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渊如愣了半晌,才从床上起身探出头,幽幽道:“越发不如当初了。” 起码当初的小世子还会乐意同他睡。 顾承明装作不知,周渊如开口引诱道:“不是说想听当初我如何拿到蛮人的解药吗?” 顾承明敬佩此人手段,却不想再掉进坑里,心里有了打算,说:“之后问父王也是一样的。” 周渊如叹气,躺入软被之间,眼见顾承明不上钩,才在心中恨恨地想道。 ——南疆来的木头。 顾承明连日奔波,积攒了半月的疲累未消,又睡在窄小的榻床上,长手长脚都无处安放,休憩得并不算很好,故而容礼已提着药箱进门时,行军多年的警惕才促使顾承明翻身而起,一双忽然睁开的锐利双眼紧盯门前,见是容礼,才又放松了下来。 容礼惊奇道:“你怎么睡这了?” 顾承明随意将乱发掠过头顶,他打了个哈欠,不客气道:“少管闲事。” 身上薄被滑落,光裸结实的上身暴露无疑。 容礼一惊,双眸瞪大,原本一句‘你做了什么’的兴师问罪已经要出口了,却思及昨日光景,百转千回之下,结结巴巴道:“我哥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顾承明套好寝衣,说:“别人家的私房事,你少打听。” 哦,这就是有什么了。 容礼了然,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了顾承明。 “什么东西?”顾承明扫了一眼,并未收下。 容礼瞥了眼尚无动静的床帐内,压低了嗓音道,“一粒就可以....嗯…半月的好药。” 顾承明向来搞不懂此人的脑回路,只反问道:“什么?” “可以让人清心寡欲的药啊!”容礼脸颊微红,实在没好意思说的太明白。 顾承明咬牙,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让我给渊如下药?” “这怎么能行!”容礼立即反驳道,“如今他身子这般虚弱,纵使药性温和,也不敢胡乱吃药的。” 容礼瞧了眼他道:“给你吃的。” 他哥如狼似虎,保不齐小王爷一时冲动,便不好了。 毕竟二十多岁的男人,啧啧。 容礼忍不住摇头叹息道,随后又推销了起来:“你放心,此药是我亲自配的,药性再温和不过,绝对不会有其他损伤。” “你若不放心,我日后再配一副壮阳补肾的药方,绝对不会出半点差错。” 顾承明顿觉头皮发麻,婉拒了容礼的好意之后,觉得自己把此人追到满院子乱辇,九成五在于容礼自身太过欠揍。 九姑娘是黄昏时来访,她腰间用银链绑着几个葫芦,走起来路来叮咚作响的,钟老客气地请她进来,不等寒暄,她已然坐在了床边的圆凳上,示意周渊如将手放在药枕上。 容礼咽下未打完的招呼,心想,果真是好雷厉风行的姑娘。 周渊如将手靠在药枕上,他瞧见九姑娘清俏秀丽的面庞,见她双手一直带着双纯白的手套,微微一怔,道:“我似乎在哪见过姑娘?” “你、不记…得?”九姑娘抬头,说话间带着几分僵硬,每个字都像是被粗砺地磨过,听得容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三年前,大漠,营帐。”九姑娘拣着词说,双眼专注地盯着周渊如。 顾喧闻言十分幸灾乐祸,一点父子情都没有的冲顾承明挤眉弄眼。 瞧瞧,一个这般水灵的姑娘不仅是这位太傅的旧相识,保不齐还可能成为人家的救命恩人,而我儿子这般一个傻大个杵在这,怎么看都像是会被踹。 顾承明:“……” “原来是你。”周渊如的确过目不忘,只是人的相貌在成长间偶有变化,他初见九姑娘觉得眼熟,直到人家坦白,才把记忆里的少女对上了号。 九姑娘眉头紧簇,说:“救命之恩,报。”,又顿了顿继续说,“我昨日、直到…是你。” 而后对顾承明直白道:“钱,不要了。” 顾承明深吸一口气说:“既然已经给了姑娘的诊金,不必退回。请九姑娘竭力救治渊如即可。” 不谈钱,难道真放任他俩谈感情吗? 结果被周渊如反手掐住大腿,差点面容扭曲。 什么败家子,那好几十车架的诊金,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渊如面不改色地冲九姑娘道:“我瞧你汉话说得比以前好些。” “学了。”九姑娘言简意骇。 “不过,同我也可说你们本族方言,我能听懂。”周渊如笑道。 容礼便见那九姑娘双眼一亮,藏着几分兴奋,嘴皮子上下翻动,一连串听得头疼的怪语叽里呱啦作响。 他无语半晌,原来不是人家姑娘做人孤傲,目下无尘。 纯粹语言不通,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个话痨! 九姑娘讲得尽兴,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堪堪停下,那双带着纯白手套的手才摸到了脉门。 卧房重归安静,容礼手肘撞撞顾承明,眼神好奇道。 有一句听得懂吗? 顾承明将容礼的脑袋拧回原位,脑子发胀,被九姑娘刚才一连串的话,念的头疼。 又不知道说得什么,头更疼了。 九姑娘沉眉凝思半晌,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清亮,她凝重地对周渊如说了一大通的话。 周渊如神色自若,不见惊慌:“我信你,你放手去做吧。” “我想赌这一把。” 九姑娘的话很简单,此毒已侵入经脉,又在身上残于三年之久,即便是用当初调制的解药,也未必能完全解毒,但若用她族中秘术,便有五分把握解毒,另外五分,便要看天运了。 周渊如想,即使老天爷赔了个顾承明给他,却仍难弥补他半生坎坷苦难,此关若过,他便从此拜庙佛,捐香火,塑金身,天下间再找不到比他还虔诚的信徒来。
