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甜头的人,就更愿意跟着商队走了。 苦是苦了点,但陆存予其实蛮喜欢这样的生活。辽阔的大漠,有时像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人行走其中,多么渺小而自在。 “小予,来吃饭了。” 陆存予的叔父在背后叫他。 “来了。” 陆存予利索地从大石块上翻下来,拍拍衣服上的沙,往篝火处走去。 夜里温度骤降,唯独煮着饭食的地方,咕嘟咕嘟冒出热气。陆存予接过馕饼和一碗肉汤,席地而坐,埋头吃了起来。 天幕低沉沉地压着大地,星光明亮,像流动的长河,不知倾泄入哪座远山。 京城的灯火也比不上吧。 “明日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漱川了吧?”有人问。 “用不了,”叔父摆摆手,“至多日落时,要赶在城门封闭前。不然又得在驿站耽误一晚。” “你说这好端端的,非要打仗,以前哪有怎么麻烦,还锁城。” “就是,之前……” 众人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陆存予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也不插话。叔父一直不大欣赏他唯唯诺诺的性子,以前也说过他。但可能是这孩子自小父母早逝,跟着乳母长大,养得也像个女孩。幸好体格还不错,脑瓜也机灵。叔父让他跟商队,也是想锻炼锻炼他的男子气概。 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狼嚎。气氛瞬时降了下来,所有人都闭上嘴,警惕地看着一个方向。 如果是一只落单的独狼还好,怕就怕引来狼群。 叔父抬手示意,让人熄灭了篝火。这并不是商队第一回 遇到这样的情况,像叔父那样跑了大半辈子商路的,什么险境都见过。所以也不慌不忙,悄然把陆存予拉到了身后。 忽然,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缓缓朝这边走过来。更让众人心一紧的是,它身后,还跟着一大片阴森森的黑影。 那些狼像是看到了前方的猎物,纷纷仰头嚎叫起来,催命一般,在夜空中凄厉地回响。 “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多?” “看,它们背后有人!” 狼群身后,隐约显现出人影,看打扮,不像是汉人。 “是沙匪!” “大家小心!” 之前早听说这附近有沙匪出没,今天才第一回 碰见活的。 众人聚拢在一处,各自握住了武器。他们都长年行商,风浪也见过不少,多少有些防身的本事。 匪帮带着狼群一步步逼近,在距商队十米处停下。那些狼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诡异的绿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阁下有何贵干?”叔父上前一步,用胡语问道。 对面却没什么回应,在内部小声地讨论起来。说的是胡话,但双方其实都能听懂。 “是汉人的商队啊。” “也有胡族的。” “成天跟汉人混在一起,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汉人该死。” “杀了吧。” 忽然哨声齐响,狼群猛然撒开利爪,齐刷刷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商队里的人纷纷跳起避让,却还是有人被抓到,滋啦一下,随着一声惨叫,皮肉被撕开一大条。 血腥气似乎刺激了狼群的斗志,翕动着鼻孔,露出尖刺的獠牙。 沙匪帮就在旁边看着他们,时不时传来讥笑声。 这狼群起码不下四十头,他们拢共才二十人不到,渐渐地,随着体力的透支,愈发占了下风。就在此时,匪帮的人举着长刀,冲了过来。 叔父也受了伤,却还在强撑着把陆存予护在背后。一边避开狼的撕咬,一边低声嘱咐他。 “这群沙匪看来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待会我一说跑,你就立刻上马。去漱川,向摄政王求助。” “那你们……” “别废话了,小予,一定要逃掉。” 话音刚落,陆存予就被狠狠地推开,他翻身上马,拉紧缰绳。 “驾!” 被匪帮的人发现,立即派了人去追。 商队的人已经接连倒下,叔父咳着血,艰难地回头,看见陆存予的马早已跑出了百来米,才终于闭上了眼。 漫天的飞沙渐渐沉下来,远处缓缓走出一匹马。马上的人神色冷淡地往下看了一眼,地上一片狼藉,尸体堆叠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令人极为不适。 “我不明白,你也是汉人,为什么要杀他们?还往他们饭里下了药。”沙塔尔问道。 身为沙匪的首领,他对这个突然来找自己做交易的少年颇为好奇。 “与你无关。”那少年说,伸手指了指商队遗留下的一堆货品,“那些东西,都归你们了。” “那老头至死都在护着你,却不知道,你才是杀他的人。”沙塔尔摸着下巴,笑了一下,“你究竟是谁呢?” “知道得太多,会死。”少年冷声道,说罢一甩缰绳,烟尘扬起,身影很快消失在荒凉的夜色中。 “老大,这小子这么嚣张,不如……”一个小弟凑过来愤愤不平,比了个划脖子的动作。 沙塔尔反手给了他一下,“你呀,嫌命长吗?” 小弟委屈巴巴地抱着头,满脸不解。 “我们啊,就算加起来,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沙塔尔看着远方,缓缓说。 “今天做了笔大买卖,弟兄们都辛苦了,回去吧!”
