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 “不止不止,我跟你们说啊,”另一个也凑过来插话了,“前几日御膳房给慈宁宫进的饭食里出了小飞虫,皇上发了大火,要不是太后娘娘劝了两句,送饭那小公公差点被打去掖刑台。” “真的?皇上平日里那么温和……” “不一样呗,皇上对太后娘娘呀,可找不出天下第二好的了。”小宫女满眼羡慕。 “也是,皇上毕竟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 “行了行了!背后瞎议论,仔细你们的舌头!”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出声喝止了这群叽叽喳喳的丫头,催她们快些干活。御花园便又安静了下去。偶尔有风声呼呼扫过,带得人打个寒颤。 傅珩一大早就进了宫,推门却见傅霄已经在殿内批着折子。 “皇兄一夜未睡?”傅珩走近碰了一下案上的茶,已经凉透了。便叫人拿下去换了一盏。 傅霄放下鎏金笔,“去年压的一大堆事,开春就又被呈了上来,真是一刻也不放过朕。”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按了按眉头,却仍皱出川纹。 “皇兄不要太过操劳,觉还是要睡好的。” 傅霄叹气,“怎么睡得着,臣尚且殚精竭虑至此,身为人君,又何敢偷闲。”抬眼看傅珩,“你今日怎来得这样早?” “下月我便要启程去西北,此行是想来问问皇兄,可是Ⅸ真要让顾诀进暗卫营?” “怎么,你舍不得?”傅霄眉头一挑,稍稍坐正些。 傅珩道:“臣弟只是以为,还没有必要。” “哦?为何?” “即便是要培养他,也不至于动用到暗卫营的力量。” “逐知,朕知道你不愿提起这件事,可是你自己是进过暗卫营的。你今朝可不败于沙场,多少有几分功劳要归在里面。” 傅珩低头沉默片刻,“皇兄所言不错,可是……” “逐知,可还记得朕当初和你说过什么?” 傅珩顿了一下,“记得。” “他要成为我们大齐,最锋利的一把刀。” 看傅珩不说话,傅霄又道:“逐知,你性子太善。不去暗卫营,他又能去哪儿呢?那孩子自己可是愿意得很。我们费尽力气找了他这么久,自然要保他性命。战神血嗣名不虚传,日后,能超过你也不一定。” 乾坤宫里的烛火看起来总是幽微,兴许是宫殿太大,点了许多蜡烛还是照不尽亮。傅霄向来奉行节俭,无非必要的灯烛便会叫宫人熄掉,要用时再点上。 打心眼里说,傅珩觉得自己皇兄已经是兢兢业业到极点,遍阅历朝历代,没有几位君王能朴素勤政至此。 偏偏没摊上一片安稳江山。西北十六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寇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几次直接破界进犯,洗劫了好几个番镇,闹得人心惶惶。国危民难无时无刻不压迫在傅霄头顶上,像蛛网上悬的利刃一样,摇摇欲倾。 一切都是无奈之举,不可不为。 可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又做错了什么呢? 傅珩觉得有些头疼,告辞后便退下了。 又过了小半月,傅珩命人打理的宅子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便把夏绫接出宫,与顾诀一道搬去住。夏绫的身体还是虚弱,许多以前的事问了也记不清。但个把月施药调养下来,比起之前总归好了许多,眼目也是清明的。 可能是变了环境的缘故。 宋阿婆给顾诀收拾了行李,还塞了一大堆亲手做的糕点零嘴。送他出门的时候,本是笑的,说着说着话却掉下泪来。老人家忙背过身去,拿出手帕抹了把脸。 顾诀在一旁看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嘴唇抿成一条线。傅珩摸摸他的头发,目光对视了一下。走过去抚着阿婆瘦小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这誉王府太大,主人却长年在外,只留下几个老佣人守着,空空荡荡。好不容易来个顾诀,老人家心里头是欢喜的,不想才几个月,便又要走了。 宋阿婆混浊的眼睛看着顾诀,粗糙的手拂过他的脸,“小公子啊,以后要常回来看看,老身盼着呢。” 顾诀郑重地点点头,“王爷,阿婆,我走了。” “去吧去吧,有什么事就差人来找我。” 顾诀回头看了一眼,利落地登上马车。夏绫可能是累了,已经闭着眼在休息。顾诀轻手轻脚地放下车帘。车夫小哥一声吆喝,马车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起来,听得到木轮碾过碎石子的声音。 顾诀掀开小帘,探头出去,誉王府门口两个人影渐渐缩略得越来越模糊。高大那个是傅珩,矮小的是宋阿婆。他们身后,有朱漆的誉王府大门,层层叠叠的房屋自围墙出露檐角,再往后便是远山千黛,有飞鸟掠过。天光之下,铺开一片岑寂的暮色。 那副场景犹如一张用墨深沉的山水画,在顾诀脑海里细细印下,经久不可忘。 顾诀不知道,他走后没多久,傅珩就率着三万军队,离开了京城,往西北浩荡行去。 齐国连年派往西北的军队越来越多,山雨欲来,满城啸风,一场鏖战在所难免。 顾诀却从来不知这些,以前在蜀地,由于天险之故,少有消息进出,日深月久也就养成了远离世事的性子。可在意的人事皆少,便会时常念着,念成习惯,聊供自娱自乐。 傅珩找的寓所很好,夏绫的药和一些生活杂物都会定期有人送来,离誉王府也不远。