57 ==== 九英姑娘向来果决,见周渊如下了决定,便应允点头道:“好,那我先去准备,明日我就来为你诊治。” “多谢九姑娘。”周渊如道谢。 九英罕见地犹豫半刻,才冒出一句汉话:“我、尽力。”好半天才想起下一句,补了上去,“而为。” 言罢,九姑娘便起身了,腰间挂着的小葫芦随着她迈步动作碰撞在一起,听着便很热闹。 等人走出别院,容礼才没憋住自己那一连串的问题:“就这么定了吗?那位姑娘有说要怎么治吗?有几成把握?” “人家族内秘术,何必苦苦追问?”周渊如不计小节,既是钟老寻来的人,又与他有旧时的缘分,总不至于是要来害他。 钟老捋过自己胡子,悄然叹了口气。 他是早知道的,那秘毒霸道强劲,能熬过三个年头,已然是靠着当初那点被琢磨出的本方续命了,他原也没指望自己能完全解开此毒,只不过多少留了点能两全的希冀。 寻遍大江南北,才让他好不容易找到九英这么一个苗医,苗医手段诡谲,九英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那姑娘手底下医好的人不少,但从此性情大变,死相奇异扭曲之人也多。 “幸好当初你在那蛮人营帐时,发了点难得的善心,也算善有善报。”钟老感慨。 “什么叫难得,我本就是个好人。”周渊如坦然自若。 “你呀,连心肝都像是黑的。”钟老笑骂一句,从小看着长大的滑头,幼时不爱读书上进,偏觉得对算盘拨珠有趣,被长姐拧了几回耳朵才改好。 一对红耳朵,泪眼朦胧地冲他告状。 奶娘追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嘴里不住喊着小祖宗。 周渊如跑得飞快,生怕自己被拧红的耳朵再慢上两刻,红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纪虽小,心机便已很深重。 “我就当您在夸我了。”周渊如油盐都进,他嘴角微翘,一点都不恼。 容礼提着药箱也在笑,前路虽不明朗,但也到底是近日里最轻松的时日,心头上那块沉重的石头似乎挪开了一些。 钟老瞥见,冷不丁地问:“前几日让你背的这几年的药方,背了没有?” 容礼嘴角的弧度迅速放平,内心的小人几乎要泪流满面,这种突然查功课的刺激真是让人痛苦又着迷,他焉巴巴地跟在钟老身后准备接受考校。 “顾王,一起?”钟老一抬手,邀请顾瑄一起走。 老王爷犹豫地“啊?”了一声,你考校徒弟,带我一个不通医理的人去干什么——千万别说是试药扎针,天伦之乐虽然享不成了,但还是想多活几年的。 钟老笑得和煦,慈眉善目地说道:“此次我并未将带戒尺在身上,顽徒活泼,到时候还请顾王出手相助一二。” 顾瑄松了一口气,早说打孩子啊,这业务熟,便也热络起来道:“走走走,这我熟。” 周渊如别过头,躲开了容礼求救的眼神。 见人都离开后,顾承明沉默了半刻才道:“严师出高徒。” 看来李军医在军中对付不听话伤患的威严,也只得到亲师的三分亲传罢了。 周渊如同他笑道:“钟老在传授医道此事上极为严格,阿礼先前若是背错药方,认错草药,便是十下戒尺,用得檀木料子,薄薄一片,威力却极大。” 若是平常犯错,倒也没罚的如此狠。 只因一张药方,一点认错的草药,说不准便是条人命。 钟老不得不严厉要求。 “回回手心都肿得老高,一边抹泪一边继续记。”周渊如嘴角的笑淡下去几分,倘若容礼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也不必吃这么老多的苦头,他是幺儿,家里疼宠还来不及。 那样的人家,竟也能因为幺儿不爱诗书文章,便退而求其次地让他能认几个字便好,一家子老来得子,自然是稀罕得紧,容夫人搂着自己的心肝肉香亲道:“我儿还要挣什么前程,这是你大哥和爹爹的事,阿礼乖一些就好。” 唯一对此事不满的是他的姐夫,容宣,此届的探花郎,为人正直死板,被阿姐戳着脑袋骂得朽木头的本木头。 容宣蹙眉,清俊的面容微微不满:“母亲!怎能如此,这样下去,岂不是将阿礼养成了个纨绔。” “我瞧像渊如这般上进努力就很好,等过几日我亲自带阿礼开蒙。”说到小舅子,容宣便才算多出几分满意来。 正在吃点心的少年一噎,他还没完全抽条长高,脸上还带着点软肉:“姐夫这话说得不对,若是可以,我也只想当个纨绔的。” “我恨不能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呢。”周渊如摇晃脑袋,话还没说完,便被亲姐赏了一个暴栗。 周渊如放下点心,朝容夫人哭诉道:“容姨疼我,我阿姐嫁作容家妇后,便不心疼我了。” 容夫人显然很吃这套,对他招了招手,嘴上不住心疼道:“打疼了吧,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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