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石柱上,仰躺着一具陈年的尸体,他的皮肉已经全部腐化掉落,只剩下白骨,两个眼窝深洞洞地直视着来人,身躯裹在甲胄里。这等人造的器物远比生命坚固,即便过了多年依然是寒气铮铮毫无损毁。 铁甲轻薄却坚固,一看就是重金打造,前胸位置有一圆盘状的太阳纹。 “这甲是从前戎征帝左亲卫队的军服。征帝自称太阳帝,九天神鸟之子,他的亲军都穿太阳纹甲,”华清渡用一根箭挑着,翻看他的甲片,沉声道,“后来戎明帝登基,这一套甲就没再用了,这人在这里死了三十年不止。” 他收了箭,一马当先地向里去。转过脚,胯下的马儿放慢了步子,在躲地上的东西。 措达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噤了声,心有戚戚地看着马足的位置。凡目之所及,尽是尸体,或许有上百具,或许更多,歪横在石林的各个角落。 他们衣着不一,有穿濯银甲的,有穿玄铁甲的,有着皮甲的,还有些衣服腐烂只剩下身体,和坐骑的骨头混在一起,散成了一滩。其中一些甲可以辨得清出处,有宣辰宗时的,有草原部落的,甚至还有一具尸体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骨环。 那人穿着太阳纹甲,但甲面比先前的那一具细致不少,应该是戎征帝的宠臣,左亲卫军统领、镇国公卓伊枫,史称猛狮将军。他为征帝征战十几年,大小战役打了近百场,战无不胜。征帝班师后,亲封他为公爵,并称两人“共享天下,亲如兄弟,但求同死”,但在最受倚重之时,这只猛狮却突然消失,再无音讯。 史坛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不耐朝中俗务,解甲归田;有人称他在蓬莱仙境见到了猛狮将军,已然得道成仙;还有说他杀戮太重,折了阳寿,被阎王叫下去做苦工……却不想竟然悄悄死在了这里。 他殉职后不过半百年,卓氏与格尔皇室便兵戈相向,不死不休……世事无常,一截骨头又能说什么? “我风息族多年不至圣地,竟被这么些人觊觎,实在可恶!”措达拉咬牙道,抬起马腿就要往雄狮尸首上踏。 华清渡喝令他停下,“行了,死者为大,何况他们是永远进不去的。” 先祖华岱的桎梏在此,不被认可的闯入者是找不到入狼尸峡的门路的,会被石林活活圈困至死。 生我肉身兮,使我罹苦难。 千锤万凿兮,顽石出深山。 提刀引弓兮,长鞭策烈马。 非我振臂兮,谁人敢称王? 汝等疾退避,黄泉亦开道。 无九死之志,如何返故乡? 军士们嗓音嘹亮,古老的古卢耶亥歌谣在空中飘扬,大鹏一般扶摇直上。华清渡侧身下马,走到面前的石柱旁,用匕首划开手腕,将鲜血滴到石笋顶部,直到它将面前方台状的岩石全部浸润。 如有感知一般,死寂的石林突然活了起来,颤抖着倒出一条路,一桩桩素白的引路柱升起,引着他们向里面去。 疯魔般的山风凛冽大作,近乎要将整片天地翻卷起来,华清渡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青色山石,突然间听到了来自命运的深邃召唤声。
第77章 重逢之时 夜幕降临。 狼尸峡的风劲烈非常,绝不仅仅是吹得人仰马翻那么简单。谷壁高有千仞,峡口收紧,自朔方南下的气流都要从这条狭长的走廊里通过。风刀迎面打来,人坐在马上,简直连皮肉都要被从骨头上削下去。 终日不休,寸步难行,半天只能前进几十米。华清渡坐在马上,身体低伏,腰身被马鞭捆在马上,双腿夹紧马腹,这样才不至于摔下去。 “主上……我们再往峡腹的方向走一走……说不定会有山……洞,晚上能够落脚……”措达拉的声音被疾风撕得碎碎的,断断续续传到他的耳朵里,身后的军士们紧闭着嘴巴,防止狂风将飞石塞进口里。 这样的地方,真的可以停得住人吗?华清渡眉心深皱,忧心不已……他会在这里待两个月? “峡谷的地形错综复杂,入谷……处的岔路……就有三道,也不知道费统领他们……往哪里去的……” 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原本是斥候,之前跟着华清渡去过樊都,敏锐机灵,名字叫做尤哲,他撑大双眼看向远处,“主上……前面有两条路。” 尤哲的眼睛可以夜视,故而打了头阵。华清渡犹豫了片刻,“向右。” 一声喝令的号角声响起。 “啊!” “……什么东西?!” “闪开啊!” “主上,有……!” 华清渡猛得转过马头,发出骚乱的是右侧翼,士兵们抬起头,凝视着侧面的石壁。 “坏了……”他低低地说。 下一秒,空气中忽得翻起一股腥气,浓郁的狼骚味席卷,山崖上冒出一簇绿色的幽火,继而又是一对,发光的狼眼睛越来越多,在黑夜中闪烁,密密麻麻的一片,铺天盖地。 “疾风狼!是疾风狼啊!” 跳跃的火把下,华清渡第一次看清这种传说中才有的动物。疾风狼比普通的狼大了不止一点,每一只都有马背高。它们的毛很短,完全贴合流线型的身体,健硕的肌肉仿佛山峦般随着动作起伏,自腋下至爪子的位置,有一层薄薄的肉膜。 武士们紧握着火把,都禁不住色变。没有人曾经见过如此之多、如此之凶悍的狼群。 “这些狼有至少千头,而且越围越多,”尤哲直冒冷汗,“主上,我们必须尽快突围出去。” 措达拉抽出长剑,“不过一群畜生!我们在草原上又不是没见过狼!不要怕!” “啊——!” 猛烈的马嘶声响彻长空,不过一瞬,狼军的先锋已经俯冲而下。右侧翼的武士只看见面前一道青影闪过,须臾狼爪已至身前,闪着幽幽寒光。 武士一拽缰绳,侧身退避,那疾风狼一口叼在了马头上,马儿受惊,猛尥蹶子。 “快快!快弃马!” 