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到下一封,他却是不禁皱起眉头——从靓帝开始,大凉皇室只要是遇着大喜之事,便会依着情况赦免几个罪臣,已显示皇家恩惠宽容。看着那预备的赦免名单上“齐归沈”三字,梁玉璟不知道该不该划掉。齐归沈是梁玉琨的亲信,先前的恶事他大都参与其中,甚至出谋划策陷害旁人。据说他在牢中受尽酷刑,也不肯供出梁玉琨的罪责,只是把所有的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第二日,他却是亲自到牢中见了齐归沈。 如今的齐归沈衣衫褴褛,身上尽是血迹泥土,十足落魄模样。现在谁能相信,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凉第一才子”呢? “浮名不过云烟过,黄粱终醒,臣心里明白。” “……你既是心里明白,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呢?”梁玉璟十分不解,“梁玉琨他并非明主,你现在就算是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本王也不会放过他。” 齐归沈却是对梁玉璟说到:“君主有君主的法则,可臣子也有臣子的缘由。臣明白殿下是惜才之人,可臣毕竟做了太多错事。就算我悔过,再入朝堂,如此奸匿不忠之人,旁人又如何接受呢?倒不如落个对主忠心的名声,后人唾骂我之时,也能稍稍可怜可怜我。” “忠诚是为可贵,可上行下效,若是投主不贤,反而是不得善终。” “国者,必以奉法为重,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立德富民,理国要道,公平正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殿下心如明镜,当初您说了要杀我,如今也应当言出必行,以示天子之威!”齐归沈猛地跪在地上,对着梁玉璟拜了三拜,“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过了几日,皇帝下旨封前任燕国公燕旻谥号忠献,配享太庙。燕琼不知道陛下此举是为了补偿他父亲,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如今九皇子为储君,燕国公府为太子近臣又得如此殊荣当真是叫朝中众人羡慕不已。可名声越大,随之而来的诽谤也越多——梁玉琨虽然已经倒台,可仍有几个对他忠心的人,梁玉璟又刚刚处了齐归沈。齐家祖上可是梁氏的幕僚,为大凉做了不少贡献。他们便借着风头污蔑燕国公府与九皇子暗中勾结,陷害三皇子和齐家。而这话传到坊间,更是变本加厉,有人甚至说九皇子是受了燕氏的蛊惑,所以才要害三皇子。 “不是吧?燕国公不是好人吗?我可听说他在边关戍守多年,建了不少功业啊!” “就是功勋太大才容易生私心。哎,我跟你说,这燕氏可是前朝大庆皇室的后人,谁知道他有没重建大庆的心?” “那太子就听他的?” “谁知道呢!” 茶馆子里众人小声议论着太子与燕国公府的事情,却是叫坐在一旁的燕琼听了个清清楚楚——今日是倩蕴娘子赎身的日子,她要离开帝京。燕琼得知消息,便要为倩蕴践行。倒是没想到酒菜席面上听到这些事情。 倩蕴见燕琼面色不善,便想着带燕琼离开,于是说到:“小公爷,妾要赶路,咱们走吧。” “好。 ” 到了城门口,燕琼给她雇了辆马车,还给她带了好些吃的用的。 倩蕴有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去逃荒,你给我这么多东西我也拿不了啊。” “说的也是。”燕琼想了想,拿出自己的钱袋,全部交到倩蕴手里,“这些钱你拿着。” 倩蕴却是推了回去。她看着燕琼的面容,眼神触及眼角那鬼火刺青时,心就难过起来。倩蕴像以前在宫中般叫他:“小公爷,您不必再为我担忧了。我存够了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听倩蕴这么说,燕琼也不好强求。他顿了一下,问到:“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呢?” 倩蕴想了想,笑着说到:“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大皇子还在的时候,曾给妾讲过扬州红桥带绿杨的美景,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心心念念,所以我打算先去扬州,至于以后在哪落脚,再说吧。” 提及梁玉瑝,燕琼的心中也隐隐泛起悲伤。人事相遇,诸多离合悲欢,故人长已矣,此后天涯海阔,流落人间。“那倩蕴姐姐你安定了之后,切莫忘了给我报声平安。” 倩蕴点点头,又说到:“此去经年,怕是以后也不得相见了。小公爷,如今你身居高位,民间有些话传不到你耳边,所以妾斗胆直言。” 梁玉璟笑了笑,道:“但说无妨。” “陛下废黜三皇子,又新立秦王为太子,百姓们虽是不懂皇家纷争,却也不免谈论其中。当年先太子之死也是因为舆论更显离奇,诸多人牵连其中,也包括燕国公府。如今,您是拥护九皇子的,他们也不免会多嘴。若是被人利用,怕是会有后顾之忧。先太子生前最疼的就是您,妾希望您能处处小心,且要保重自己。” 燕琼自然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人言可畏,他最近是忙着朝中之事,疏忽大意了。小九刚当上太子,朝中的根基还不稳,而燕国公府,也是树大招风。若是当真让这般流言蜚语传播,怕是于于他于己都是不利。 他突然想起来陛下求他的事情——看来,当真是要有所决断了。 这天梁玉璟好不容易得了空,才想起来今天是十月初一寒衣节,是给亡故的亲人烧供奉送寒衣的日子。他忘了准备东西,赶紧着让杜若跟着出去置办,一出门却是碰上了燕琼。 燕琼见他急急忙忙的样子,不禁一笑,“给香火纸钱我都准备好了,陛下不必出去买了,咱们一起去。” 梁玉璟一愣,随即却是笑着应了声“好”。 宁沉溪和萧文宇的坟墓在珈蓝寺的后山之上。