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他当然知道周如晦永远地死了。正因如此,你的存在才会有价值。”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抛出来,却像是一把斧头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柳月娇的脸霎时惨白如纸,身体摇晃了一下,咬着下唇,久久没有开口。 “好了,再闹下去像什么样子。”柳刃不再多言,将手里的轻纱往柳月娇的脸上一盖,蹲下身,和她平视。 他伸出手来,掐着她的脸左右端详,陡然变了脸色,扬起手背反手打了一巴掌。 “不要想着逃跑,多少也是在宗门里长大的,不听话的下场你都清楚。从明晚开始,杜零会教你怎么当好周如晦。我也是为你好,你既不想像你姐姐一样为我效力,至少也要嫁人,哪怕你真的死了,成了一具尸体,也要给我抬到成亲的房间里!” 无论是小姐还是丫鬟,没有价值的人在柳刀宗就是死路一条。 话一说完,柳刃就出去了。 阿飞还不知道这院落里发生的一切即将改变他的命运,他趴在井边,在里面注视自己若有若无的倒影。 身上又僵又冷,阿飞缓过神往屋里爬,砰的一声,门被猛地撞开,冷风直直顺着大门往阿飞袖口里灌。 他攥紧手心的石头,哼哧哼哧费力翻过身,撑住身后的台阶。 适才杨大娘一走出院落,护卫便拎着小宝到了他面前,简要交代了情况,将他手心攥着的带血破布递给柳刃。 天已经很暗,她没看清小宝的脸,但却看清楚了布上的血字。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盯着他,似乎在透过那层黑幕看什么。 小宝被迫跪在地上,听见她问:“你姓梁?” “不,阿飞姓梁。” “带我去见那个和你关在一起的人。” 杨大娘终于来了,她看见瘫在地上的阿飞,面无表情,“你说你有亡灵书?” “您不是已经相信了吗?”阿飞咧着嘴笑,在黑暗中笑得并不明显。不相信,就不会在听见他杀死了另一个少年后才赶回来。 杨大娘缓缓走近,“你已经四肢残废,要是你再骗我,你就只能死了。” “我当然知道,”阿飞说,“亡灵书我藏在了床褥底下,大娘要是不放心就多派几个人跟着进去搜。” “为什么不去告诉宗主,只告诉我?”杨大娘眯起眼,“你要是直接交给宗主,你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远比我多得多。” “因为我只想和大娘你做交易。” “你想得到什么?” “活下来的机会。”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你能不能在比试中活下来,我动不了手脚。你的算盘打错了。”杨大娘漠然一哂,走到阿飞残废的腿旁,抬起脚,轻轻放在他脆弱的脚腕上。 阿飞昂起头,“大娘既然愿意和我谈条件,一定听过亡灵书的名声,也知道它的能耐。我从前是···梁家的一位仆从,所以也姓梁,梁家被风逐雪灭门,亡灵书并未失传,风逐雪也没有找到。其实是我一直藏匿到现在。杨大娘,看起来您在柳刀宗也练武多年,难道就没有过停滞不前的阶段?” “你想拿这个理由来说服我,未免太幼稚。” 她渐渐使力地踩着阿飞的脚腕,阿飞剧痛中轻声继续,“我听过旁人对柳刀宗功法的描述,灵巧有余,后劲不足,最适合有天赋的年轻人,从小开始练才会一劳永逸,无论大娘从多少岁开始进入的柳刀宗,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早已过了一个人练武的巅峰期,您甘心因为这套不适合的武功毁了您以后的可能性么?” 脚腕处的疼痛刹那间减轻了,阿飞趁热打铁,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漆黑的屋内,“我告诉您怎么练这套功法,你不用担心我会害你,我和你一起练。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这是一招险棋,他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却要在短时间找到一个真正有利益连接的同盟。 杨大娘撤回了脚,飞快走进房门。 阿飞等了很长时间。 好不容易等她出来,阿飞见她手里拿着的白色绢布,心里虽可惜,但也并未退缩。 “怎么证明你是梁家人?”她接着问。 阿飞没有再说别的,而是向她展示了身上的伤口。他说,“你可以看看这些伤,风逐雪灭门时伤了我的筋脉和指骨,我差点一辈子成了废人。您应该听说七日前韩小姐的死讯了。亡灵书上记载了韩情的名字,她曾受恩于梁渡,守着它的秘密,直到见到我以后,她选择跳楼自杀,为功法献祭而死。这白绢上记载的内功心经大娘不如先行练习,试试效果。” 杨大娘习武少说三十年,内功真不真一眼便知,但也不可全信,万一真是他的诡计,岂不是平白遭人算计。 再说了,他一个瘸子,为了活路,在道听途说的传闻里编瞎话也未可知。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心急,只是平静地问,“你现在再说一次,说得清楚一点,什么叫让你有活着的机会?” “再等待几日,门主定然要聚集我们这些人开始比试,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您也看到了,我和我弟弟,一个筋脉尽毁,一个不会武功,短短三四天不可能练成此功,去了就是送死。所以我想请大娘对外宣称我们早已死亡,之后将我们二人挪到柴房去打杂。” “这就是你所说的活路?”杨大娘忽然笑了。 “您为何发笑?” “因为这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到我不相信你心甘情愿用亡灵书去换这么一条路。” “大娘,我是个废人,废人再怎么练厉害的功法,最多发挥五成功力,您不一样。亡灵书没有年龄和基础限制,您想达到什么样的水平,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可以达到。”