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长蛮相当听劝,立刻上前,随手拿了几本,还不忘分给武垣看。 一堆的数字…… 他还是够呛,见武垣看得顺畅,翻页翻得哗啦啦响,凑过去低声问:“怎么样?” 武垣皱了眉:“是真的。” “的确是真的……” 屠长蛮翻着页,上面写的字算的账看不明白,可底下签押的小印非常明显,是许关文的,观印泥颜色痕迹,一看就是有浅有深,绝非近期假造,而是一直以来真就是这个样子干的! 这些事就是许关文亲力亲为处理的! 屠长蛮心情更不好了。 按照流程证据看,他们的确找到了对应的人,非常可疑,几乎就是板上钉钉,对方交代的这么利落……怎么看怎么有事。 他再傻,政治敏锐度不够,也能猜到品仙阁这个组织最后的利益输送肯定是去往宫中,给中宗帝的,皇后的姓氏,韦家必然占很大因素,可这中间的是搞不明白,线索不能一顺到底,确凿实锤,那来日拿到朝堂上去吵的时候,证据就不够,必然会被攻击。 许关文已经微笑着再一次伸手,还是那个自请上枷的姿势:“十三郎,来吧?” 屠长蛮:…… 这狗东西还催上了! 他看向武垣,眼神疯狂请示,这人抓还是不抓? 武垣颌首:“上枷吧。” 别人都自己认罪交代了,不抓算怎么回事? 屠长蛮得了话,赶紧进行接下来的流程,怎么抓人,怎么走文书,押入哪边牢房,牢房里谁负责提审问供,要不要上刑…… 一连串处理下来,他都懵了。 无它,许关文非常配合,配合到极致了,他办差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配合的,问什么答什么,你没问到,他甚至还能自主发挥倒出更多的事,都干过什么,证据在哪,谁和谁是怎样的关系,哪件事和哪件事是怎么连起来的,连证据链都帮你想好了! 这可真是…… 屠长蛮办过好办的案子,没办过这么好办的案子。 也太顺利了吧! 干完活儿出来,一问十三郎不在,去哪儿都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得,今天这事的报告也急不了了,天都晚了,明天再说吧。 可现在回家又太早,难得的清闲,屠长蛮打了壶酒,打包了几个小菜,去到崔芄家里,来来去去把这事吐槽了一遍。 “……品仙阁这群孙子挺会玩啊,可太尊敬官府了,都不用麻烦我们这些人干事,自己主动把什么都送上来,什么畏罪自杀自主结案,求着上枷自己交代……是不是故意的!他们瞧不起我们!” “必然是故意的啊。” 崔芄执壶添酒,眸底微闪:“自愿认罪,求着上枷进监狱,还主动交代罪状,排出五大箱证据——这回没畏罪自杀,你们总得认了吧?” 屠长蛮:…… “可是为什么啊!” “当然是为了就此而止,让这件事不要再查下去,圆满结尾,你好我好大家好,”崔芄声音轻浅,“此后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品仙阁三个字被提出来,朝廷都不占理,不好意思深问。” 屠长蛮:…… “卑鄙!” 他是真的有点不理解:“他是吃了什么定心丸这么配合,难道不知道进了牢狱就是九死一生?杀人这种事,罪责可是不轻的,自身斩刑是少不了的,也非常有可能累及全家!” 而且牢里环境与外面不同,就算有人为他打点,也不能保证没有任何意外,牢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哪个是省油的灯,就不怕自己出事死在里头? 再想坏一点,这谁要是想在大牢里杀人灭口,可是简单又方便,查都不好查。 崔芄却道:“这不是还没到秋后?” “你是不是有点喝多了……”屠长蛮谨慎的拿回酒壶,不让崔芄再多倒,“今年年都还没过呢……不对,等等,你说的是那个秋后?” 天天砍人也是不方便的,牢里没事也不会养那么多刽子手,流程文书往来也没那么快,一般犯人很多选在秋后集中行刑,要照这么想,的确有点微妙。 崔芄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这事许关文敢扛,肯定有人会在私下帮忙斡旋,杀人大罪免不了,往后拖一拖确是可以的。” 这中间时间长了,可操作的手段就多了,来回拉扯下,谁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人会不会‘死’在牢里尸体被拖出去,不死的话,到时候押到刑场行刑的又是谁。 屠长蛮皱着眉:“那受罪也是免不了的,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郎君,怎么受得了那份罪?” “哄哄啊,正是因为没受过,才不知道有多辛苦,认为随便扛一扛就能扛过去。” 就算预想到了,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又能如何? 崔芄眸色有些犀利:“是人都有私欲,越坏的人,私欲越强,当预料到一切都会崩塌的时候,失去的恐慌大于一切,总会想要拼一拼的。” 屠长蛮:“你的意思是,有人劝他……” 崔芄:“必然有,不单单是劝,还有威胁,劝他只要这样做,就能保住手里的东西,不管财产权利还是人,还得让他相信,只管放开去做,一定不会有事……” 那找到背后的这个人,才是关键。 屠长蛮懂了,瞬间站起来,酒都不香了:“我现在就去查!” “此人一定不好找,十三郎都没料到,必定藏得极深,”崔芄提醒他,“你要小心。” 品仙阁里,有道门被敲响。 “进来。” 范志用翻着账本:“什么事?” “范掌事,”门房束手肃立,恭敬极了,“有人来寻你。” 范志用头都没抬:“谁?” “武十三郎。”
