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都到这个地步了,”顾诀看着他笑,声音低沉,笑意也挂在唇角如同一张面具,“你还要骗我?誉王殿下,何必把人当傻子?你的信,我早就看到了。” 傅珩脸色刷得一白,顿时血色全无,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顾诀说的信,难道是…… 先前齐军一路连胜之时,众人皆以为大局已定。傅霄自知控制不住顾诀,便派人传来密信,交代了功成后顾诀的处理办法。 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待遇。 傅珩想起上次被捅了一刀之后,顾诀在身旁照料了一夜。信大概是在换衣服时看到的?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傅珩反握住他的手,“你相信我吗?” 顾诀缓缓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你自身难保。” 说白了,他们二人,谁不是一把刀呢? 顾诀自顾自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 “守夜。” 顾诀走到洞口边坐下,背对着傅珩,沉默的身影像是在拒绝一切声音。洞口有风吹进来,稍微令人感觉清醒。 傅珩看着那一道背影,却觉得越来越模糊,看不清轮廓。 身后忽然传来嘭的一声。 顾诀回头,傅珩已经趴在地上。顾诀一惊,反应过来时,已经跑到跟前把人扶起。摸了摸额头,滚烫如火。落了水,伤口又一直在流血,怪不得发烧。 顾诀低骂一声,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儿找大夫。 “偏要挡在我面前干嘛?” 顾诀把掉在地上的衣服给他盖好,又往火堆里塞几根干树枝,火苗跳起来一些。 傅珩眉头皱的老紧,似乎是冷,肩膀有些颤抖。 “冷吗?” 顾诀坐在他旁边,想了想,把人轻轻揽到怀里。低头蹭了蹭他的眉心,看着那眉头上的川纹渐渐舒展开。 “不冷了吧。” 顾诀轻声说。却没人回应他。 ―― 顾如叙住在漱川王城一处偏远的宅子,不是什么金贵地段,离市集老远,来往皆不便利,好在安静。 她还是一如既往捣腾一堆草药,在屋子里养各种各样的虫子。穿着粗布麻衣,深居简出。单看那副模样,外人真要以为她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女医者。 夜里过来,却不见顾如叙在院子里。顾诀闻到香火味,循着过去,顾如叙一个人蹲在后院烧纸。 顾诀不明所以,呆呆站着看。 顾如叙起身,眼底一片乌青,看起来很憔悴。 “闵乐死了。”顾如叙轻声说,“被大理寺挖了一双眼,断了七指。十指连心,也亏他忍得住。” 顾诀知道闵乐是闵裂的侄子。这双叔侄一死,闵氏恐怕后继无人了。 顾如叙起身,“何事来找我?” “我还能活多久?” 顾如叙正在拍裙边上的草屑,闻言动作一滞,“你说什么?” “你和齐国皇帝说的是一年,”顾诀面色平静,“肯定早就没有一年了,是不是?” “你不会死。” “全在骗我!”顾诀猛地一脚踢翻那个烧纸用的瓷盆,发出一声铮响,火光和灰尘都滚了一地。 “你们嘴里还有没有句实话?” 顾诀额角的青筋跳动着,怒气压在眼底。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让你死,”顾如叙伸手拍了拍顾诀的肩膀,“蛊虫是会反噬,但我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傅霄依照的是古籍,他不知道这些。你忘了么?我还要看着你成为北疆王的。” 顾诀脸色仍是凝重,半晌,缓缓道,“从现在起,不要再干涉我任何事。” “顾……” “我会报仇,会重振北疆,我答应你,”顾诀又说,“但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干涉我任何事。” 顾如叙看着他,眼中一片夜色,两人之间仿佛隔着茫茫迷雾。 “好。” 良久,她才点了点头。 对顾如叙来说,没有什么比报仇更重要。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没有再为自己活过了。
第82章 听风谷的一战,终究还是漱川占了上风。但双方都紧张着自家坠崖的人,那战事结束得匆匆。全追去崖底寻人了。 黎明之际,山中雾霭缥缈,青翠黛色掩映在云岚之间,空气带着清新的潮气。 顾诀淡淡地瞟了一眼山洞外,不慌不忙地回头,当着一大票齐军的面,把傅珩抱在怀里,给他一点点喂水,没咽下去的,就伸手轻轻擦掉。 徐怜:“……” 赵语:“……” 数百齐军:“……” 虽然知道人没死是好事,但这也太…… 徐怜实在看不下去了,“顾、顾哥,你们没事吧?” 顾诀把人放回地上,起身,刚往外走两步,军队就警惕地往后一退,数百道刀光一闪。 “把他带回去,喂点退烧药。” 顾诀说完,从人群中径直走过去,有人想在背后偷袭,被赵语抬手拦住。摇了摇头。 带这些人出来本就只是为了找到傅珩,现在人已平安无事,何必再节外生枝。说白了,这么点人,又能对顾诀怎样? “赵将军,”那边徐怜已经把傅珩背起,“王爷烧得厉害,我们快回去吧。” 赵语点点头,“走吧。” 顾诀站在不远处,看着齐军一路远去,身影消失在丛林里。 “你居然真的把他还给了齐国?” 洛半深从旁边走出来。 “你要我趁人之危?” “有何不可?”洛半深轻笑,“兵不厌诈。” “我与他,非兵刃之事,”顾诀摇头,“放心吧,即便不趁人之危,齐国也会变成漱川的附属。” “我自然是信你。” 