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怎么这么没有礼数。”戚津在他视线里扣了扣桌面,“你不跟宁王殿下说点什么?” 李挚哈哈一笑,除却几分病气,显得亲切和煦,他端起酒壶给戚英满上,“什么殿下不殿下的,连山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应当唤他一声弟弟才是不失了礼数。” 戚英没吭声,也没去接李挚的酒,他听到戚津的呵斥越发模糊:“戚英,殿下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吗?戚英?你今天是不是皮痒了?老子太久没有收拾你了是不是!” “戚英!醒醒!” 戚英发着抖醒过来,背后已经被汗浸润了一片,眼前是摇曳摆动着的油灯,双膝处传来巨痛让他瞬间神志清醒。 他勾着脖子一看,小腿被弯曲成个诡异的弧度,甚至已经上了药包起来,连一丝血也看不见。 戚英没被那刀块斩首,齐吉说陛下要废了他的腿,给他灌了一整包麻药水,然后下手掰弯了他的膝盖,即便喝了药也硬生生把他疼晕了过去。 现在看来双腿已经是废了。
第4章 兄妹 戚英想哭,但是都没有力气,他口干舌燥喉咙发苦,想喝水。 周遭没有人,但幸好有碗水放在脑门边,戚英伸手去够了够那碗,一个手抖给捻不住打翻了下去,啪啦的清脆瓷碗碎裂声。 这声音惊动了其他人,一杂役模样的小个子跑过来,瞪着眼睛打量了他几眼,对着那散着烛光的亮堂屋子喊:“师傅,戚家这小子醒了,居然真没哭呢。” “你放的那剂量,一头牛都放得到,何况他个愣头小子。”来者很是眼熟,戚英认得是城门下把他敲晕的那人。他一身酒气,叼着根竹签走过来,拍了拍戚英的脸,“喂?喂喂!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活是活下来了,给大理寺那边整成了个傻子吧。” 戚英认得他,发声干瘪难听,他嘶声说:“是你……倒是有缘。” “吼吼,是挺有缘,这都没死。”齐吉笑着应了,一瞧他是脑子清醒的,便轻飘飘地甩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真是命大,先前险些把陛下压死不说,还在孟正堂手下走了一遭,什么也没能问出来回了勤正殿,陛下不仅没挖坑埋了戚家军,还留了你的烂命说有用。” 戚英默不作声。 齐吉搓着手,“哎呀,陛下惜才啊,可你给脸不要脸啊。”他拿了块铁烙起来吹了吹,往戚英脸上四下比划着,难怪被押回汴京的那天好多人看,心说真是张顶好的脸蛋。 可惜啊可惜。齐吉眸光暗淡,语气里多了几分嘲弄:“信州战后,宁王败局已定,黎川城一行,皇上本不用亲自来的。可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大梁对你戚家是感恩戴德,陛下也是真心求贤若渴的,你怎么偏偏这么不识好歹。要我说你一跳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没死还连累了陛下,这下你戚英可真是出了名的忠贞不二,得青史留名。” “我倒想死了好。”戚英对着那烧红的铁,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汗,“帝王之术,说得都好听,若他李珏真的惜才,怎么会舍得把一武将的腿给折断?他怕我豁出去杀他。” “哈哈哈哈哈,皇上会怕你?”都死到临头了,说话还这么硬气,齐吉越看他越不顺眼,手里的铁烙往戚英脸上一摁,他恶狠狠地说:“宁王不死,你就永远翻不了身,人人喊打的落水狗、监下囚,什么戚家少年英才,还不是来了我这罪人监。” 大梁律法规定不可动用私刑,更可况戚英可是朝廷重犯,小个子见齐吉动手,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唇,但还是没敢阻止。 钻进皮肉的烫!戚英失声痛喊,喉咙像是被撕裂,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吟。眼前一圈圈地发黑,他又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又晕过去了?唉……真没意思。”齐吉松了手上的劲儿,在他脸上留下一三角血痂,小个子接过那铁烙给扔进了水里。 陈东问:“师傅,那这戚英,给安置在哪?” 他师傅负着手回了去里屋,“随便吧,住好点,反正腿折了也跑不掉,上头的意思是吊着他命别死就成。” 烛火摇曳,齐吉捻起桌上的牛肉,扔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罪人监的东西果真配罪人,简直食不下咽。时至黄昏,收工回家,他正出了正门,远远地瞧见一绫缎马车,俏丽黔贵的少女下来,后面跟着个清丽的婢女。 齐吉迎了上去,行了一礼,“见过郡主,恕招待不周了,不知您来此地有何贵干?” 心里盘算着,但却只瞧了一眼,他便被那婢女给吸了眼睛过去,这等祸国殃民的颜色实乃少见。 许是他身上还有腥味,宁康捂着口鼻蹙眉,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身边那婢女便去塞了银子给他。齐吉掂量了下手里的袋子,对上这生得极好的婢女,竟从她脸上瞧出几分戚英影子来,问:“郡主这是……” 平康未答,婢女眼波流转,露了个笑出来:“见过齐都督,实不相瞒,小女小名一个姝字,乃是戚家之女,自小为质长在汴京,虽从未见过家兄,但心里一直记挂血缘之亲,想着如今能有机会得以相见,便来走这一趟,望都督成全。” “嗯…不妥。”美色蛊人,她又实在有理有据,齐吉停顿片刻,抠了抠鼻尖道:“你一未出阁的清白闺女,来罪人监这等腌臜之地,传出去多不好听……那戚英乃是朝廷要犯,你与他素未谋面,又何来兄妹之情,还是回去罢。”