他还没稳住,便也飞了起来,手中未封口的酒坛泼洒了一片。 这里的夜晚像暗沉却美醉的琼液。 南苑的最深处,坐落着一座面积不小的汤池,蓄满了热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水池边,看着蒸腾而起的雾气出神。 琼芥迈出一步,用打着醉颤的手解开自己的衣服。醉意叫他一改往日的羞涩,漆黑的兽皮流畅地滑落,掉到脚边儿。背上已经痊愈的伤疤在华清渡眼前游弋似得一闪,一下子跳进了水池里。 暗色的爪印落在白皙的胛骨上,并不狰狞突兀,反而透出几分乖张的美感。他在池中鱼似的一转,忽然消失不见了。 足尖触水。 华清渡薄雪般的里衣在水里散开,半遮掩地覆在藏匿着力量感的剔透躯体上。 他走到池心的时候,两支胳膊水里伸出来。琼芥抓住他的肩膀,带着热度贴向他,低声说:“好舒服。华清渡,我们又活过来了。” 他们就像深潭里的两棵藻荇,枝叶相持,根脉纠结。 华清渡红了眼睛,将怀里的人托高,低头轻舐他滚烫律动着的喉结。 池水之中,拴在颈上的狼头扳指有节制地晃动起来。 …… 华清渡在夜半的时候睁开眼睛,撑起脑袋,打量睡在自己怀里的人。 琼芥的睡眠一向是好,夜行的时候不用下马,坐在鞍上就能睡着,休憩时长腿加紧马腹,怎样都掉不下来。 但他在外面的时候,人又惊觉,若有风吹草动,瞬间就能睁眼抽刀,像只随时准备冲锋的小豹。 所以华清渡极为珍惜他这样安静睡觉的时刻。 刚刚经历了一番云雨,他的皮肤都透着一层健康柔润的红色,四肢放松地张开,呼吸欢沉。华清渡凑近,轻轻在额心亲了一下,他也只是哼了几声,并没有睁眼。 “乖,我一会儿就回来。”华清渡低声说,床上的人迷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 他悄悄起身穿衣,然后蹑手蹑脚地出去,一直走到议事房。 “你这么快就来了?”华清渡道。 来的人是沈矇,包在宽大的压风袍内,看样子是狂奔了一夜,见华清渡进屋,草草行了一礼,将手里的线报交到他手上。 “瀚沙的蛇人军在明关口阻击了卓和的大军,但只是佯攻,昨日卓家军杀了个回马枪,攻占了佐尘隘?”华清渡读道。 “是,”沈矇点头道,“蛇人军凶悍无比,但铁浮屠也不好相与,两军僵持接近两个月了,谁也没办法把对方完全攻下。” “你是说铁浮屠的战力,与我们当日在瀚沙见识过的蛇人军相差无几?” 沈矇微微摇头,“依渠老将军看,要弱些,但胜在人多,而且瀚沙王还收着手脚呢。狼血骑如何?” 华清渡脸上似有笑意,“自然之力强悍,远超想象。” “真的?”沈矇明显振奋,“那比之蛇人如何?” 华清渡抬眼瞥了他一眼,像是要卖个关子,并不答话。他的手指依次掠过线报上的文字,“格尔太后那边有什么动静?” “新帝即位之后,格尔太后垂帘听政,一上来就大刀阔斧地将樊都之内的卓氏余党杀了个干净,又新封了一批寒士,恩威并用,手段雷霆。瀚沙王和卓和交战之后,格尔太后也随军去了明关口,名义上说是监军,但她自那以后,再没有发布过什么政令。” “她去了明关口,留小皇帝一个人在樊都?” 沈矇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道:“登基大典之后,格尔太后号称小皇帝体弱不能经风,一直把他藏在深宫里,再没有人见过。咱们在瀚沙的线人甚至说……小皇帝已经夭折了。” “夭折了?”华清渡惊诧道。 “线人听到瀚沙王与谋臣密谋,杀死还在襁褓之中的皇帝。皇帝去世,则太后名不正言不顺,轻易便能被瀚沙王控制。待到蛇人军铲除铁浮屠之日,瀚沙王便可挥师入关,攻占樊都。” 华清渡眼睛一暗,“那个老畜生,竟然连自己的外孙也不放过?!” “格尔箸悉心谋划这么多年,无论是谁挡他的路,都能毫不留情地杀了,何况是一个没怎么见过的小外孙?”沈矇躬身的时候,风帽滑落,压住了头发,闷闷的声音从黑绸之下传来,“主上,狠辣无情、大义灭亲,也不失为一种帝君霸道。” 议事房的烛火跳动着。 华清渡看了沈矇一会儿,递了一杯热茶过来,“这一夜奔波劳累了吧?喝口茶提提神。” 沈矇愣了一愣,伸手恭敬地将茶碗接了过去,一边小口地呷一边看华清渡的脸色,但他的表情只是寻常,连嘴角的弧度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华清渡静静地等待着沈矇把茶碗里的茶水喝完,“老师,你要再来一杯吗?我给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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