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舟看着李承意,道:“多谢小侯爷这些时日一直为郡王奔走,等郡王自诏狱出来,再请小侯爷吃酒。” 李承意摆摆手,笑道:“周先生,太和殿坍塌时,若不是你们提醒我小心民夫,及时遏制了一场民变,就算我没搭在里头,说不得也要获罪。” 段临舟垂眼笑了笑,李承意看着段临舟,不知怎的,想起他纵马疾驰拦住何怀玉,又说服何怀玉去探查萧元启遗体时的模样,这份果决和气度,委实不似寻常幕僚,倒也难怪穆裴轩这般看重他。 周临,周临——李承意离开时,脑海中陡然浮现穆裴轩娶的那位段老板,叫什么来着?好似是叫——段临舟。 段临舟,周临。 李承意抽了口气,脚下不觉一个踉跄,吓了送他出去的流光一跳,“小侯爷?” 李承意干笑一声,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无碍,无碍。” 段临舟并未发觉李承意或已觉察出他的身份,只是想着萧元启的死因,想着涉案的掬芳阁众人,若有所思,突然,他扬声叫道:“自瑾!” 周自瑾自门外而入,“先生。” 段临舟说:“有劳你跑一趟一品香酒楼,替我将阮修请来。” 周自瑾应了声,“是。” 段临舟低声道:“隐蔽些。” 周自瑾自无不应。 掬芳阁的一干涉事中人再度被提审,今日开堂干系重大,信王府和郡王府竟都被允许在一旁观审,段临舟自是来了。 掬芳院中人尽都受了刑,当中又以玉瑟和他身边的小侍青桐最重。他们原本是被分开关押的,这一回都提了出来,就在堂下。玉瑟被严刑拷打了一番,过了堂,便喊起冤来,说他真的没有杀世子。 此番主审的是刑部侍郎秦甫仁,他高坐堂中,惊堂木一拍,喝道:“噤声。” 台下跪着的几人都哆嗦了一下。 秦甫仁看着台下的人,道:“都抬起头来。” 他说:“本官已经知道是世子是因何物而死,”秦甫仁逡巡着那几张狼狈不堪的脸,目光锐利,道,“那等凶器锻造不易,本官要查,自是能够查得清楚明白。” “不若尽早坦白,也免得累及他人。” 过了片刻,跪在地上的烛镜开了口,道:“大人,是我杀的世子。” 烛镜此言一出,无论是审问的,还是台下几人都看向他。 秦甫仁啪的拍了一下惊堂木,道:“你为何杀害世子?” 烛镜笑了一下,道:“为何不能杀?他自恃世子之尊,横行霸道,又笑我不良于行,我心中愤怒难当,就想杀了他。” 秦甫仁盯着他,喝道:“谎言连篇,烛镜,你若不从实招来,就休怪本官动刑了!” 烛镜道:“大人要动刑便动吧,人是我杀的,我认。” 他话音将落,玉瑟却无法忍耐,瞪着烛镜,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害我!你要杀人,你要找死,为什么还要拖累上我!” 玉瑟擅舞,深受玉安五陵年少追捧。可这些时日的大刑施将下来,他身上的疤,大抵是再也好不了了,便是出去了,又要如何跳舞?他眼睛都红了,死死地盯着烛镜,说,“为什么?” 烛镜眼神闪了闪,平静道:“对不住。” 玉瑟惨然一笑,道:“对不起?一句对不起便算了?你毁了我!”他发了疯一般朝烛镜扑过去,烛镜不良于行,又是跪着的,闪躲不及,整个人都被玉瑟按在身下掐住了脖颈。秦甫仁脸色微变,忙下令道:“拉开!快将人拉开!” 烛镜捂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秦甫仁道:“你说是你杀的世子,本官且问你,你是受何人指使,何时杀害的世子?那根凶器又藏于何处?在何处,何时打磨而成?” 一番追问之下,烛镜不吭声。 秦甫仁沉声道:“烛镜,你可知冒认罪名,杖三十!” 烛镜道:“小人不曾冒认,人确是我所杀。” 秦甫仁道:“杖三十。” 他扔了木签,自有差役将他拖下去行刑,不知怎的,竟未拖出外头,而是就在一旁架起了行刑凳。杖俱都有成年天乾腕粗,每一杖都打得实,响在人耳朵里,叫人听得心惊肉跳。烛镜竟也硬气,竟咬牙不曾吭一声。 秦甫仁静静地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几人,想起何怀玉叮嘱过到,凶手要趁着世子酒醉,以银针杀人,说明此人力弱,又能出入世子所在的天字雅间而不会让人察觉,这人必定是掬芳阁中人。再有谋害世子是不是小罪,必然祸及阖族,像这样的小人物,要杀世子,要么是非死不能解的深仇,要么是受人指使。 会是谁呢? 那二十杖打得慢,又重,仿佛蓄意折磨一般。镜烛再忍不住,唇齿间泄出几声闷哼,夹杂着痛楚。 差役来报:“大人,昏过去了。” 秦甫仁说:“泼醒。” 差役:“是。” 初春春寒料峭,水依旧冷,泼上去时,镜烛颤了颤,转醒过来。 “镜烛,你说你是凶手,那你现在便将凶器画出来吧,”秦甫仁道,“拿纸笔给他。” 镜烛深深地吐出口气,刚想说话,就见一直匍匐在地上的青桐抬起了头,道:“大人,不必了,人不是镜烛杀的,是我杀的。” 镜烛脸色大变,道:“青桐,你胡说什么!” 青桐朝他笑了一下,道:“你不必为我顶罪。” “萧世子,是我杀的,”青桐说,“那根银针,是我在丑时趁萧世子酒醉,插入他颅脑中的。” “同知家的钱小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入幕之宾,前些时日,他说要为公子寻一副西域的腰链送给我家公子。