但是已经晚了,武士不过犹豫了一瞬,狼爪就越过了马温热的尸体,划开了他的肚子,内脏流了出来,不过刹那之间就变成了食物。 措达拉挥着重剑,喝令道:“各部,中间聚拢,保护少主!” 华清渡的声音破开虚空:“弓箭手准备!” “放箭!” 上百根箭矢如雨一般落下,射杀了最前方的冲锋狼,但后面的狼群前仆后继,片刻不歇地向前冲来。它们着眼睛,瞳仁竖立,贪婪地望着眼前的对手。这是几百年来优胜劣汰,才在狼尸峡中留下来的霸主。 “我们身上带的箭有限,按照这种放箭速度,我们撑不了多久!”措达拉急迫地道。 尤哲紧蹙眉头:“右侧翼要顶不住了!” 措达拉回身:“我带人去前面,挡住狼群,尤哲,你们护着主上速速去另一条岔路,跑得越远越好。” “已经晚了,”华清渡阴沉地道,“另一侧的狼也来了!” “主上,左侧翼!” 这些狼聪明得厉害,另一对从对侧出来,将峡谷中的风息武士包成了饺子。尤哲的位置首当其冲,被疾风狼咬断了马腿,狼狈得摔下马来。白青色的巨兽向他逼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他举起手中的剑,抗住狼爪,青狼的力量大到吓人。 突然,身上的巨狼猛得顿住,僵硬了片刻,仰起脖颈放声嘶吼,尤哲看到一根箭穿透了它的胸膛,随后又是几声,巨狼轰然倒了下来。 他扒开身上的狼,站起来,看到华清渡正满开长弓,射周围的狼,铁箭劲厉,几乎百发百中。 “别管马了,都向中间靠拢!”措达拉失声大喊。 先前他们怕被风吹走,都用鞭子或者衣服,将自己的身体捆在马上,现在反而成了累赘。马是最忠诚的伙伴,不到紧要关头,谁也不肯放弃它,现在听了喊话,士兵们狠心将它们抛了。 华清渡的手指绷到抽筋,依然在放箭,他的准头越来越好,先前要几箭才能射死一只狼,如今直穿喉头,一招毙命。但狼群如同潮水,仿佛永远不会褪去,华清渡滴下几滴冷汗。 他碧绿色的眼睛扫过狼群,停在山坡的一匹狼上。那只狼比其他的狼高出了半截,皮毛是完全的黑色,在月光下流着水波一样的光泽。它高踞于半山腰的突出的石台,与华清渡遥遥对视。 他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这是狼王。 那是一只独眼的狼王,自左耳至狼吻,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左眼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肉窟窿。 华清渡举起了箭。 他的躯干里没有半分内功,但在开弓的一瞬,却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正从血脉深处凝视着他,那些穿着破烂皮毛的男人女人,那挥动着青色石锥的屠狼少年,就在山石的某个缝隙里看着他。 狼王躲闪不及,被华清渡射中了肩骨,独眼里流出一抹愤怒的血色。那只箭射得很深,还在背上扎着,但它却如同没有感觉一般。 它粗壮的爪子刨击着地面,尘土飞扬,华清渡看到它高举前爪,凌空而起,肉膜兜起风,竟然飞了起来! 所有人震撼、错愕,呆呆地看着那匹凌空而下的巨狼,华清渡握着弓的手指节扭曲泛白。 狼王已经脱离了他的射程。 措达拉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他身前,士兵们死命拼上,被狼王抓开了胸膛。 一场混战。 华清渡眼角赤红,用力挥动着随身的匕首,砍着周围的野狼,却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 似乎是有人吹着马哨,自山崖上呼啸而来,挥动着手里的兵器利落地砍杀这些狼群。他们速度极快,如幽灵一样,一手拿着弯刀,一手举着火把,他们的火把很奇怪,是白色的,火种燃在顶部,就像在骨头上悬着一团光晕。 除了开始的几声马哨,他们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一尊尊石像,偶尔有狼爪挨上他们的身体,也是置若罔闻。 狼群被他们冲撞得散落开来,那些狼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突然齐声长啸起来,发出痛苦又愤恨的吼叫声。 但那些人仍在冷静地冲锋。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相貌平平,他的马停在狼王面前,无声地看着他。 狼王凝视着他手中的火把,片刻之后,咆哮一声,腾了起来,飞回了山上,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依然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不多给一下,只有手里的刀在淋漓地淌血,仿佛只懂杀戮。 狼群如潮水般褪去,他看向深涧:“你们是什么人?” “玄英!”措达拉突然大叫了一声。 名叫玄英的男人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又看到了人群中间那个绿眼睛的青年,他正抱着一个受伤的军士,往他的腹部上撒伤药。男人翻身下马,一个箭步跪在华清渡面前,“属下玄英来迟了,请主上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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