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听到心声。 ……这不可能。 鹿安清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尖叫。 从小到大,那些心音如源源不断的潮声拍打而来,那些窃窃私语,那些善恶难辨的呓语……人,可真为这世间最可怖的存在。 那比面对灾祸,还要难熬。 他怎会听不到公西子羽的心声? 他怎么会听不到任何的心声? 他试图去听取公西子羽的心声。 这是他自打懂事后就甚少做的事情。 鹿安清不得不忍耐,不得不避让。 除非面对灾祸,不然他不会主动降下屏障。 因为那是禁|忌,那是不可为之事, ……但此刻,某种奇怪的急促和渴望让鹿安清情不自禁这么做。 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从未有过的宁静笼罩着鹿安清,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帮着鹿安清遮盖住了喋喋不休的声响。 好安静。太|安静。 安静到让人恍惚梦中。 鹿安清静静地立在那里,沉默得好像石头,又仿佛泥塑。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鹿安清的脸,那意料之外的皮肉接触惊得他猛然回神,身体紧绷后退,却被另外一只拦在腰间的大手扶住。 那手,只克制地虚虚扶着。 并未真正触碰鹿安清。 那手的主人,公西子羽在他身前奇异地看着他。 抚着脸的手指,正擦去一滴泪。
第4章 ☆“可真有缘。”☆ 官家在数年前废除太子,将其贬到思庸宫居住。 思庸宫说到底算不上偏冷,不过是处寻常宫殿。可是废太子公西子羽居住在此,那这里,便是无形的冷宫。 除了一个伺候的宫人非石外,思庸宫再无其他人。 鹿安清一直很沉默。 不沉默也不行,张口都觉得羞耻惭愧。 方才的尴尬,公西子羽并没放在心上,只是平静吩咐了宫人去取醒酒汤和衣物。 鹿安清:“公子,臣已经无碍……”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君子如玉般的人物笑了笑: “鹿祝史称呼我为子羽便可。” 鹿安清:“太过冒犯,臣不敢。” 公西子羽:“我已非东宫,乃是庶民之身,祝史史馆出身,可比我贵重许多。”他随口提起自己被废的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 待公西子羽和宫人出去,鹿安清才放松了些。 在公西子羽邀他入思庸宫时,鹿安清本该拒绝。然对比起繁华热闹的启明殿,安静无声的思庸宫变得如此诱人。 那种从未体会过的安宁……鹿安清没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他捂着脸,轻叹了口气。 耳边着实太|安静了,就算松懈,也不会被呓语追逐。 没有任何负累,没有任何束缚,只是坐着,就让人有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这很不得体,也太过失态,可鹿安清还是忍不住用袖子盖住了脸。 公西子羽端来醒酒汤,无声无息地走到门外。 他看着门内那具微微颤动的身体,沉默了片刻,不言不语。 直到屋内的鹿安清好似恢复了些,这才往后退了退,加重了脚步声。 那声音惊动了屋内的人。 等公西子羽进屋,鹿安清已经整理好了自己,除了眼角还有微微艳红。 鹿安清看着亲自端来醒酒汤的公西子羽,惊道:“公子……” 公西子羽:“先吃几口压压醉意。” 鹿安清抿唇,公子将他刚才的失态当做喝醉了酒,反倒是一桩好事。 他双手接过醒酒汤,抿了几口。 “鹿祝史,似乎不打算参与内庭轮换?” 鹿安清微顿:“公子,何以见得?” “若是有心,不会在宴席上离开,也不会在认出我是谁后,还心无芥蒂地跟着我入殿。” 鹿安清又抿了口醒酒汤,才将碗放下:“公子方才也当看到臣走动时……身有残缺,本就不可能入选。”他平静地说道。 公西子羽:“祝史此言差矣,能者居之,本是至理。”他的眼眸微动,目光轻轻落在鹿安清的身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不过,若是祝史从一开始便不愿,那的确不必在意。” 鹿安清蹙眉,望向公西子羽。 “公子想说什么?” 他们两人初次见面,公西子羽说这般多,有些交浅言深了。 公西子羽意味深远地说道:“若是祝史不愿参与其中,还是快些离开京都的好。”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落在身侧,抚过腰间玉佩。 “毕竟,要起风了。” … 那一夜后,鹿安清连着好几日,除去点卯,就没出现在史馆内。 对于他这般消极怠工,史馆并未追问。 对于门下这些祝史,史馆给予了不少自由。只要份内的事做好了,其余的事并不会过多约束。 再加上他确实在入京前拔除了灾祸,史馆有些祝史看着他来点卯,眼神都透着几分怪异…… 似乎是在问他到底是怎么起身的? 鹿安清预备选拔结束后,就迅速离开京都。 那一夜公西子羽说的话,他听进去了。 鹿安清无法听取公西子羽的心声,可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位废太子对他并无恶意。 