那夜钱小公子突然来了,公子一定会想办法去见他。” “我便趁机劝世子饮了许多酒,酒里添了些迷药,没多久,世子就醉了。” “后来我和公子回来,我们便将世子扶上床,公子留我照顾世子,便去私会钱小公子了,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 “世子是我杀的,和他们都无关,求大人明察。” 秦甫仁道:“你为何杀世子?又是受何人指使?” 段临舟一直冷眼旁观着整场刑讯,他看着那个名唤青桐的小侍跪着,听到受何人指使时,他神色微动,略略偏头,看向了段临舟。 段临舟心中一寒。 青桐道:“主子,青桐事已了,这就去了!” 说罢,竟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一头撞向段临舟一旁的圆柱。 “拦住他!” “青桐!” 砰的一声闷响,血水四溅。
第97章 137 “三司不是要证据?这便是证据。”一场春雨过后,有几分寒意,云琢捧了一碗糖蒸酥酪吃得香甜,勺子是鎏金的小勺,送入坤泽那张微微润红的唇中。似乎是为酥酪的香甜气所诱,云琢忍不住伸舌尖舔了下尝个味儿,眼睛就眯了起来,很是惬意的模样。 萧元瑞看着云琢那难得的孩子气,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道:“好吃吗?” 云琢道:“甜香宜人,入口柔腻,你这府上的厨娘手艺不错,当赏。” 萧元瑞笑道:“圣尊说当赏,那就赏。” 云琢没有再说话,只是认真又专注地吃着手中那碗糖蒸酥酪,玉安城里很寻常的点心,云琢却吃得很是享受。萧元瑞自和云琢相识以来,并未发觉此人有什么偏好,若要说有,便是云琢好美食。 吃着东西时的云琢少了那股子冷淡,不再如神龛上的神佛,好似是哪家贪吃的小坤泽。 萧云瑞道:“初春了,庄子里送来一些鲜嫩的春笋,晚上着他们拿火腿煨个鲜汤。” 云琢顿了顿,抬起眼睛,他那张脸寡淡,可衬着眉心的小红痣却很是招眼,他朝萧云瑞一笑,道:“好啊。” 萧元瑞微怔,不自觉地笑了下,道:“有青桐临死前的指认,无论穆裴轩有没有杀元启,信王妃只怕都不会放过他了。” 青桐在公堂之上那一出着实让场中人都吃了一惊,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饶是秦甫仁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青桐虽未明言,可他看向段临舟的那一眼,和那句“主子”,似乎 将一切都指向了靖南郡王。 彼时萧元瑞在公堂之上喝问段临舟,道:“青桐都已经认了,你们还有什么好说?” 他一旁漆红柱子上的血迹未干,血缓缓淌着,蜿蜒成线,段临舟听着这话,竟笑了出来,道:“他认了什么,与我们郡王又有什么干系?” 萧元瑞冷冷道:“分明是穆裴轩指使他杀了我大哥。” “荒谬,”段临舟道,“只凭他那么一句话,何以作为证据?” 萧元瑞说:“哦,不足以指认穆裴轩杀人,那便是你了。” 段临舟哂笑道:“我不过一介幕僚,初来玉安,怎能买通掬芳阁的下人为我杀人?” “的确,穆裴轩手中的幕僚不能,可段老板你,穆裴轩的郡王妃,”萧元瑞盯着段临舟,“就未必没有这样的手段了。” 萧元瑞这话一出,不啻于又是砸下一块巨石,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段临舟,守在段临舟身边的周自瑾更是脸色大变。台上的秦甫仁也愣了一下,道:“三公子,这话何意?” 萧元瑞目光自那几位身上逡巡而过,道:“这位周先生,根本不是什么幕僚,而是瑞州段氏商行的段临舟,靖南郡王的郡王妃。” 段临舟看着萧元瑞,半晌,笑了一下,道:“那又如何?” 萧元瑞说:“当初穆裴轩曾在宫中与我大哥大打出手,就是因你而起,何况你既来了玉安,又对外道是幕僚,如此避人耳目,鬼鬼祟祟,焉知你暗中做了什么?” 段临舟看他咄咄逼人,叹了口气,道:“三公子,你可成亲了?” 萧元瑞一愣,不知他怎么突然扯到成亲这事上去了,蹙着眉,道:“这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段临舟眨了眨眼睛,道:“大有关系,你既知道我是小郡王的郡王妃,就当知道,我身子不好,娇弱,我家郡王原也不愿我陪着他这般奔波跋涉,可奈何我不忍心见他孤身一人来此,应对虎狼——” “啊,”段临舟止住口,笑了笑,道,“不是说三公子。” 萧元瑞一贯笑盈盈的脸险些维持不住笑。 段临舟无可奈何道:“怎么办呢?郡王只好答应了,你也知我本是商户出身,不通宗室规矩,郡王担心我身子,又为免我劳心学那些规矩,说不得还要受人冷眼,便没有对外人道明我的身份。” “没成想,还是有人窥探了我们夫夫之间的事,”段临舟很是苦恼地问秦甫仁,说,“秦大人,难不成郡王心疼我,这也成了定罪的证据?” 秦甫仁哑然。 萧元瑞看着段临舟,扯了扯嘴角,道:“郡王妃巧舌如簧,倒是让我自叹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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