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戚姝为难,手足无措,被平康打断了说话:“齐都督,大梁向来崇孝重礼,国子监正经第一句就是尊父敬兄,我倒是不知道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探望家兄这等天经地义之地,怎的到你的嘴里就成了不堪的事了?” 好俐齿,骂他齐吉为官不正了,他又怎么再拿着手里银两,便还给了那戚家姑娘摆手说:“郡主既如此说,那这钱我是收不得了。戚英犯事不小,陛下口谕不许探望,小人我是担不起罪名了,二位还是宁请高明吧。” 齐吉这就要走,“哎,大人啊!”戚姝忙去阻拦,她狠跺了跺脚,对平康一声叹气,去牵了齐吉的袖子,“您是大人,郡主她是贵人,您又何苦跟她犯劲儿呢,小女今日所求之事,能办的人只有大人您啊。” 她又将银子塞了去,放进他手掌里拍了拍。 这话不仅动听,齐吉心照不宣一笑,觉得这丫头可有些人精。便掏了腰间上的腰牌给了她,捏上了戚姝手腕抠了抠她掌心,“戚姑娘多礼了,不像那些个贵人狗眼看人,以后记得多来探望探望你兄长,我候着呢。” “那是自然。”戚姝从容一笑,收回左手藏在袖子里,憎恶地狠搓,她捏着腰牌给平康递了个眼神,一手提着裙摆小步独自进了罪人监。 平康在身后嘱咐她:“你快些,别耽搁时间。”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真不知道戚姝为何非要去见一罪人。 大门巍峨,刀器成列摆放,罪人监的前身乃是屯兵校场,自建立之初便囤积着肃杀之气。戚姝被这种气氛压得窒息,整个进去的过程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久居闺阁,又怕姿色招摇惹事,几乎连大门都不怎么迈出,没想到第一次与家人团聚,竟是在这种死人气遍布的地方。 拿了腰牌倒是便利,遇上一小厮只说明了来意,连盘问都没有便领了她去找了人,戚英竟被安置在一间的干净的院里。 “这里,你快些昂。”那小厮指了方向,偷偷嘀咕了句:“师傅怎么搞的,不是说不允探望么,该不会是看着丫头太俊……色迷心窍。” 戚姝捂着口鼻,只见一男子蜷在草塌里,双腿不正常地扭曲着,看似被人折断了又借上。头发散乱,脸上的血印子刺眼,毁了他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蛋。 真的是他,像,一定是戚英。 “哥哥……”戚姝被吓得腿软,小步蹒跚着过去,她颤手着拨开他额间的碎发,轻轻地唤着戚英的名字:“戚英,哥哥,你睡着了么,我是戚姝啊,我来看你了。” 脸上有水滴湿润过,戚英昏昏沉沉掀开眼皮,见着个抿唇不语的姑娘,一行清泪无声滑下,眼角的泛红美得无边。 戚英有些难以置信,抚上了她的脸颊,喉咙发干:“你是戚姝?……你确实是姝妹。” 妹妹的出现像火光,又暖又亮,燃了戚英心里仅存那点希望,他这跌入谷底般的黑暗彷徨,总算是来了点光明照亮。 唯有亲人,只有亲人,雪中送炭念念不忘。 戚英鼻头酸涩,发自内心一笑,“别哭,别哭啊,哥哥还没事,你能来看我,我简直…感激不尽。”却又因为脸上有伤,嘴角歪得别扭又奇怪。 她是戚姝,可她却不是来认这便宜哥哥的。戚姝拍开他的手,不似看来的温柔贤淑,她气恼又嫌恶,这人在草里滚了一遭的烂霉味。“你也知道是感激不尽?” 她流着眼泪,却是在自嘲,说:“我倒是一直想,要真是宁王就罢了,可你们却偏偏败了……败了不说,爹爹还折在了战场,宁王倒是一走了之了。你呢戚英!我听说陛下去了黎川城,他还亲自上阵劝你,你可真是忠义的狗啊,还搞一处跳楼宁死不屈,你怎么不摔死在黎川城下,竟好意思以逆贼的身份回来让我丢脸!” 又抹了抹泪,平复了呼吸,“也罢也罢,你我连面都没见过,我们哪里来兄妹情分,你又怎么会在意我的处境。我唤你一声哥哥,你以为我是来探望你的?可笑,我可不想当罪臣之女。” 果然是将自己看作累赘,戚英却并不觉得很意外。他只是有些沮丧,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戚姝久在汴京,又养在德郡王府,过的只能是好日子,她要是认了自己这个哥哥,恐怕是要被按罪流放的。 戚英苦笑一声,“既如此,也好。那你便回你家去吧。” “家,我哪里还有家?娘早死了,把我托付给了姨夫,德郡王府可不是我的家。”戚姝哑然失笑,瞪大眼睛看他:“哦,你听着王府很气派是不是,可你知道我在那儿过的什么日子,我甚至没有自己的住宅,跟我庶弟的奶娘共居一室!这么些年来,我活的连一个下人都不如,而你跟爹甚至连一封家书也没有。休想让我再背你们犯下的罪,我就只当你们死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像是怨恨又像是发泄。 “对,你说得对…”戚英被她吼得头疼,连侧耳都提不起力气。他颇有自知之明地说:“我是宁王逆党,陛下正恨之入骨,你又何苦来淌我这浑水。你顾念亲情,能唤声哥哥已是仁心了,今日我就当你是哄我高兴罢。” 然后下了逐客令,“戚姝,你还是快些走吧,今日会面之事万万不可透露,免得让旁人知晓你与我走得太近,影响了你在汴京城的名声。” 这间破屋里还有扇门,传出个清朗的嗓门,只见那人三十来岁,捧着盏茶依在门栏边,清癯的脸上扯出个笑:“呦,这是什么滥好人,死到临头了还在顾念旁人?”打扮得倒是体面,靛青长衫套扣背心,系着绣花玄带,是个读书人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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