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沉默下来。 严仞冷冷道:“调往北疆的粮草,就是这样被一关关克扣的。” “是。”许岩点头,看向严仞,“严将军,不瞒你说,梁瀚松和不少士党巴不得你们严家父子都死在北疆。” 陆屏气得牙齿打颤,严仞则讥诮地笑了笑,反握住陆屏的手无声安慰他。 “不止严家,上四家的其他三家,傅、何、宋,士党都要一一肃清。所以梁瀚松不可能推举陆景登基,而在给何新桓贪污案定罪时,我也绝不会手软。”许岩继续道,“先帝权衡世家与士党,陆执想要对抗陆景,就必须攀附以梁瀚松为首的士党,只要梁瀚松点头,下面的士党官员甘愿做任何事情。包括我。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陆屏不寒而栗。 原来让陆执当皇帝也是梁瀚松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出现差池,导致陆执也死了,只剩下一个九皇子。 估计对于梁瀚松来说,陆屏比陆执更好拿捏吧,毕竟他既没有世家的母家,又比起先帝和陆执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叫无意冒犯皇权?对皇室忠心耿耿?陆屏心中只觉恶心。 他又听见一直没开口的傅轶道:“你是不是被梁瀚松逼的?” 傅轶这话问的是许岩。 许岩浅浅一笑,摇头:“没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愿意为老师卖命,要是没有他,我不知还能读几年书,遑论进国子监、参加科考。” 傅轶不说话了。 严仞嘲讽道:“我还以为许大人这么坚忍的人,不会如此听梁瀚松的话呢。” 许岩目光黯沉,拾起边上的热水喝了几口,忽然道:“陛下可知道,我的父亲也曾是一位孝廉?” 陆屏一愣。 许岩道:“我父亲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年少成名,才华横溢,一篇诗赋被争相传颂,在华亭乡里之间何等风光。然而那时候的华亭门阀大家盛行,平民书生即便考中了举人,也要通过花钱来谋得一个九品的县乡小官。 “我父亲为人正直,不舍得也不愿意花那个钱,只好重新寒窗苦读,立志到启安考进士。我母亲为人浆洗缝补,磨破了双手都要供他去往启安一路食宿的盘缠。” 陆屏从未注意过许岩的身世和家人,他也很少向外人提及,到底是在京中赡养还是在故乡养老不得而知,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许岩道:“但是父亲两年又两年地考,考了十年,还是没考上进士。他呕心沥血将那些书背烂了,将家里的钱都拿来买书和纸笔,直到母亲病死了,他还是考不上进士。” 陆屏皱起眉头,严仞和傅轶也没有说话。 “父亲告诉我,熬了几个十年才考上的大有人在,这很正常。他决心继续考取进士,我被他带来启安。这里有全国一半的人口,声色犬马,我们却连下一顿吃什么都不知道。”许岩道,“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患上了咳疾,每次不如意之时就喝酒发疯,也不喝药。他很快衰老下去,心神渐渐失常。那一次,他喝醉了在江边乱走,嘴里念念有词,别人说他读经学读疯了,可我却从他的嘴里听出了一句诗。” “什么诗?”陆屏下意识问。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许岩回答。 陆屏一时无言,心上泛起酸涩。 许岩道:“他在江边吟唱自己以前写的一篇大赋,然后跌入江里,死了。” 屋里陷入沉默。 许岩道:“从那以后,我便希望天下所有的世家都消失。只要世家不再,华亭那些卖官的人就没有了,朝中进士的名额也能翻倍,我父亲不至于连个官都没得做,我母亲也不会死了。” 说完这番话,他神情却毫无变化,只是在陈述一段无关痛痒的往事。 严仞点头:“所以你和梁瀚松的目的是一样的,若不是他要杀你,你也不可能供出他来。” 许岩如实点头。 严仞道:“行了。在扳倒梁瀚松之前,你和你那个手下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许岩点头,站起来正要弯腰道谢。 却听严仞又道:“不对,我这里也并不完全安全。”说着让看向傅轶,含笑道,“流尘啊。” 流尘是傅轶的表字。 傅轶不解地看着严仞。 严仞道:“你不是有套京郊的小院儿嘛?借你的地方一用,帮陛下关个人,我的人负责看守就好了。” 傅轶站起来,向陆屏行礼,又对严仞道:“你忘了我也是有兵的人,不需要你看守。” 严仞一笑:“我这不是怕你又把人弄丢了嘛。” 傅轶轻哼,道:“放心,这次不会了。” 宗昀叫了几个人进来押解许岩,傅轶转身率先走出房门。 “等等。”严仞忽然道。 傅轶和许岩同时停下脚步。 严仞看了看傅轶,又对着许岩道:“陆执兵变当晚,刑部侍郎李闻邺找到永兴坊,求傅轶带兵进宫平叛。李闻邺是你通风报信叫来的吧,许岩?” 傅轶的瞳孔蓦地紧缩。 许岩犹豫片刻,点头:“是。” ◇ 第72章 71 朕赶将军下床 过了午后,镇北侯府的日头从柳梢上渐渐向西斜。 陆屏还是没胃口吃东西,中午只又吃了点清淡的小粥,一夜折腾的疲劳以及今早和许岩的一番对话雪上加霜,令他身心俱疲。 “怎么了?自从许岩走后,你就一直不怎么说话。”严仞道。 两人正坐在海棠园里的小竹榻上,春风垂落簌簌的海棠花,有些许掉入茶盘中,被严仞挑开。 