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直呼太子大名。 直到冰凉手指混杂血腥味卡住喉口,殷臻才惊觉牢狱大门根本没有上锁,铁链拖至身前,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那只手从他脸侧缓缓往下,触感冷如冰渣。从脆弱喉口落到锁骨,再到胸前,在狂跳心脏处停留,又至腹下。 耳畔声音平和诡谲: “本王平生最恨欺骗。” “太子将本王在京城中暗桩一一拔除,玩得倒开心。” “本王卷土重来需要五年,便守这边关五年。五年后,本王来要回……那个孩子,和薛照离的命。” “还有一事,”宗行雍嗓音沉沉,“本王要你确保他二人性命,两条命,若有差池……” 宗行雍手贴在他腹部,轻之又轻地抚摸。那种怜爱力道几乎让殷臻误以为事情败露,宗行雍知道薛照离是他。 殷臻后背冷汗骤起。 “若任何一人有分毫差池,太子不会想知道,本王会做出什么。” “滚。” 血腥味太浓,殷臻生理性作呕,一把甩开宗行雍的手,指着囚牢:“滚进去。” 目的达成,宗行雍十分好说话地撤身,强大压迫感随之离开。 殷臻当即厉声:“来人!” 立刻就有守在外面的狱卒进来,瞧见宗行雍活动自如一句话不敢问,低叫了声“王爷”。 宗行雍站在铁栏杆前,任他人束缚双手,上刑枷,从容踏入监牢。 阴影淹没他俊美五官。 牢门落锁刹那,殷臻转身。 两个时辰后,他将站在东宫大典上,受万臣朝拜。 鼓锤声、叩拜声、韶乐钟鸣犹在耳边。 虽中途出了一点小意外,却也无伤大雅。 守在外边的狱卒一字跪开,噤若寒蝉。 其中一人两股战战,面色惨白。 殷臻脚步微顿。 狱首忙问:“殿下还有何事?” “无事。”殷臻垂首,注视那人片刻,缓缓笑了。 这位储君有一身顶尖的皮囊,笑时如薄雪融化,生动不已。瞧着不像是单靠自己能在夺嫡之争中胜出的人,他今日又屈尊来到牢狱,同朝中重犯举止亲昵,想必传闻…… “噗呲——”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殷臻松开剑柄,厌恶: “此人失职,孤斩了。” 温热鲜血在一尺之地飞溅,狱首讷讷:“谢殿下恩典。” “恭送殿下——” “恭送殿下——” 殷臻一步步步往外,走向为宗行雍准备的剑阵中央。所过之处所有冷锐兵器无不偏移。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射在长剑上,映出森寒杀意。 入府勾引是他原意,他认了。 宗行雍竟敢…… 竟敢给他用药。 他恨此人恨到咬牙切齿,夜不能寐。 要不是边关无人守城…… 宗行雍,你最好死在战场上。
第2章 02凉州 ◎“本王在中州已有妻室。”◎ 四年后,皇城。 朝堂之上。 “流寇集中在凉州与汴西交界处,近来越发猖獗。朝廷派去的刺史才到地方七日,就惨死府中。” 一阵窃窃私语。 有人愤然出列:“陛下!剿匪之事刻不容缓啊!” 高位之上晋帝下意识道:“相国以为如何?” 相国张隆立在首位,岿然不动。 “臣以为,刘侍郎所言极是,凉州城地处边塞要地,又有外族虎视眈眈。若放纵寇匪肆虐,必成大患。” 皇帝沉吟片刻,道:“诸位爱卿有何人选?” “既是镇边使臣,必定要寻一位身份贵重之人。”刘侍郎低头,飞快看了一眼张隆,这才道,“太子是不二之选。” “且镇边大将军宗行雍,昔日正是听从太子规劝自请戍边五年。凉州城是他所辖地界,二人多年未见,定相见甚欢。”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朝中恐怕无人能比得上太子身份之尊贵……” “但一国储君亲至,恐有不妥……” “殿下去再合适不过,也能安抚苦守关外的诸多将士,显我大晋宽宥。” 皇帝问:“太子以为如何?”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正中央身着明黄四爪蟒袍的人。 殷臻微顿,俯身下拜,道:“儿臣愿为为父皇分忧。” “但凉州路途遥远,儿臣缺可用之人。听刘侍郎一番剖心言辞,深为感动。还请父皇成全他,让他随儿臣一道前去。” 刘升斗脸色一僵。 合情合理,皇帝道:“太子安排便是。” …… 秋风凉爽,东宫檐角在远处显出一道深色残影。院子里摆了大片金菊,蕊部硕大,宫内下人行色匆匆,脚步却寂静无声。 殿内提早生了暖炉。 “殿下,关外密信。” 殷臻展开那道火漆封缄的信件,眉眼沉郁了片刻。 他抬手将信纸放在烛上烧,面含薄怒:“凉州的地方官都在干什么?” 从均低声道:“殿下息怒。” 凉州隶属边关二十七城之一,又和蛮夷接壤,仗着天高皇帝远虬结成多股势力。此地特殊,不仅特殊在城主权力凌驾官员,更特殊在…… “凉州……凉州。” 殷臻默念两遍,捏了捏眉心:“若孤没记错……凉州城的城主是大月氏,羌妃。” 他对此人有印象。 胡地羌族以貌美闻名,此女尤甚。五年前她来大晋都城,中原词用得胆大忘形。先夸赞当朝宰相夜入红满楼宝刀未老,后形容春风得意的探花郎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并当街掳人。 要不是最后惹到煞神头上,恐怕还没完。 “凉州远在千里之外,殿下当真要去?” 殷臻屈指在桌面敲击:“相国力荐,如何不去?” “凉州如今明面上的主人是羌妃,但实则是……”从均顾虑重重,一咬牙,“是曾经的摄政王地盘,他将边关二十七城系数收归麾下,甚至自立为王。殿下五年前业已得罪他,四年间多有打压,恐怕他早已察觉……此行多阻碍。” 敲击桌面的声音猛然一顿。 “殿下。” 门外有人通报:“桓太医刚给小殿下请完平安脉,正在门外候着。” 从均无声无息退至一边。 “殿下可有按时服药?” 桓钦眉头紧皱,看向面前人。 “孤……” 殷臻披了外衣坐在窗边,刚说一个字。 “哎呦桓太医,你可不知道,外头那簇菊花怕是替殿下喝了多少苦药,连根带茎都是苦的。” 大太监黄茂刚从屋外进来,一刻不停地说上了:“前月天气大热,殿下贪凉,热食一律放凉入口,咱家劝了好几次,总也有背过身的时候……” “上书房的折子堆了半人高,就着豆大的灯熬了一整宿才批完……” 桓钦面露不赞同。 “边关急报……”殷臻以拳抵唇,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黄公公可算找到撑腰的人,一口气说完:“前些日子扬州上供不少鲜美的大闸蟹,昨儿刚吃一顿,今儿又念叨上了……” “蟹性凉,少食为宜。”桓钦道,“药苦可食蜜饯。” 两双眼睛盯着,殷臻实在招架不住,含糊说:“孤心中有数。” 他看向桓钦。 桓钦心中叹了口气,微觉苦涩。 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无异:“小殿下只是老毛病犯了,有些咳喘……应还是先天不足带来的体弱,仔细照看暂也无碍……” 若只是体弱便罢了,偏偏不是。 能找到生长在苦寒之地的陵蕖花最好,此药于阴阳调和大有裨益。 只是此药…… 桓钦并不关心那个孩子如何,他直言:“殿下玉体尊贵,此去凉州若能寻到陵蕖花,自用为好。” 殷臻微微一顿,无奈道:“桓钦。” 桓钦打断,木然重复:“下官知道,稚子无辜。” “不,孤是想说……” 桓钦抬头。 就见殷臻神色柔和下去,认真道:“孤不知该如何谢你。” “殿下保重身体。”桓太医那张脸霎时红了,提了两次医箱又磕磕绊绊:“下官,下官这就告退了。” 殷臻抬手:“黄公公,你送桓大人一程。” 殿中只剩两人。 殷臻懒倚榻边,挑亮一根灯芯。宽袍逶迤而下,细白手腕探出,五指瘦长。 “刘升斗此人安于享乐,满腹油水。出行必前呼后拥,九抬大轿。” 烛火明灭殷臻眼底,寒意遍布:“等他龟爬到凉州,新上任的刺史血都不知凉了几回。” “孤先走,太子仪仗后至。” 从均深深低头:“属下立刻去安排。” “至于宗行雍……” 殷臻终于感到头痛。 当年他对此人恨意滔天,但终是忍下了。本朝重文轻武,能用的将领一只手数得出来,他知道什么人该在什么地方。果然,宗行雍用兵打仗奇绝,两年前就大败蛮夷使之后退百里,更有传言说他划地为王。 外患深重,宗行雍对边关震慑作用太大,轻易动不得。 但此人又狼子野心,无法真正为他所用。 性格恶劣、难以交涉。 油盐不进、胆大妄为。 不知廉耻。 豸狱大牢犹在眼前,那句“本王给你五年时间”自脑海深处翻出。 还有些别的。 殷臻眼皮一颤。 他这才觉得有些乏了,手抵着额角揉了揉,道:“且走一步……看一步。” 二十七城地处大晋北部,多沼泽盐池。 水源稀少,难生五谷。 凉州城外一处不起眼的茶水铺子。 “你听说了吗?今日城主府府门大开,说要给羌妃娘娘挑侍宠呢。” “侍宠?凉州和陇西二城叫得出名的美男不都在城主府里?在城外还有什么可挑的。” “诶,”有人煞有介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凉州地处大晋和蛮夷各族边界,往来商贩众多。我们城主大人美若天仙,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徘徊城外,想春风一度。城主府门一开,还愁没人进去?” 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茶铺角落另一桌。 从均在殷臻耳边低声道:“殿……公子,都打听清楚了。每年十月十日羌女会给自己挑男妾,就在三日后。” 他带了一小队精锐护送太子先至凉州城,军师魏良远及小部分仆从落后一步。 殷臻捏着茶杯转。 茶楼酒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坐在这里半刻,就弄清了远在朝堂半年没弄明白的事情。 凉州及周围共有三股势力:城主、两支流寇和地方官员,两支流寇你打我我打你,都想吞并对方。一遇到敌人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时不时大摇大摆闯入城中,抢夺珠宝绸物和粮食。以羌女为首的胡地族人盘踞凉州,早对其恨得牙痒痒。可惜打又打不败拆又拆不开,只能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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