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法奸佞邬思远,少傅把钱不把权,押宅吃债二十年。时至今日再提起,他身为从二品太子少傅,以房抵房伪造地契、勾结朝中诸多官员、空手套牢八千两银子的光荣事迹,汴京城没人不知道他这号风云人物。 先帝当年肃正朝风,他邬思远就是导火索,事发被囚本只需革职赔款。但是他不忍气吞声,私下托人满城撒了揭帖,又揭发了好些个贪污受贿,后面连着端了一锅狗官——甚至牵连到了前太子李禧,扒出他结党营私直接废黜,于是他邬思远哪里还敢出门,蛰居罪人监听候发落,这一待就是十来年。 久居关外的戚英不认得,但戚姝却在王府里听得多。她阴阳怪气道:“嚯,罪人监果真又名懒人监,怎么没得个官吏狱监来看看,这德康年间的狗都跑出来咬人了。” “戚家的姑娘?”邬思远撇她一眼,快着步子走下来,定眼一瞧戚英的腿,啧啧两声直摇头,“这腿折了不说还这么接上,恐怕你今后连路都走不了,真得成个弱柳扶风的病公子,怕是连个街头擦地的杂役都做不了,我早说李珏这小子就是当皇帝的料,忒狠了。” 习武之人怎会不知,可戚英再听得旁人这么说,心里亦是再沉入了谷底。反倒是戚姝有些反常,露出她不该有的担忧来,她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当真?他以后连路都走不了?” 邬思远说:“草民不才,略习几分医术,你瞧瞧他这髋骨下移,必是压迫了小腿神经,如果他膝关节以下能动得了算我输。” “天爷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戚姝抬头望天,揉着眼角藏泪,她又是恨又是恼,只好指着不中用的戚英骂:“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哥哥?我哪来来的钱去治你那双陛下恩赐的残腿!” 这么一吼眼泪又滚了出来,不知道她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戚英。脑门被戚姝这么直愣愣地指着,反倒是让戚英生出几分自责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话差点咬了舌头:“你要替我治腿?” 戚姝不答,将腰间的钱袋子取下丢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戚英的脸上,那被铁板灼了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这口是心非的姑娘红着哭肿了的眼睛,小声说:“别死了戚英,我不想为你收尸。” 她瞪了眼邬思远,危险又锋利的眼神,转身出了这间牢院。坞思远觉得有趣,难得地笑了出来:“这丫头心眼不坏啊。”
第5章 冠姓 他蹲下戚英身边去,拿起那钱袋子掂量,察觉上面的绣花不错。“哎戚英,说句掏心窝子的啊,你若是再想翻身,不如去讨好你那便宜妹妹,一年后的秀女大选绝对入宫,这么张漂亮的小脸蛋,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 “敢问阁下是……?” “不敢不敢,铜臭居士邬思远。” 戚英费劲地坐了起来,听到了个‘居士’二字,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像是要给他见个礼,把邬思远给看得一乐。 “你给我见什么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听到过哪个大家的号叫铜臭的?”他让戚英重新躺好,“你啊你,难怪信州一战打输了,这脑袋瓜不大够用啊,比你那俏妹妹差得远了。” “先生高见,真有助我的法子?”戚英有些激动,“我一人死不足惜,但还有戚家军五千人,他们可都是有儿女家室的人。先生可知道,瑜王、哦不陛下是怎么处置的他们?” “怎么处置的。”邬思远手掌摊平,往脖子上一划。吓得戚英脸色煞白,比听到自己残废还要严重的表情,他神色怏怏吐不出一个字来。 戚家军五千人竟因他而死! 这消息对戚英来说太可怕,他两行热泪奔涌而出,几乎是难以抑制地肩膀耸动。该死的李珏小儿又骗了他!! “哎哎哎?怎么直接哭了,我逗你玩呢逗你玩呢!他们没死只是被遣散了而已!”吓得邬思远忙改了口,心说这孩子真不经玩笑。 “当真?!”戚英抬头抹泪,难得笑了笑,他失神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邬思远感慨:“豁哟,我总算是晓得你了,跳个楼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还以为你是玩人心作的戏,结果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是个视死如归的忠贞之士啊。” 邬思远提醒戚英:“难怪李珏要打断你的腿,他是真对你这义士上了心,那小子打小就妒心重得很,最恨别人家的狗自己家的听话。” “先生谬赞。”戚英有气无力,提起残疾之身,双目又失去了神彩。 听得他声声地先生喊着,倒是勾起邬思远往年的回忆来,只是故人早已不似从前他这般的少年了。他有些惋惜:“戚英,你还那么年轻,不要经常什么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父亲战死旧主抛弃,活着也是罪人身残废人,人生遭逢此种种变故,戚英已是精疲力竭,整个人死气沉沉:“我双腿残废,连杂役擦地的活都干不了,还能有什么用武之地。” “识字么?” “自然是识的。” 邬思远说:“那不就得了,你还是个文人,有这层身份还怕吃不饱饭,纵使是罪人监也是要人写案卷的,你可知多少人都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白丁。” 