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云成说,“重。” 秋韵退回原位,望着他说:“厨子今天就能安排好,明天开始您就不用早起出去吃饭了。” 云成不怎么上心:“你看着安排。” 他顺路往前,秋韵几步跟上他,还是把斗篷给披上了:“天太冷了,露水又大,爷可不能着凉了。” 云成顿了一下,没再推辞,由着她系上领口的结。 “一起去吃点吧。”他看着她冻的微微泛红的手说。 秋韵犹豫了一下:“是。” 琳琅街横贯京中,北至粮库,南到扶陵大街截然而至。 因为时间尚早,所以行人并不太多,只隐约能见到几个买菜和吃早点的人。 云成照常进了馄饨摊,坐在棚下望着蒙蒙亮的天发呆。 他昨晚睡得不踏实,因此神思有些倦怠。 热腾腾的两碗馄饨端上来,浓雾蒸腾而起,将他的倦怠击退大半。 秋韵看他不动筷,自己也不敢先动。 云成回想昨夜种种,只觉得烦闷压人。 他透过白雾往外看,看见有道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动作一凝,眼睁睁的看着他坐在了对面。 “你也来吃早饭啊。”赵宸贺拢起袖口,明知故道。 云成余光看到江夜正在跟老板说再端一碗馄饨。 “昨晚睡得不好?”赵宸贺看着他,又问,“看起来像是没睡醒。” 碗中央仍旧滚动着热气,云成不答话,也没动。 秋韵坐在一旁有些紧张,她敏感的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赵宸贺看了她一眼,秋韵心中咯噔一声慌忙站起身,带动椅子一声慌叫。 江夜见状,走进了低声道:“姐姐,主子们有话要谈,咱们出去等吧。” “好、好。”秋韵匆忙应了,又慌张的看向云成,等他放话。 云成仍旧维持着那坐姿,甚至连神色都未变,薄唇一动,说:“就在这里等。” 秋韵尴尬的站在原地,江夜则看向赵宸贺,预备听令把人抗走。 不料赵宸贺沉吟稍许,轻轻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放过了这一茬。 他把其中一碗往对面推了推,好似无事发生一般的说:“趁热吃,小心烫。” 然后他拿起汤勺,搁到了剩下的一碗里。 馄饨摊的老板把江夜刚刚点的馄饨端上来,笑着问:“几位客官,这碗搁在哪里?” 赵宸贺清了清嗓子,江夜立刻过去接到手中,放在了另一张桌上。 “咱俩在这里吃吧姐姐。”江夜对着已经吓坏的姑娘道,而后转头对老板喊:“再来一碗!” 老板应了声,江夜自顾把秋韵拉到了馄饨前将她按坐,自己则坐在了旁边的凳面上。 赵宸贺毫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撑头盯着云成看。 因为昨夜自己解决过,所以他今天的眼神冷静收敛了许多。云成在他的直视下也能自由的呼吸。 “真巧啊。”赵宸贺喝了一口汤,对鲜美的味道有些意外,“正好,吃完一起去上朝。” 云成审视着他。 两个原本并不熟悉的人因为昨晚过于亲密的接触而生出一些不可名状的感觉来,这感觉十分奇怪——既不是友情爱意,也不是憎恨厌恶,而是一种无声息的埋藏于心底的微妙紊乱。 赵宸贺示意他也吃:“你第一天上朝,最好别得罪御史台的老头子们,早点去。” 云成动作不变,仍旧盯着他看。 赵宸贺自顾自开始吃馄饨,他吃相斯文但是利落,一口一个干脆极了。好像他一开始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来吃这口早饭。 云成不知脑海中转过多少念头,最终移开视线,埋头开始吃馄饨。 他简单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站起身对秋韵道:“我去上朝了,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赵宸贺紧跟着停下,一道站起身:“捎我一程吧。” 云成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赵宸贺已经开始往外走,到了门边侧身等他。 云成心里呼出一口气,毫不拖泥带水的走出了门。 赵宸贺跟着他步伐走,一直到了街口处停着的马车旁。 云成转头看他:“你官服未换,打算这样去上朝?” 赵宸贺笑了一声,示意他往前看——江夜已经从一道过来的车厢里取出朝服,捧在手臂上正飞快地大步往这边走。 云成心中的微妙感更重,猛然转身登上马车,撩帘矮身进去。 赵宸贺接过朝服,不请自来,也跟着进去。 短短时间,街上采买的人多了不少。 马车等过几个行人,开始朝着宫中的方向而去。 眼看着快到宫中,但是两套官服还叠在一旁,赵宸贺拍了拍其中一套,说:“空间有限,你不换我就先换了。” 云成默不作声。 赵宸贺开始脱自己的私服外衫,一边解云纹扣一边随意问:“晚上去干什么?” 云成偏开头:“没什么。” “躲什么。”赵宸贺没追着问,反倒笑着说:“咱俩还用避嫌吗?” 云成梗了片刻,从窗户被吹起的缝隙中吹着风,说:“看风景。” 他听见赵宸贺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徘徊在耳边,游荡在车厢内,最后顺着他的耳道一路往里爬。 云成下意识伸出手,摸到了搁在身后的刀。 这动作果然起到了警示作用,赵宸贺停了笑,就此沉静下去,没有再继续发出声音。 宫门到了。 赵宸贺看他仍旧偏头坐着,就道:“我先进去,你慢慢换衣服?” “慢走。”云成道。 他这人太奇怪了。 