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俱坏,深表错疚,” “涕零认罪,奉求苍恕,” “涕零认罪……哈,”沈欢擦了擦眼泪,把这页纸搁在了烛火上面,“我偏不要。” 火苗舔舐着纸,犹如厉鬼贪婪的收敛纸钱。 “我没有错,也没有罪。”沈欢把烧了一半的纸丢到地上,重新拿了一页继续引火上身:“肮脏的是你们。” 火苗烧到了他的手,他觉得疼,便任由残纸带着火焰掉在桌上。 桌上的纸接二连三烧起来,烫到了他的袖口。地上的火焰也弥漫过来,依偎在他沾了灰尘的衣摆上。 沈欢半张脸都被烛火照亮了,显得高傲而固执:“没了我,你们该多么无聊啊。” 他伸出手,看手腕上的疤痕,想起来陈阔为自己包扎的模样。 “我不陪你们了。”他放下手,也不再想陈阔,安静地靠在椅子上。 火焰将他拥住,听他落寞地说:“我走了。” · 这个冬天办得丧事太多了,死了很多人,除了天昌帝外,其他的都是一场比一场潦草。 太子大病一场,云成也还在修养,京都陷入了最寒冷也最艰难的时刻。 还好进了三月后,太子病好了,云成情况也开始好转。 京都终于迎来了新的生机。 那日是场噩梦。 床榻上凉透的天昌帝,生死未卜的南亲王,大殿前成满目疮痍的战场。 赶到的御史言官仿佛被割断了舌头,浑身颤抖地说不出半个字。 好在云成争气,半生半死间挣扎了数天,终于醒了过来。使朝廷不至于穷途末路。 随后他们大气没敢喘,就得知云成想要走。 以季择林为首的老臣们长跪不起,请求他亲政,云成推脱身体不好,想要回庆城调养身体。 御史台退了一步,以‘国不可一日无君’请他先登基,而后再去庆城调养。 云成继续推,说自己想要长居庆城。 御史台豁出去了,说可以迁都庆城。 云成迟疑不决,朝臣们便在殿外跪求。好在云成的心比太上皇软和,只跪了两天晕过去四个人就松了口,说可以暂代政务。 朝臣们欢天喜地应了。因为政务没有暂代一说,但凡亲政,必要登基,该走的步骤和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云成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第一件事就是把阁老独子提入吏部,准入朝堂议事。 这一手实在是妙,吏部主要是考课封授罢黜,位置上已是最优,同时这年轻人又是阁老独子,一言一行必然要顾忌身在太庙的父亲,全了老臣的面子,又给了新人机会。 朝臣赞不绝口,行事更加兢兢业业。 有了第一件事做底,谁知第二件事云成就要搬空国库给西北送温暖。 朝臣们为此吵成一锅粥,新帝在大殿上咳出了血。 这下朝臣们一齐噤声不敢再吵,怕把这好不容易求来的皇帝给气死。 如今太上皇已走,将军府跟忠勤王府也都空了,皇家除了年幼的太子已经无人可选,他们根本没有退路。 而云成除了专断以外,其他方面表现的非常勤勉—— 他处理起政事来条理清晰,绝不含糊犹豫。即便昨日咳血,今日高烧,但是仍旧穿着单薄的外衫匆匆穿过风雪,按时召开朝会。 今日商议的事仍旧是西北。 物资已到,西北以王将军为首,写了信回来,感念新帝恩德。 云成把信读给朝臣们听。他嗓子没好彻底,沙哑的同时还要咳。 朝堂静默无声,云成谁也不看,把信放回桌上:“我们抛出橄榄枝,他们立刻紧紧抓住。这至少说明,西北有心同朝廷和解。” 没人说西北没心,只是长期多年的情况使然,外加距离远,京都的人不能感同身受,逐渐懈怠。 户部尚书出列说:“启奏皇上,西北确实该好好补偿,但是国库真的没钱了。” “这是朕今天要说的事。”云成说,“迁都庆城后,将京都原本的官道开通为商道,直通南北,建立扶植互市,一年内不征收商税。” 他说了一半就开始咳,宫人递上水,他摆手令其退下,继续说完:“同时以南三成为中心,把控财政,散弱商户。以洛阳为线,划出中心圈,圈内的春耕由朝廷直接负责,秋收直接入库。难过第一年,后面应当会好一些。” 他压下咳意,但是苍白的气色骗不了人。 许多朝臣都知道他时常通宵处理政务,也曾经在深夜里被传进宫商议政事。 他勤勉地令人震惊。 季择林忍不住道:“冬季天寒,请皇上保重身体。” 云成点点头,看神情并未往心里去。 他每日都需要喝药,但是他最近懒怠,时常忘记。 他从不因病体而怯弱,也不因位置而武断,偶尔的执拗也都能找到根源。对着他消瘦下去的身体,就连善于鸡蛋里挑骨头的御史台都要闭嘴。 但只有云成知道,他通宵处理政务只是因为睡不着。 自从赵宸贺走后,他夜里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念,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梦。 他每日都在确定,自己真的爱他。 汹涌的爱意令人痛苦,思念更如附骨之疽般令人无法摆脱。 他要去找赵宸贺。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两三天就完结啦