之前刚找到顾诀的时候,就看他在山洞里无微不至地照顾人。还不准洛半深他们靠近半步。 等齐军终于到了,才自己主动离开。 真是搞不明白啊搞不明白。 洛半深递过去一块饼,顾诀摇摇头,“不饿。” “你什么时候饿过。”洛半深把饼和水塞过去,“多少吃两口。” 陆存予吃东西吃得少,洛半深不是不知道。但这阵子他几乎没见过他进食。派人送吃的去,总也说不饿,怎么送进去的怎么端回来。 这还是人吗? 洛半深一边想一边摇了摇头。 “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顾诀想了想,“整顿军队,要将齐国,一举拿下。” 洛半深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对了,这是你的东西吧?” 是那包糖,估计是顾诀坠崖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顾诀接过,抿了抿嘴,“是。” “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 洛半深轻叹口气,“走吧,回去了。” ―― 傅珩其实老早在山洞的时候就醒了,但因为个别原因,实在不想睁眼。 他都已经偏着头在让了,顾诀捏着他的下巴,硬是要把水喂进去。 还笑了! 这欺师灭祖的臭小子! 傅珩选择继续装死,这样待会醒来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然太丢人。 “王爷,你可是不知道,顾哥他……”徐怜炸炸呼呼地招呼过来。 傅珩一把捂住他的嘴,“安静点。” 傅珩看了看自己的腿,上面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先前顾诀不知哪里找来的几株止血草已经不见了。 徐怜看他失神的模样,“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傅珩摇摇头,坐起身,“你去把赵语叫来吧。” 徐怜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就和赵语一起进来了。 “大帅,您找我?” “陛下呢?” “陛下前几日就已经回京城了。” “有多派些人跟着吗?” 赵语回道,“都是精兵。” “那就好。听风谷一战,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契机,”傅珩脸色略显凝重,“漱川近期一定会再次发动进攻,要做好准备。” “明白,城门重新做了防卫,火炮也都准备好了。另外,大帅……”赵语有些犹豫。 “有事便说。” “咱们的粮草,只够半个月了。” 傅珩一愣,“怎么会?后方没补给吗?” 赵语咬了咬牙,“林首领来信说,今年江南粮食欠收,到处发了饥荒,各地大开仓廪,救济百姓的都不够,全送来前线了。但是听说京中有富贾屯粮,粮价翻了十几倍也不肯拿出来卖个一斤半两。大概是有人蓄意为之,官府已经在查了。” 傅珩闭了闭眼,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大齐的气数,是凶多吉少啊。 ―― 周家一家都围在床边,傅宛砚脸色发青,桌上的药已经重复煎了好几回。周钦抱着小女儿坐在一旁,一边擦着周棠棠脸上的眼泪,一边盯着床上的人。 林江渠从江南回来,刚面完圣就急匆匆赶往周府,水也没顾上喝。 “伯父伯母,他怎么样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可就是醒不过来。”傅宛砚轻叹口气,往旁边挪了挪,让林江渠靠过来。 “佩棠,我来了。” 林江渠握住周佩棠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声唤他的名字。 周佩棠似乎是听见了,紧闭的眼忽然动了一下,随即慢慢睁开,闪过一丝茫然。 “佩棠?”林江渠悬着的心稍微收起一些。 周佩棠缓了缓,皱着眉说,“好疼。” “哪里疼?”林江渠焦急地问。 “头疼。”周佩棠按着脑袋坐起来,“不知道哪个混蛋在我中箭后又给我了一后脑勺,疼死了。” “哥哥!” 周棠棠看他醒了,从周钦腿上跳下来,扑到了床前。 “哥哥不痛,棠棠帮你吹吹。”周棠棠嘟着嘴,往哥哥身上吹气,大眼睛忽闪忽闪,沾着泪花。 周佩棠低下身子,伸手擦掉周棠棠脸上惨兮兮的泪痕,笑了笑,“哥哥不痛了。” 周棠棠扑在周佩棠怀里,小胖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裳不肯放,显然也是被周佩棠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坏了的。 周佩棠拍着小妹的背脊,柔声细语地哄着。 傅宛砚站起身,“儿子,饿了吧?娘熬了粥,让你爹去拿。” 周佩棠点点头,“爹,娘,我没事。” 周钦起身,出去端粥来。 “伯父,我来吧。” 林江渠接过碗,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周佩棠嘴边。 林江渠喝了粥,稍微舒服一些。转头对傅宛砚和周钦道,“爹,娘,你们先带着小妹出去吧。” 待二位拎着周棠棠出去,林江渠才低下头,一把把周佩棠拥进怀里。 “吓死我了。” 林江渠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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