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两名家仆将一幅巨大卷轴抬上来,缓缓朝两方拉开。 长约三米,宽约一米有余。 展开时殿内陷入静默。 祭天大典,天青缎子搭成的神幄迎风飘扬。 黑压压朝臣齐身跪拜,巍然祭台上青年侧身敬香,手中余烟寥寥盘桓升空。鼓乐起祀声鸣,他袖袍金蟒纹饰状张牙舞爪,于高台之上回首—— 宫廷画师将那一眼深深镌刻脑海,每一根发丝都呕心沥血,再三权衡。色彩浓艳得仿佛仅为一人而生。 本朝太子服饰规制。 殷臻:“……”他脑中空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胡姬。” 宗行雍目光从画上收回来,缓慢转向胡媚儿。话轻,而重逾千钧,齿关森然令人胆寒:“你想死——吗?” 胡媚儿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党和摄政王势如水火,殷臻指尖搭在桌面,沉郁道,她想试探宗行雍对朝廷态度。 尤其是对下一任储君。 胡媚儿笑容顿收:“哎呀,原来是大晋的东宫太子,是妾疏忽了,这便叫人拿下去焚了。王爷千万不要和妾一介女流动怒,气坏了身子——”她话音骤停,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一缕青丝从耳边断裂。 她僵立原地,慢动作回头。 一把匕首钉入背后墙面三寸有余。 “铮——” 尾部颤抖,嗡鸣不止。 宗行雍:“本王一向不说第二遍。” 胡媚儿脸色霎时雪白。 宗行雍头也不回离席,后背负一柄长剑、形如鬼魅的暗卫也消失在视线中。胡媚儿双腿发软,扶着案几坐下,暗自咬牙。 面前飘落一片灰白衣角。 “你太天真了,”殷臻在她面前停顿,目露怜悯,“宗行雍……” 殷臻看向那人走远的身影,微不可察笑了笑:“软硬不吃。” 他不容他人窥探心思,不喜居心叵测之人,甚恶试探和欺骗。 而少数时候怀柔政策能成功的原因,全在他心情。 敌人的愚蠢容易给自己增加筹码。 胡媚儿给宗行雍准备的休憩之处位于整个城主府最华丽的地方。 殷臻思索片刻后,敲门。 门开了。 外面风大,屋内未燃烛火,黑漆漆一片。 殷臻迈过门槛,身上带着湿雨的凉意。 他一步步往里走。 “王爷助朝廷剿匪,太子助王爷拿到陵蕖花。” “太子?” 气息不稳。 宗行雍有伤在身。 殷臻顿了顿,改口:“下官对殿下并无僭越之心。” “有岂不更好。” “本王一人能做到的事,何必与心怀不轨的……人,”宗行雍似笑非笑看他,“做交易。” 殷臻嗓子发痒,轻轻咳嗽后才道:“羌女一旦和另两支流寇产生共同利益,凉州再难攻下。不管王爷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还是九五至尊,都是……” 殷臻把话说完:“都是阻碍。” “砰!” 雨急风大,狂烈拍窗。 宗行雍骤然抬眼。 殷臻立在桌前,手拢袖中。很平和地和他讨论造反诛九族的事。阴影在他易过容的脸上驳杂,毫无波澜。 他给宗行雍异样的熟悉感。 撕裂疼痛令宗行雍眉心一跳,思绪全部中断。他这才想起受伤这回事,伸手去碰已经濡湿的外袍,一挥衣袖亮了烛灯。 “本王答应你。” 殷臻视线规规矩矩落在身前三寸地,无意探究摄政王私人领地,这时才抬头:“下官——” 他骤然止声。 下一刻几乎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匆匆背过身,后颈飞快漫上一层深红。 他尤其白,白如上好羊脂玉。以至很容易看出那抹红色蔓延进衣襟领口。 宗行雍脱衣动作一顿。 他眼皮薄而宽,平平抬起时锋利成一条冷锐的线。似乎是新奇,又似乎是别的,洋洋问:“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殷臻:……不成体统,有伤风化。 摄政王:(=TェT=)挨骂
第6章 06心软 ◎“王爷常去青楼楚馆?”◎ 窗棱被雨水拍打得“沙沙”作响。 殷臻僵直成一块木头。 和宗行雍待在一起,五感就会全凭本能放大。那种感觉来自身上每一寸地方对熟悉气息毫无保留的接纳,从头至脚,连带每一根发丝。 他疑心自己一旦转身,就会露馅。 雷声中宗行雍的声音也变得沉沉,他又耐心地问:“本王问你——” “躲什么?” “王爷受伤了,”殷臻依旧背对他,“下官怕被杀人灭口。” 宗行雍看他紧绷的肩胛,心情莫名不爽,他将长长佛珠一串串往手腕绕,无意抵了抵后槽牙:“给本王滚远点。” 台上有青苔,被水洗后盈盈如新。 秋凉,寒气一阵阵侵袭。站了不到半炷香时间,难忍的刺痛便从脚底往上,针扎一般蔓延。 殷臻弯腰,伸手扶住墙,低喘了口气。 药又苦又涩,太医院那帮人跪在他面前哀声劝,良药苦口良药苦口,殿下还是喝一口,一口也行。 从摄政王府回皇宫后,他忽然就很怕苦了。 他以前原没有这么怕苦。 事情也还是要怪身后的人。 因为—— 第一次。 宗行雍把他做晕了。 相当混乱、漫长且没有止境的一夜。 殷臻前十八年一直是个善于从自身找问题的人,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的第二天下午,他拥着被子在榻上发呆,除了下-体微微发胀外没有更多不适感受。 由于他在性-事上所有经验都来自宗行雍,那时候没觉得问题出在对方身上,就开始苦苦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多吃,并锻炼身体。 晕了。 总爱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的摄政王觉得这不行。 很快殷臻在摄政王府见到了此生最多的补药,王府的大夫都出生汝南宗氏,别说把药丸改成糖丸,只要宗行雍有要求,把糖丸改成炸药他们都得想办法。 