陆屏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想到会是梁瀚松。你说是吴纮元、是陈晙、或者是其他人都好,怎么会是梁瀚松呢。” 严仞道:“你以前一直挺尊重他的是么?” 陆屏迟疑着点头:“我刚登基那年,他确实教了我许多东西,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了。”他皱起眉头,咬牙道,“然而,他居然也是害死我哥的凶手之一。不仅如此,他还打算害你,许岩方才还留了最后一句话给我们,说自从你回来后,梁瀚松就一直在设法离间我们,如今他知道计划无用,无论如何,他也会让你坐实谋反这个罪名。” “嗯。”严仞伸手拂去陆屏肩膀上的花瓣。 陆屏道:“他再怎么德高望重,我也不能留他了。” 严仞点头:“好。你打算怎么做?” 陆屏锁眉思虑,道:“他在朝中根深蒂固,又名声太好,倒是十分难扳。” 严仞把煮好的毛尖茶递给他,等他喝了一口,才道:“镇北军在南边搜寻许岩的时候,在潭州有另外的发现,与许岩和梁瀚松有关。” “什么?” 严仞勾勾手,示意陆屏靠过来。 陆屏以为他要对自己耳语,倾身靠近他。严仞低头凑近,却掠过陆屏的耳朵,往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 唇齿边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清甜回甘,一时分不清是谁的。 陆屏手里的茶也洒了大半。 他正要生气,严仞却轻笑:“真有发现,别急。” 于是,严仞才转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让他震惊良久的话。 . 在达生的催促下,直到未时,陆屏才回到宫里,去两仪殿处理政务。 太阳快落山时,陆屏回到千秋殿,见膳食局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餐,于是道:“撤掉一些吧,今夜严仞不来了。” 往常按照习惯,严仞大约是两三日来一趟,算上昨晚陆屏出宫,今日已经是第三日,膳食局拿不定主意,只能保险做多一些。 达生吩咐人撤菜,道:“也对,下午才分开,晚上就没必要来了。” 陆屏知道,自己和严仞好得如此明目张胆,千秋殿里几个贴身照料的宫女内侍都心知肚明,更别提与自己三步不离的达生了。他倒不在意他们知道,只是…… 陆屏放下筷子,道:“达生,我和严仞的事情,你们嘴巴放严点,也交代她们别往外说。” “是。”达生垂首道,顿了顿又补充,“奴才斗胆,陛下自己也得注意分寸,别太明显了。” 陆屏:“……” 好吧。 他看着满桌的饭菜,又觉得吃不下去。不知为何,从今早起床开始,他便一直觉得肚子胀胀的,怎么都无法顺通。 不会是给严仞搞坏了吧? 陆屏心中一慌。不行,明日得找个太医来看看才是。 “陛下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陆屏吓了一跳,抬头见严仞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晚别来了吗!”陆屏以为自己看错了,起身上前又看了几眼。 严仞双手负在背后,勾着嘴角道:“几个时辰不见,实在想陛下想得紧。不过,臣是从丹凤门进东苑和西内苑而来,又从后门进来的,并没有经过皇城,知道的人很少。” 达生识趣地退下。 于是,严仞还是留下来在殿中夜宿,照常洗浴漱口之后,爬上陆屏的龙床,将床帐拉了下来。 “怎么样,身体还不舒服么?” 陆屏埋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严仞掏出一罐小盒子,道:“这是专门擦那里的膏药,我特意带来的,我给你抹上。” 于是他将陆屏的身体翻过来,脱掉他的中裤,小心翼翼给他擦药。 完事之后,严仞又上来抱着陆屏,陆屏推开他:“你别睡这里了,去外面睡。” “没事,就抱抱而已,跟以前一样,不做别的。”严仞哄他,钻进被子里抱他。 抱了一会儿之后,严仞又开始不安分,亲他的头发和后颈。 陆屏闭着眼睛挣扎:“睡觉了。” “好好好,就亲一下,以前不也是亲过才睡的么?”严仞在他耳后道。 陆屏想想也是,于是不再理他。 又亲了一会儿之后,陆屏终于察觉到严仞身体的异样。他刚要转身推开严仞,严仞却先一步贴上来,嘴里道:“放心,你刚擦了药还没好,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 陆屏忍无可忍,回身蹬他:“去外头睡!” “好好好,等会儿就去。”严仞环着他的腰道。 严仞还是懂得一些分寸,知道他需要歇一歇,没有动真格。 达生在殿廊的窗边,正和秋水与至乐谈话。 “嘴巴放严点,咱们都是从小跟在陛下身边长大的,陛下没把咱们当外人,才没有顾及。但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往外面说。”达生道。 秋水点头。 “知道了。”至乐回想起了什么不堪的画面,心有余悸道,“我吓都吓得不轻,怎么会说出去呢。” 秋水视线一转,看向菱格窗内的身影,道:“你们看,严将军搬出来外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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