阿飞头低得更深,半真半假地让她逐渐松口,“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他知道杨大娘一定会动心,因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废人对她来说太好操控了,不可能不听话。 她根本不用担心阿飞后续反水。他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 “那你弟弟呢,怎么没想过让他练?” “他天资愚钝,不是练武的料。” “也是,看起来就呆呆傻傻的,不如干些杂活,别牵扯进去。” 杨大娘的态度总算有所缓和,随后再次站在阿飞面前,伸手在他的几处经络交汇点咔咔点了两下,剧痛登时绵绵密密地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大脑,阿飞这下双臂也支撑不住,只能趴倒在台阶上,捂住嘴忍痛。杨大娘又伸手扭了几下他的脚踝,骨骼错位的声音响彻院落。 阿飞痛得晕了过去,自然也没有听见杨大娘临走时嗤笑的那句“真是没用,这点小疼也能昏”。 他再次回神时,小宝早就被放进来了。 他痛得浑身虚软,喉咙沙哑得像是火烧,小宝蹲守在床边为他喂水喝。 “阿飞,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小宝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里的药包,“刚刚那个大娘叫我拿着这个明天去厨房煎药。” 阿飞试着抬起手,忽然感觉手腕抬起来比从前要轻松许多,连脚腕活动的幅度也拓宽了,而且疼痛也在大大减轻。 他没有看错人,她果真有点本事。 当时他们站在宗门前,连门主和她说话都要低头,至少位置不会太低,有一定话语权。 他靠着床,紧紧握着小宝暖热的手,“没事。我没事。” 小宝仍是很忧心的样子,“我们还能活多久?” “小宝,你活到现在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我想和我娘出去看龙舟。她身体不好,只能坐在窗边看别的姑娘出去玩。” 阿飞低头和他道歉韩情的事,小宝知道他母亲很早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她一直都在熬,熬到阿飞到来,才能给自己彻底的解脱。 他心里的歉疚和痛苦慢慢发酵,但也无法和小宝全盘托出,只是摸了摸小宝的头,再次和他说了声抱歉。 第二天一早,小宝去拿吃食,阿飞去院外打水时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 小宝回来告诉他,光是昨天就死了五个少年,无声的决斗仍然在继续。 至于那个尖叫的女人,却没人知道她的情况,也没有人关心。
第13章 小姐成亲前跑啦 这几日以来,所有人都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阿飞没有再见到杨大娘,她这几日似乎去了前院,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何事。小宝和厨房的人打听后,才得知杨大娘原先是宗主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自小习武,虽说和柳刀宗不是同一类招式,也是师出名门,不过夫人死后,她的地位大不如前,外加上小姐不喜欢年老的女人伺候她,所以渐渐就被边缘化了。 她的背景不是什么秘辛,小宝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住在别院的少年们似乎都早已默认柳刀宗的规则,迅速融入宗门内阴冷肃杀的氛围,无人反抗,白天相安无事,夜晚各怀鬼胎,阿飞隔壁房间在短短三日内打斗声不断,小宝听得心惊胆战,阿飞便夜夜不睡,除了背熟内功心经之外,都是让小宝睡在床上,他守在门口背书,一遍遍运化内功,熟悉脉络走向。 可惜他手脚俱断,否则真气在体内运转一通早该初露端倪。好在阿飞并不轻易气馁,他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天赋就是肯下功夫。 要让白绢上的第二式开始显现,阿飞就要在流动此功法真气时再杀一个人。 此人最好武功高强,积累深厚,最重要的一点——能被现在的阿飞一刀毙命。 死的人越厉害,他的起点就越高,将来杀死风逐雪的可能性就会多那么一点点。 有时候正是这一点点划开了生与死的界限。 阿飞烧了块木炭,将他过去流浪乞讨时搜集到的信息一一写下。 柳刀宗是江湖第一大派,高手众多,现任宗主为柳刃,其掌教长老柳清风也是天资纵横的高手,修为已至巅峰,与玄云宗的宗主林玄同为江湖顶尖高手,人称“双刀”,此外,柳刀宗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柄绝世神器——长生刀。传闻此刀由天山雪域寒冰玉所制,刀身通体银色,光华流转,刀锋锐利无比,轻易切金碎石,削铁如泥。 长生是镇宗之宝,无人可及,柳清风闭关十年,刀就藏了十年。 柳刃子女众多,其中有不少学成下山游历,有的已经功成名就,还有的仍在宗内研习。他有四个女儿,最小的两个女儿分别嫁去了白氏韩氏,二女儿夭折,大女儿始终住在宗门内,只听说长得极其漂亮,但见其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宗门也收女弟子,人数不多,管理森严,不会有女人敢夜夜放声大哭。 他的疑惑在傍晚时分小宝回来后得到了解答。 原来是小姐不愿嫁人,整日在闺房里以泪洗面,据说和最近在柳刀宗的贵客有关,小宝说,“厨房那边的人没有透露很多,只说宗主有意让大小姐嫁去秦州。秦州靠近开封地界,我以为是大小姐不想嫁那么偏远才会伤心。可秦州虽大,又没有什么武林名门,难不成宗主让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她才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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