第83章 背后有人 品仙阁三楼包厢, 梨花木门被推开。 “不知十三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范志用笑脸和气,姿态恭敬, 过来就亲自帮武垣倒了茶, 得体积了:“不知这次出了何事?十三郎只管明言, 我品仙阁上下无不配合!” 武垣却没接那盏茶,只是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范志用,慢条斯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范掌事好本事,我竟看走了眼。” 范志垂眸, 顾自将茶盏放到桌上, 动作表情自然极了, 不见一点尴尬:“数日不见, 十三郎说话越发有水平了, 小的竟然听不懂——” “刷”一声,长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我不喜欢废话,”武垣眸底映着刀锋寒光,“现在听懂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 范志用满脸堆笑, 试图伸手去推几乎挨到脖子的刀刃,刀刃寒芒锋利,根本碰不了, 更别说推开——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 “十三郎这是何必,”他只能苦笑,“我们这种小人物,一条命都捏在别人手里, 干什么怎么干不都得听别人指令……您知道的, 我们没得选。” 武垣的刀并没有收回来:“许关文自守入牢, 是你劝的?” 范志用:“应该算他自己想通的?我不过传个话,将利益结果给他一一摆开,分说清楚,他有想要的东西,便会选择对应的道路……” “这品仙阁什么样,十三郎都知道,何必为难我?为难我没什么用,我死了,立刻会有别的掌事被提拔上来,做我做的事,除非把这品仙阁给平了——十三郎该找的,不是我。” 他眼神诚恳极了,姿态也是,放的极低,如果现在不是被刀抵着脖子,害怕妄动会受伤,没准已经跪到地上去了。 武垣却知道,他在敷衍,看似诚恳坦白,摇尾乞怜,实则并不乖顺,什么都没说,更谈不上配合。 “杀你的确没用——” 武垣唇角微勾,眸底却冰冷:“可有时候杀人,并不是为了有用,能泄愤能爽快也可以——如你所言,你只是个无人在意的小人物,那现在死了,自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了你寻我麻烦。” 范志用汗都要下来了,听听听听,这是官府中人应该说的话么!你们有规矩管着呢,怎么可以滥杀无辜! 可十三郎的名声,长安城尽知,没有他不敢干的事,自己这条命的确也不值钱…… “别别真不至于,这样,我给你提供点信息……” 范志用生怕刀刃再逼近,不敢低头,小幅度动作,手指沾了茶,在桌上写了个字,声音都在抖:“这个人你一定感兴趣,你们大人物斗,别带上我,行么?” 武垣却冷酷拒绝:“我不要这个。” 范志用脑门突突跳:“那……” “我要另一个。” 武垣在桌上写了一个‘李’字:“懂?” 范志用深吸了一口气。 武垣勾唇:“范掌事给,还是不给?” 范志用苦笑:“十三郎这是要我的命啊。” “此间之事,你知,我知,会有第三个人知晓,”武垣道,“你不用担心报复命殒。” “这个……” 武垣收刀归鞘:“整理归拢也需要时间,你可以不立刻答复,先好好想想,决定了,让人送一壶品仙阁陈酿春意醉到我家,不答应,我就只能来取你人头了——不要妄想逃跑,你知道我的本事,你出不了长安城。 ” 话说完就走,身影和来的时候一样干脆。 范志用手撑着桌角,深呼吸几次,看着门口,眼神阴郁。 调整好情绪,走出包厢后,他上楼,去到一个更大更豪华,彰显着尊贵的房间,见另一个人——御刀郎。 御刀郎正坐在椅子上,观赏圆几上放着的那盆菊花,西湖柳月,颜色正黄,花瓣秀美,姿态淑娴,贵雅无匹。 “他来找你了。” “是。”范志用束手肃立,头微微垂下,目不斜视,这才是真正的乖顺恭敬。 御刀郎手指拂过花瓣,力道很轻,像是怕唐突了什么美人:“我想过他会明白,没想到竟这么快找到了你。 ” 范志用扑通一声跪下来:“小人无用,求主子责罚!” 御刀郎没让他起来,也没说怎么罚:“应了什么,让他放过你的?” 范志用额头贴在地面:“他说想知道一个人的事……” 听到李骞的名字,御刀郎突然哈哈大笑:“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俗人一个……有意思,你们这里的人,个个讲风骨,张嘴就是天地人大义,就连最不讲规矩的十三郎,都是表面上看着凶,实则万事有底线,不让别人看出真实意图的蛮横风格就是他的风格,没想到终究是俗人一个,惦记的还是自己的对家。” 范志用略抬起头,声音带着谄笑:“小的听到的时候也很意外,差点儿还领会错了这个‘李’是谁的李字呢。” 御刀郎:“格局终归是小了,不配与我为对手,接下来……去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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