顾诀却总感觉不好找什么借口过去。夏绫在院子里开辟了小块田地,顾诀便整日忙着伺候菜苗,过得也还舒适。 暗卫营的事他却一直没忘,后来说与夏绫,他娘也只道“是为报恩”,不讲允许,也不讲不许。第二日一早,顾诀却看见他娘收拾好的行李整整齐齐摆在床头。顾诀便当是默许,早饭都没吃,执着傅霄给的令牌,自己寻到了乾坤宫。 傅霄似乎对他的来访并不惊讶,还别有兴致地请顾诀在院内喝了茶。 顾诀学不会故作斯文,上好的清明雪两口便潦草饮完。瓷杯一放,问道:“我何时可以去暗卫营?” 傅霄也不恼,反而觉得有趣,笑道:“看来你也不想在朕这里多待,无妨,朕现在就叫人领你去。”说完对旁边的小太监招招手,“无风,去把林江渠首领叫来。” 叫无风的小太监喏了一声,麻溜地小跑着出了院门。 顾诀正觉这名字有些耳熟,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青衣的高大男子便被领进来。 看见傅霄,男子便拱手跪地:“臣林江渠见过皇上。”
第08章 他怎么和你说我的 看见林江渠,傅霄招了招手,“林爱卿快快免礼,喏,来看看朕给你招了个好苗子。顾诀,这位是暗卫营的首领。” 林江渠起身,目光落到顾诀身上,像一道清透的剑光,脸上没什么表情。顾诀也只学着傅珩的模样弯腰行了个礼。 互相打量的二人还未开口,傅霄便道:“人就交给你了,带回去考察考察吧,朕也乏了,就不留爱卿了。” 林江渠应声退下,示意顾诀与自己一道走。顾诀抿了抿下唇,迈开步子跟上去。 一路走着,林江渠脸上神色变温和了许多,轻声问顾诀:“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顾诀,今年十五。”顾诀一板一眼地回答。 林江渠“哦”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逐知之前和我提过。” 顾诀眼里的光忽闪了一下,问:“他……怎么和你说我的?” 林江渠柔和地看他一眼,笑道:“说是西南剿匪时候带回来的小狼崽子,一心想着进暗卫营呢。顾诀,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进暗卫营吗?” 顾诀沉默了半晌,“我……听说你们很厉害。” “你也想变得很厉害?” 顾诀点点头。 林江渠笑了一下,手搭在他肩膀上:“那你觉得誉王厉害吗?” 顾诀又点点头。 “当年他为了在暗卫营活下来,差点去掉半条命。” 傅霄回到寝殿。时节已经入春,他殿内却还是烧着炭火。傅霄瞟了眼猩红的火星子,拿过挂在一旁的外披裹上。 “主子,小的该死。”无风端着茶水走进来,看见傅霄在自己穿衣,连忙放下盘子,跑过来帮傅霄系衣带。 “老是这么毛燥,稳重点。”傅霄出声训道,语气却不严厉。 “主子训的是。”无风一边点头,一边绑好束带,又仔细理平了衣服上的褶子。 “外头可是来了人?” “回主子,是柳姑娘。” 傅霄按了按眉心,“请进来吧。” 一个红衣的女子很快便被领进来。女子戴着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瞳,头发似乎偏红,看起来不算太年轻。 “陛下近来身体如何?”女子坐到傅霄对面,出声问道。 “尚好,柳姑娘找朕可是有事?” 柳观然拿起案上的茶呷了一口,“我听说,那孩子进暗卫营了。” “柳姑娘消息也是灵通,前脚刚被林首领带走的。你来晚了些。” “你不想见他?”见柳观然没说话,傅霄又问。 “不见为好。”柳观然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整个人就像一簇安静的风,“我只是要问问陛下,如何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傅霄犹豫了一下,“兴许,朝暗卫营打个招呼吧。” 柳观然看他一眼:“偷工减料么?” 傅霄面色略显尴尬:“也不是……” “没这个必要,陛下,他是顾晌的儿子。” “你对顾晌很熟悉?”傅霄反问。 柳观然摇摇头:“只是打过照面。” “那你便能肯定?” “不管陛下愿不愿意信,我确是能肯定。” “当年顾晌死的时候,朕才十四岁。”傅霄对顾晌的记忆很少,更多的印象是来自于藏书阁里的秘密卷宗。先帝对他都是讳莫如深。 柳观然沉默了片刻,“我见过他,是人间罕有的凛冽。”和温柔。柳观然暗自在心里补齐。 “你怎么会……” “我的事,陛下不须多问。问了我也不会说”柳观然打断他的话,“陛下愿意信我,最好不过,如不愿,草民也无话可说。”柳观然的眼睫低垂着,不染情绪。 傅霄也习惯了她的性子,“你说的朕都知道了,会照做。”傅霄看着她的眼睛,“朕信你。” 自三年前柳观然第一次出现,傅霄便觉得她有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能力。一字一句,冷淡如水,却又掷地有声。总是一副波澜不惊是神情,退人千丈,似乎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她动一动眉头。 柳观然离开的时候外面下了雨,她抬头看了一眼,便自顾自走进雨幕里。无风问要不要送伞去,傅霄正要说好,却终是没有应声。 他隔着窗和稀疏的树枝,看见雨里削瘦的身影,衣衫和头发都被打湿。在一席雨水下,如同天地间一段沉寂的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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