果然,人还是不能过太好的日子。 一丝很淡的血腥味从屋内飘出来。 殷臻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门上,以此减轻腿部压力。 他隐约猜到宗行雍为什么受伤。 两日前,突厥进犯边城。摄政王分给他们的精力有限,直接夜闯敌营取了副将性命,将尚且温热的头颅高挂在了对方军旗之上。 如斯胆大。 但听起来非常之英勇,晋军将领深受鼓舞,士气高涨。 原来不是没有受伤。 血腥味浓郁得过头,显然也不是轻伤。 在酒宴上完全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异状。 殷臻心中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 他心不在焉朝雨中看,注意力却落在身后。 “撕拉——” 宗行雍应该撕开了纱布,手法暴力。他这个人和汝南宗氏其他人很不一样,十分特立独行,也丝毫没有世家子弟前呼后拥的派头。生病受伤都非常粗糙。 如果不是他们注定是敌人…… 腿部疼痛绵密,殷臻本可以再忍耐一会儿,但屋内血腥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站不住地回了下头。 一回头,就怔住了。 宗行雍裸-着上半身,低头给自己处理腰腹伤口。 精壮后背袒露无遗。 全是刀疤剑痕,最短的也有食指长。其中最长一条横跨整个后背,从左肩直逼肋下三寸。形如一条有无数触角的长蜈蚣,狰狞地盘桓在肌肉上。 人人只说摄政王如何叫边关外族闻风丧胆,如何如何战无不胜。殷臻久居朝堂,便也信以为真,觉得他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驱敌千里。 殷臻呼吸静止,胸腔一扯。 四年积淤在胸口的气忽然散了一半。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脚步一动宗行雍就察觉了,他压着伤处,额间冷汗涔涔,头也不回:“给本王递把刀。” 殷臻刚要动,面前扫过一片残影,黑衣篱虫从房梁上跃下来,很快将一把匕首递出。 寒光一闪。 宗行雍手起刀落剜掉腐肉,嘴里咬着白纱一端,往腰间缠。除了止血药粉洒在患处时眉心动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见过血?” 殷臻看了看自己的手,点完头才意识到他看不见。 “这么多……”他顿了顿,答非所问道:“伤口?” 宗行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太子谋士站在能飘进来雨的屋檐下,人挺单薄。宗行雍差点就觉得东宫不给人吃饱饭,这人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敌意,针尖对麦芒,现在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有点荒谬又有点好笑:“太子不应该很希望本王死在战场上?” 殷臻一默,道:“为了边关二十七城,王爷还是好好活着吧。” 宗行雍不置可否。 他披上外衣:“本王有一件事很好奇。” 殷臻:“王爷请说。” “过来。”宗行雍站起身,说了两个字。 地面有飘进来的雨丝,殷臻衣角微沉,他踩着雨水,走得不快,身后有一道清晰水痕。 近前了。 宗行雍端详他的脸片刻:“易容?” 殷臻蓦然一惊。 宗行雍闪电般伸手,眼看就要按上他耳后皮肤! 在靠近时不得不停住。 “王爷,”殷臻手夹着刀片,抵着他喉管往后,语气温和却告诫,“下官不喜别人近身。” “可否后退一步?” 他身上带着从屋外走进来的湿雨,手指冰凉,不知从哪儿弄来长约半指的刀片,抵在脆弱喉口,带来刺痛的同时有难言的痒意。 夹住刀片的手相当漂亮,指骨修长白皙。指甲盖是淡粉色的,那样鲜嫩的颜色。 离得太近,宗行雍甚至能看见他乌黑而长的眼睫颤动,再颤动,像一对黑色的蝴蝶翅翼。再往下是秀美的脖颈、易容连接的地方,薄薄一层,似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看起来瘦弱,却也有些肉。 “轰隆——” 电闪雷鸣。 真奇怪。 宗行雍想。 他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跟随轰隆作响的雷声喷薄、涌动、再次复苏。 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战栗地炸响。 殷臻:“……王爷。”他轻轻将刀片往前推,无奈道,“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走神比较好。” 宗行雍瞥一眼他指尖薄如蝉翼的刀片,每说一个字咽喉受到的压迫就越重,而他仍想说话:“如果不答应,等着本王的就是这个?” 殷臻顿了顿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笑起来:“王爷是喜欢出尔反尔的人,如果能再答应下官一遍,下官心里会更踏实。” 宗行雍:“倒是叫本王好奇,太子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加重了咬字,“你……先生这般,有勇有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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