第58章 因为新帝态度体贴温柔, 物资到得及时,以至于西北对于两位京官的态度也柔和起来。虽然偶尔还有些生硬。 开春之前的最后一场仗王将军把赵宸贺留守后方,算是给新帝的面子。 赵宸贺坐在议事帐里, 百无聊赖听他们商议半晌, 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把视线都吸引过来后,他才说:“宋礼明留下,我去。” 王将军和大小刘看着他, 宋礼明也看着他。 王将军说:“这次礼明的位置很安全,最后一批出战, 收兵号角一响,第一批撤退。” 赵宸贺不置可否,道:“达塔没跟我打过,试一下, 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果可以, 最好打得他缩回壳里, 直到秋天之前, 都不敢露面。” 他一条手臂搭在桌子上,他才来不久, 但是整个人已经融入到了西北的氛围里, 看起来和谐而自在。 虽然大刘已经被他打服了, 但是听见他这种大言不惭地说话方式还是十分不适应:“你手里人少, 不够用吧?” “兵在精而不在多。”赵宸贺说, “擒贼擒王,只要重创达塔本人,军心就会成为一盘散沙。” 大刘还想说什么, 王家军抬手示意他安静。 “倒是可以一试。”王将军说, “除了你原本的兵, 再拨给你五千人。” 他顿了一下,改口道:“六千。分外左右两翼,包抄达塔,跟他打心理战。” 赵宸贺手指仍旧轻轻点着桌面:“他跟你们打熟了,自认了解你们,这次按我的来。京都十几车物资送过来,我们总要回报点什么,让皇上看看,西北不是窝囊废。” 他第一次说‘我们’,又好像把在场的人一起骂了,大刘一反常态没有反驳。 他们也想看一下这场战役的结果。 王将军盯着他,交代道:“仗可以输,人一定要活。” 赵宸贺点点头,嘴角含着的笑意仍旧桀骜而轻挑,但是眼神已经全然变了。 夜里灰蒙蒙的,雾气湿寒,黏腻地贴着人露出的手和脸。 将士们整装待发,大刘说:“戴上盔甲吧,被人踢到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盔甲没用。”赵宸贺拒绝了他的建议,摸了摸悬在腰间的窄刀。 “这刀不行吧,”大刘又说,“一砍就断了。” 赵宸贺简短道:“不用它砍人。” 他这两天心情不好,稍不注意就想云成和他的三宫六院。 大刘讨了个没趣,闭上嘴。 赵宸贺急需发泄胸口郁闷的气,暂定目标便是达塔。 他们需要在山下埋伏一半的人,另一半则去偷袭达塔,最好把粮草都烧掉。 没有粮草,敌人只能后退休养。 夜晚的赤坞山脉游荡着一团一团的薄雾,军队穿行其中,搅动湿漉漉的水汽。 赵宸贺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比风吹在枯草身上的声音稍重。他挥停前进的士兵,自己带着一队人前去查探。 不多时,负责通讯的士兵飞快的跑回来,气喘吁吁道:“达塔在前方四里地处埋伏,廷尉已经跟他们碰上了,快去!” 大部队登时起身,整齐划一地朝着远方飞奔而去。 赵宸贺的运气很差,又很好。他在偷袭达塔的路上撞到了夜行而来的达塔,相比之下,他带的人更多。 赵宸贺最先反应过来,刹那间抽出云成的刀,把对面冲过来的蛮子喉咙割断。血液喷涌而出,溅到了刀身上。 赵宸贺顺手在下摆上擦了一把,把脏污的血迹拭净。 达塔大概没见过在战场上还有闲工夫擦刀的对手,远远地眯起眼睛观察着赵宸贺。 蛮子们将他团团护在身后,跟赵宸贺隔得很远。 赵宸贺刹那间断定他就是首领,立刻飞身而起,只身朝着乌泱泱地敌堆里扎。 蛮子一个接一个的冲过来,他们身材魁梧,善使鬼头刀,每抡起一下都用尽全身力气,挨到人便被剐下一片血肉。 达塔骑在马上,扶刀望着来人。 赵宸贺半路上抹了几个蛮子的脖子,他没用惯武器,乍一用云成的刀感觉轻飘飘的,总觉得不尽兴。 达塔翻身下马,拨开几个挡住他的士兵,紧紧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铛!”一声,赵宸贺掠到跟前,窄刀与鬼头刀激烈相撞,摩擦出一片刺耳的声音。 达塔仗着兵器重,将赵宸贺的刀压弯。 赵宸贺踹开几个偷袭的士兵,将刀抽了回来。 达塔似乎发现了他的破绽,他跟手里的刀磨合不够,也太轻了。 战场不是比武,达塔朝着他手里的刀一下下追过去,赵宸贺退无可退,再次架住。 两刀夹缝之间便是他的手,达塔按着鬼头刀滑下去,刀锋切在了那虎口上。 “我活了二十八年,手下败将无数。”达塔狰狞笑着,用尽全身力气朝下压,“你也去死。” 赵宸贺听见‘二十八’这个数字就忍不住嗤笑,他鼻梁硬挺,不为所动道:“还是你去吧。” 话音未落,窄刀被鬼头刀一斩为二,随即触动刀柄内的机关,从断开的截面处弹出一梭三锥刺,“噗嗤”一声,把达塔的胸口捅了个对穿。 达塔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狡猾,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胸口。 赵宸贺也没料到,他无视鲜血淋漓的手,本已经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刀是这样的。”赵宸贺虽然这样说,却没有一点抱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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