第19章 死而复生 洛半深刚刚下早朝会,回到府上,没来得及喝口茶水,便往会客厅走去。 “什么时候来的?”洛半深问,说的是胡语。 “今早凌晨,在城门外叫唤,守卫不搭理他,也没让进。小孩看着都快急哭了。我正好路过,就给带回来了。”束鲤跟在他身后,接过自家老大随手解下的长披。 “去现场看过吗?” “去过了,是沙匪帮干得没错,货也都被劫走了。” 洛半深微微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锋利的光。又是沙匪帮,三番五次,也太嚣张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殿内,却看见一个人影趴在茶桌上,睡得正香。 陆存予昨晚骑着马跑了大半夜,一路下来早累得精疲力尽。大概是等待洛半深的时候,不小心就睡着了。 “小孩,醒醒,王爷来了。” 束鲤走过去,正要拍他的肩膀,被洛半深止住了。示意他出去吧。 束鲤一边退出去一边觉得奇怪,毕竟以前可没人敢让这位爷等。 洛半深坐到陆存予对面,细细打量着这少年毫不设防的睡姿,轻笑了一下,“还不醒?” "在别人家里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洛半深又说。 陆存予的睫毛煽动两下,坐起身,眼目清明地看着洛半深。 “你就是摄政王?” 洛半深点点头,对这直白的发问并不感到冒犯,“是我。你有事?” 陆存予心说废话没事我找你干什么,面上却没敢表现出来,回答道,“我叔父他们在城外遇到了沙匪帮,他护着我逃出来,让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洛半深说。 少年焦急地说,“你不去救他们吗?” “救他们?”洛半深笑了一下,“死人怎么救?” 陆存予浑身一滞,咬牙道,“叔父为你跑了那么多年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难道就看着他们被沙匪杀掉吗?” 洛半深看着他骤变的眼神,唇角稍微勾起,“你想报仇?” “当然!”陆存予站了起来。 “就凭你?”洛半深眼中露出轻佻的光。 陆存予沉默了片刻,声音冷冷的,“那又如何。”说完便转身要往外走。 “你这样也只是去送死而已。”洛半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也比苟活于世好。” “如果我说,”洛半深放下手里的茶杯,不慌不忙道,“能帮你报仇呢?” 陆存予回头,语气和缓了些,半信半疑地看着洛半深。“……你说真的?” 洛半深一挑眉,“骗一个莽莽撞撞随时会丢掉小命的毛孩子,我能有什么好处吗?” 陆存予的脸色刷地变了,“我不是毛孩子!我十七了。” “那不就是毛孩子吗?”洛半深笑道,“叫什么?” “陆、陆存予。” “陆益是你叔父?” 陆存予点点头。 “你父母呢?” “……老早就死了,我是叔父养大的。” “陆益是有功之人。”洛半深抬起低垂的眼睫,“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我?” 陆存予抿了抿嘴,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可、可以吗?” 洛半深笑道,“我发现你怎么一紧张就结巴呀?” “我、我不是……” “好了好了,”洛半深笑得更开了,“我先说好,帮我做事可是很危险的。” “会死吗?” “难说。” “我原本昨晚就应该死掉的,”陆存予认真地说,他脸上还带着伤痕,血迹已经凝干,“老天留我这条命,算赚的。” “你不想回齐国?” “陆家已经没人了,在哪儿不是混日子。” “好,陆家果然人才辈出。”洛半深笑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陆存予摇摇头,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些孩子气的表情,“嗯……你汉话说得真好。” “我娘亲是汉人,从小教我学汉话,但和你娘一样,很早就去世了。”洛半深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转头问他,“你不会漱川语?” “能听明白,不大会说。” “没事,以后我亲自教你。” 洛半深微微笑着,表情堪称温柔。实在让人无法把他和传闻中那个阴险毒辣的摄政王联系在一起。 “怎么了?”看陆存予一直盯着自己,洛半深问道。 少年摇摇头,窗外一束阳光映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十分松软。 “没什么,就觉得,你好像和外面说的不大一样。” 洛半深笑了笑,起身离开了会客厅。很快便有侍女过来,领着陆存予去安排住处。 束鲤一直在门口候着,见洛半深出来,一边跟着走,一边犹犹豫豫。 “想说什么就说。”洛半深道。 “老大是真要把那来历不明的小孩留着身边吗?” “不然呢?” “可他……是齐国人啊。” 洛半深的脸色冷了一点,“我也是汉人生的。” 束鲤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唉哟我这嘴,老大恕罪,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觉得,”洛半深打断他的话,“他长得,和老国主挺像么?” 束鲤仔细想了想,“老大这么一说……还真是。” “少主现在是越来越叛逆了,差不多,也该换人了。”洛半深看着远处,神色平静,如深不见底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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