这里面朝寺庙,终日有僧人诵经,据说是可以安抚亡灵。这两人的墓都是燕琼建的,他倒也不信这些鬼神传言,只是觉得这地界清净秀丽,可以让宁沉溪和萧文宇安息。他们给宁沉溪还有萧文宇烧了纸衣裳,又去珈蓝寺给先太子上香。 回去的路上,燕琼不禁叹道:“故人于此,得以安息。只可惜,我未能护住文宇的尸首,只得建一个衣冠冢,告慰他在天之灵。” 梁玉璟也心生悲伤——皇权争夺的路上尸横遍野,他们能走到今日,是托了故人之福。他所坐的太子之位,就异常沉重起来。 见梁玉璟皱着眉头不说话,燕琼叹了口气。“我今日去送倩蕴了。” 梁玉璟闻言,下意识扭过头看燕琼。只听对方悠声说到:“倩蕴是先太子身边的婢女,因为先太子之死,差点被杀。是先皇后救了她,送她出宫,可她却是流落风尘。我幼时受她照顾,想帮她赎身,她怕牵连我,所以不肯。现在她终是攒够了钱为自己赎身,却还是怕成为我的绊脚石,所以不愿留在帝京。” 原来倩蕴是先太子的婢女,怪不得燕琼对她如此重视。“倩蕴娘子坚韧刚强,又是为他人着想,实在是叫吾等男子也自叹不如。” “是啊。”燕琼说到,“她不愿拖累我,才离开的帝京,我也有些自愧不如了。文宇是先太子的暗卫,奉他之命护我周全。这些年来,我已然把他当做亲人,可最终他却因我而死。或许这就是报应,我当初在太子哥哥面前立下毒誓,不会报复梁氏,可我却是为了报仇又回到帝京。如今亲人离去,孤独一生,当是我的报应。” 听他这么说,梁玉璟倍感伤感,他温声劝慰燕琼:“想是大哥在天有灵,也不愿看你自责悲伤。你说过他最是疼你,便不舍得叫你孤苦伶仃。你看,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这般安慰的话着实让燕琼心中温暖,他笑抓住梁玉璟的手,无比认真地说:“小九,其实我不怕自己孤苦一生,鬼火焚身。可是自从遇到你,我的渴求却是多了,我想跟你相伴一生,我想跟你白头偕老。可我翻尽过往,却不见史书上有君臣可以如情人那般长久,有的只是沉溺情爱的悲凉。如今坊间,多传你我之事,我不愿你被人诟病,也不愿让人杜撰我的真心。” 燕琼这话说得梁玉璟心中微动,他察觉出这话中似有深意,却不甚明白,只得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燕琼。 燕琼也停了下来,他看向小九,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说到:“其实陛下前段时间来过燕国公府。” 瞬间心中警觉起来,梁玉璟急声问到:“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你且放心,陛下没有为难我。”燕琼说到,“圣人只是来归还家父的骨灰的。” 梁玉璟吃惊地睁大眼,“陛下怎会……”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愚忠,才会去替梁玉琨顶罪,甚至不顾我的生死。现在想来,他并非是冷酷无情之人,只是事情两难全,他也是无能为力。我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也不愿你像陛下那最后不得已才与我别离。”燕琼看着梁玉璟,他深吸了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小九,我要去边关。” 这一句话却是把梁玉璟给弄清醒了。“你要去边关?” 为什么?是因为坊间的传言?还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因为……因为梁玉琨…… 见梁玉璟如此紧张,燕琼摇了摇头。“并非是因为这些。”燕琼温声说到,他突然笑了,“这几天我时常想起咱们在边关的日子,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玉琼川冬日雪浮,饮酒舞剑,奏笛长歌。再对比一下自己十八年前,和现在,似乎只有在边关的我最肆意洒脱的。况且如今突厥统一,以阿史那穆的野心,定不会就此满足。保家卫国,是以封狼。我为封狼狼首,更要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小九,我说过要看着你登上高位,要看你开创盛世。如今我改主意了,我要为你镇守边关,与你共保山河。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与你共同进退。虽不在朝暮,可吾心如日月,只为君生,日日月月岁岁年年。 看着燕琼那深情又认真的眼神,梁玉璟的心情着实复杂——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燕琼所说的情况。他若成为一国之君,那便是诸多规矩人伦诸加于他身上,他已然决定此生只爱燕琼一个,绝不会与旁人再有半点情愫。可他如何能管住悠悠众口,又如何替燕琼和自己挡下这些是非功过呢?或许他可以同他父亲对燕旻那样困住燕琼,可他发过誓,觉不让燕琼像他父亲那般。因为他更不愿他们两个走向的是悲剧尽头…… 如此看来,放燕琼离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燕国公府要的是世代忠良的名声,皇家要的是尊贵至上的颜面,燕琼可以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也可以有治理天下的决心。 然而,还有心结在梁玉璟之中,“那你不等着梁玉琨的结果了吗?” 这一问倒是让燕琼有些愣住。梁玉璟说到:“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当着陛下和乔贵妃的面把那件事揭发出来。所以我想,等着陛下百年,我继位之后再做打算。”他看着燕琼抿了抿嘴唇,“我想给你,还有因此死去的人,特别是大哥,一个交待。你愿意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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