明明不喜欢,但明面上聊胜无于的礼貌依旧跟得上。 赵宸贺打量着他,视线最后落在他耳垂上的小痣上,过瘾似的看过几遍,终于起身出去了。 那富有实质的视线消失,门帘轻轻荡过几遭,落回原位,云成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利落地换好官服,撩帘下车,车夫立刻弯腰道:“爷,我们在这处等您下朝。” “不用等。”云成抬起头望向巍峨耸立的城墙,还有宫口处林列整体严肃的侍卫,“回去听管家做事。” 这个时间天仍未大亮,匆匆进宫朝拜的官员络绎不绝。 云成随上人流,一道去太和殿门外等候。 他站在中间偏后的位置,周围有零星几个官员,绝不算是扎堆,也不算孤立。 赵宸贺则站在最前头,周围站着几个官员一并说话。 云成微微低着头,当没看见他。 辰时将到未到,瞭望楼上传来钟鸣声,所有的官员不约而同的站直身体,依次鱼贯而入太和殿。 天昌帝由大太监扶着走上皇位,殿内外众臣一齐叩拜。 云成跟着一道初站起身,左前方已经有人出列:“臣有本参奏!” 周遭静悄悄,甚至无人抬眼去看。 天昌帝停顿了一下,才道:“爱卿请讲。” 出列的官员立刻铿锵有力道:“臣要参户部左侍郎,初上任第一次早朝就姗姗来迟,懈怠惫懒,好逸散漫。此行为严重助长朝廷不正之风,让微臣心中战战兢兢。” 昨日才上任的户部左侍郎云成:“……” 最前头的赵宸贺低着头,用余光扫向他。 他打量着云成身上的官服,那视线虽然放肆,但却并不轻慢,似乎还憋着笑。 云成跟着出列,捧着手,垂着头,老老实实的答:“皇上,微臣没有迟到,也没有好逸恶劳,皇上交代给微臣的事情,无一不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他声音压的低平,语速不快不慢,一时间殿内更寂静了。 御史台似乎从没见过这种当面还嘴的人,沉默对视之后御史中丞站了出来。 “敢问侍郎,是几时出的门,几时到的宫门口?”他面对着天昌帝,人虽已老,但是声音底气十足,“到了太和殿前已经有多少同僚在等待了?新晋官员事事掉尾,竟然还说自己不是好逸恶劳?” 云成能感受到投过来的种种余光,甚至连天昌帝的眼神都充满着不忍和怜惜。 云成抿了抿唇:“寅时出门,卯时到的太和殿外。” 天昌帝身体不好,因此早朝稍晚,一般都在卯时末或者辰时初开始朝会。因此对底下的官员也不过多要求,一再放宽点卯时间。 但是御史台督察紧张,官员们日夜勤勉,并不敢太过懈怠。 中丞道:“寅时到卯时,少说一刻钟的时间,侍郎做什么去了?” 云成垂眸不语。 中丞继续质问:“听其他官员议论,今晨看见廷尉大人从侍郎的马车上下来,难不成耽搁的这时间是二位用来私下结交了吗?” 正在看戏的廷尉大人赵宸贺瞬时收了表情,暗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出列,痛心疾首道:“皇上,臣有错。臣为做节俭表率,命府中暂停奢贵早点,改去市井小摊中吃。恰巧偶遇侍郎,又为了节省草粮人力,这才与侍郎共乘一车。” “臣实在有罪。”赵宸贺诚恳道,“臣不该贪图口腹之欲吃早点,想必中丞大人早晨都是不吃饭的,臣和侍郎要向中丞大人学习。” “……”中丞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唾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廷尉顾左右而言其他,简直一派胡言、胡搅蛮缠!” 说着,他扑通朝地上一跪,对着天昌帝叩首长道:“臣死谏——廷尉身在高位却不能领百官正直表率,一味逞口舌之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赵宸贺也跟着高声:“臣冤枉——不论京中巡守还是防护,臣兢兢业业不敢一日懈怠,为着朝廷、为着皇上、为着百姓鞠躬尽瘁。中丞血口喷人,臣要以死明志!” 云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天昌帝开始咳,大殿之中安静下来,只留下一声接一声的咳嗽,直到大太监端上温水。 天昌帝喝了一口水,勉强止了咳。 右侧出列一名官员,关怀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此人身量纤薄,面如冠玉,看起来岁数不大,但看眉目之间的表情,又觉得不算年轻。 由他开始,殿内外官员一齐请天昌帝保重龙体。 天昌帝长呼一口气,垂眼先看了带头人一眼,才去看文武百官。 “宸贺的勤勉和能力,朕看在眼里。但是身为廷尉,理所应当做表率。今次共乘车马之事,罚俸三月。侍郎是新人,罚俸一月。”皇帝道,“中丞的警钟敲的及时,百官当勉励。” 殿下齐声俯首:“是。” 云成上朝第一天,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先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而赵宸贺可能是习惯了,眼神都没动一下。 天昌帝又咳了几声,放下手道:“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出声音,比之前低了许多:“臣还有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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