来者就像个指点迷津的,戚英心下生疑,不觉得自己有值得利用的资本,他客客气气地问:“我看先生一身体面,住的不是牢房而是牢院,您恐怕不止是个替狱吏抄大字的吧?” “嘿我还真是,这可是我自己讨的差事。”邬思远得意洋洋,“你看似我坐井观天,也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需要使些银子的小事,这汴京城的风声可是一点不漏都能给吹来。” 戚英说:“原来如此,多谢先生收留我一晚。无功不受禄,先生还是直说需要我做什么,不然这草堆我躺得也不安心。” 邬思远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戚英一眼,露出个压对了宝的笑容,压低了嗓门说:“我想出去。”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戚英难得地提起点兴致:“先生赌的是我还是戚姝?” “我赌的是,帝心。” 邬思远端着手指,砸了砸戚英的心口,他意有所指道:“先赌待你的义心,再赌见了戚姝的色心。你且听我说,陛下登基手段是够,但是根基不稳没有心腹,一亲政就张罗科考,点了颜九真、宋明道,春闱三试里的五魁,都是底子干净的草根,但差的就是能舞刀弄枪的武将。天和元年你老爹就去了戎州,跟前朝关系清白自不用说,你戚英再怎么说,也是前正五品明威将军,荆州被燕丹占领五年都收不回来,就是因为历来重文轻武朝中无人,所以陛下他宁可折断你的腿,也不舍不得让你给跑了啊。” 说得花团锦簇般,好似他戚英是什么定国锦囊,却还不是被丢进了罪人监。“照你这么说,我这腿还折得好了?只怕我以后连马背都坐不稳,还当个屁的五品明威将军。” 戚英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先生,纵使我有心筹谋,但你未免把戚姝想得太简单了,我与她自小分居,今天才见着第一面,又哪里来的兄妹情谊,且不说她如何以戚家罪女的身份入选进宫,妄想她得宠后在陛下替我这监下囚美言,简直痴人说梦。” 他又躺了下去倒在那草垛里,努力地翻了个身背对邬思道。 “敢情与你说了这么一通,你是权当了耳旁风。”邬思道叹了口气,他捏着钱袋子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了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凉的心你连捂都不去捂,又怎么晓得他热不热。若是连做梦的念头都没有,恐怕你这后半辈子就真要作贱在这里了。” 乾元殿里金脑焚香,宁康坐在塌上剥着核桃,小心打量着正看案卷的李珏。殿内还有正二品尚书令元中常,前来汇报潍水运河水贼擒拿一事,和新晋探花宋明道,今日入职做了中书侍郎,被李珏传过来听教训的,二臣静候一旁不多言语。 这核桃干得很,哪怕是有钳子,指甲也都快给宁康剥秃了,她好不容易凑了小碟,下塌给端给李珏,手都是抖的,“陛下,请。” “放那儿。”李珏下巴点了点桌面,依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宁康退后不言,见李珏忽然动气,砸了手里的卷宗,对着空气喝了一句:“欺人太甚!” 宋明道凑过去一看,大意是戚家军遣散,戎州立马被突厥袭击,蛮子们一听戚津死了,立马砸了长城的数十个狼烟台,又得知戚英被关了大牢,欢天喜地地又折了回去在上面撒尿放炮。 “我大梁的确无人。”元中常年过六旬,辅佐过三任梁帝,参与并制定制定了自开国起重文轻武的朝纲,而今自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国策倒是易改,可崇文的风气难变,只能继续推崇军功,吸纳些能武的人才,至于戎州突厥那边……陛下既留了戚英的命,可是想他再戴罪立功?” 李珏恨声:“朕废了他的腿,以后就当没这号人。” 元中常这才得知此事,心下大骇。 宋明道忐忑提道:“冯广川将军倒是正……” 这小辈无知,元中常瞪他一眼道:“冯老将军已年过七十,先帝钦点他早可以告老还乡,是老将军不愿做那万户侯,自请到屯兵校场领兵强生健体,你难道还让他拖着半老之身上战场么?” 元中常与戚津曾有过一面之缘,宫宴之上相谈甚欢很是投机,听到他为护主身死也是叹息不已。 他好心替故人之子说话:“突厥人有句诗:边疆长城八千里,血酣黄沙战袍起,戎马戚将今尤在,我辈何待破山来——说的就是边关不能没有戚家人。陛下啊,戚家三代忠良,手握兵权十三年从未谋反,无非就是遇上夺嫡戚津择错了明主。可戚英才十九岁,又是史来最年轻的五品少将,他求个死连黎川城摔不死人都不知道,这样的愣头青他又懂什么权谋朝政。” 戚英黎川城一摔,不仅没死还摔出了名堂来,现在满汴京城的文人都写诗褒奖他,整个大梁的武官都歌颂他戚英是壮士。 称得像是他李珏的不是,就连丽姝台都唱成曲儿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报君赴死以命择。 若有戚家儿郎多,何日荆州颂长歌。 大清早地给他添堵,李珏才赶了几个乐娘出宫,还没来得及疏解心中烦闷,这里又被三代老臣念叨,心下闷了口气更是没地可撒。 李珏只蹙眉,语气恭敬谦逊:“天子一言九鼎,朕圣旨已下,元大人不必再多说了。” “若是没了戚英,那戎州之事……” “明日上朝再议。”李珏打断他。 边关苦寒,长城蜿蜒折旋,大漠黄沙障眼不说,与突厥人又语言不通,这些个长在马背上汉子,天生的牛高马大虎背熊腰,戚家扎根数年将蛮子赶至沙漠腹地,竟然一夜之间就又被推回了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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