那日他说的话,某种程度上,的确是一种善意的警告。 祝史们都害怕失控,害怕发疯。 这稀少的名额,定会争得激烈,他当然不想参与。 连着数日躲懒,鹿安清身体的力量逐渐恢复,屏障也得以竖起,不再日夜被外界的心声困扰。 他慢吞吞地在屋内挪移,屋外的阿语扬声:“郎君,您要作甚,奴来便是!” 阿语是打小就跟在鹿安清身边伺候的奴仆,后来他因故离开京都,阿语就一直留在小院守着。 每年鹿安清也会寄些银钱回来,本是想让他好好生活,没想到这傻小子就一直守到现在,让鹿安清有些无奈。 “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鹿安清自己拧了巾子擦脸。 阿语端着水过来,抱怨地说道:“您总是这样,奴每月可是领了您的银子的!” 【这十年郎君肯定都吃了不少苦头!】 鹿安清笑了笑:“我有胳膊有腿,你就甭惦记了。” 阿语下意识看向鹿安清的脚,脸色微变,闷闷不乐地说道:“郎君,有一件事……” 【本家那边……】 “本家找上门来了?” 阿语猛地抬头,面露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昨天郎君就知道?】 鹿安清:“史馆的一举一动,世家大族都会盯着,本家怎可能会不知道?” 他言辞淡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 阿语:“昨日,郎君去史馆,来了个管家,说是本家老爷,想请郎君过府一叙。我一时气急,就给人赶跑了……” 【那管家鼻孔朝天,看着真是气人,派人来请,还找了这么嚣张的!】 昨日赶走了人,冷静下来后,阿语又有点担心。生怕郎君其实还想和本家联系,焦虑了一日,这才敢说话。 鹿安清笑了。 “怕什么,你做得好。” 湿|漉|漉的手掌落在阿语的脑袋上揉了揉。 阿语的心思纯净,不管是嘴上说的,还是心里想的,总是如出一辙。 留他在身边,鹿安清并不觉得负累。 “我的事情,和本家无关。本家下次再有人来,就都赶出去。” 鹿安清平静地说道:“莫怕。” 阿语安心,露出大大的笑容:“郎君不与那些人纠缠,奴高兴都还来不及。” “别奴不奴的,那是本家的规矩。”鹿安清摇头,“随便些。” “奴,我知道了。” 【郎君人真好!】 鹿家掌权的是鹿安清的伯父鹿禾,他和鹿安清的父亲鹿什,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鹿禾是嫡出一脉,鹿什是庶出。 鹿安清年少时在和本家起了矛盾,后来再也没有往来过。父母和他情分浅薄,也少有接触,身边除了一个阿语,倒是落了个干净。 后来离开京都,因着太危险,鹿安清才没带着他。 鹿安清今日休沐,不用去史馆。 他本打算在家中闲散一日,连出门都懒得,可是还没到午时,原本在庭院里侍弄花草的阿语就见屋内的郎君坐起身来,莫名其妙去换衣裳。 “郎君,您不是说今日歇息吗?”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奈何事情不如人意。 他半睡半醒,冷不丁被城南方向的气息惊醒,那危险的预兆刺痛着鹿安清的神经,长久的习惯让他已经翻身下床,快步出了屋门。 “郎君,你要去哪,我送你过去?” 阿语跟在鹿安清的身后,急急说道。 鹿安清按住他的肩膀,淡笑着摇头:“不必,在家等我。” 这些年出门在外,鹿安清要是每次遇事,都靠他那跛脚,可怎么都赶不及的。 他让阿语去后屋取点东西,阿语虽不解,也去了,等回转到前院,就发现庭院空无一人。 … 鹿安清悄然从屋檐落下,一路上的百姓就好像没看到他这个人,哪怕他刚刚从高空落下,都不觉得奇怪。 城南商铺民居较多,此时正午,在外走动的人少了些,同华巷里,还能听到几户人家细细交谈的动静。 鹿安清立在阴影处。 同华巷深处,一团怪异的雾气漂浮,它已经笼罩了同华巷与其他几条巷子,正在恣意舒展着诡谲的触手。 腥臭扑鼻而来,鹿安清却面不改色。 他手中咒令微亮。 只一瞬,恣意扩张的触手突地一顿,仿佛无数只不存在的眼睛,不存在的视线,落在了鹿安清的身上。 鹿安清面无表情地划开咒令,数十道亮着微光的咒飞往四处,悬浮在四面八方的民宅外。 是隔绝的阵,也是保护之意。 鹿安清无声无息地走入那团诡谲、庞大的雾气之中。 史馆。 正在低头查看记录的明武猛地起身,与身边数位祝史一起,露出了同样肃然的神情。 ——阵。 同为祝史,这么近的距离,他们都能感觉到那隐约的波动。 京都,出现了灾祸?! 是哪个祝史动手了? 史馆的普通史官尚在议事,便见十数祝史强行出门,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 鹿安清有时候会觉得,他的身上,存在有着……如同那些怪物一样的意识触手。 他的意识似乎,能够看得更远,碰到更多! 他划开咒光,黄芒撕碎了一段雾气。 无形间,他的意识好似化作看不见的东西,顺从着鹿安清的心意,冲进雾气堆里势如破竹地厮杀起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1 首页 上一页 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