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攒着力气拉他的手,像是无声的安抚。 赵宸贺张了张,嗓子已经哑了:“我差点死了。” 云成轻轻捏他的手指。 赵宸贺想甩开他的手,最后却同他十指相交。 “我差点死了。”他又说了一遍,眼眶通红,“云成。” · 云成第二次醒来,已经是第三日晌午。 宋太医坐在远一些的地方,正扒着药渣思考再加两味药进去。福有禄守在他身边听吩咐,眼角瞥见云成睁开眼,立刻兴奋地跑过来:“王爷,您醒啦!” 这一声惊到了许多人,大家接二连三的涌进来,妙兰伏在床边掉眼泪。 福有禄低声道:“妙兰听说您受了重伤,一定要进宫来见您,奴婢拦不下。” 云成眨了眨眼,用迟钝的视线在内室循环一遭,没发现赵宸贺的身影。 他张嘴要询问,喉咙却如之前一般刺痛发不出声音。 他看向妙兰,妙兰用手绢沾了沾眼睛,挤出一丝笑意来:“西北事务繁多,一直送信催促,廷尉昨夜启程去西北了。” 云成怔愣许久又眨了一下眼。 妙兰继续小声说:“廷尉交代每隔三日要给他送一封信过去,汇报您的身体状况。” 云成仓促间咳嗽起来。 宋太医过来贴了一下他的额,又伸手给他搭脉。 妙兰端起水来,宋太医挡了一下:“换成药。” 妙兰将水放下,端起一旁温着的药碗,递到他嘴边给他润嗓子。 “情况还好。”宋太医收回手说。他松了口气,但是面色并没有多么的喜悦,好似天生冷淡不会笑。 云成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宋太医眉间一拧,伸手抬他下颌。 云成知道自己的处境,顺从地张开嘴。 宋太医望着里头皱起眉:“有药能缓解,但是不能去根,今后说话上要多注意。” 云成眨眨眼。 宋太医低声宽慰:“此药凶险,能保住命就算幸运。慢慢养吧。” 云成耳朵里听着他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他怀疑前夜是个梦,但又如此真实。 他的心在深夜里赵宸贺漆黑发红的眼睛上徘徊不去。 他不停地想到赵宸贺说的那句话,心脏不受他的掌控,每跳动之时都痛得浑身冷汗。 心比喉咙更痛。 他也快要死了。 · 国丧未过,朝臣们一起上奏请太上皇重新亲政。 六部与御史台大冬天的跪在门外不走,然而太上皇视若无睹,夜里仍旧睡得很安稳。 他们跪了三天,心硬的堪比石头的太上皇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于是他们明白,太上皇重新执政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六部的人逐渐退下,仅剩下以季择林为首的御史台仍旧等在殿外,退而求其次,希望太上皇能出面决定新帝的人选。 大家心知肚明,可供选择的只有两位,年幼的太子和重伤的云成。 云成受伤不易挪动,仍旧住在偏殿内。他让福有禄请季择林面谈,季择林没有犹豫就进了殿门。 云成正在咳,见他进门,勉强停下来,端起汤药压了两口。 桌边是空了的药碗,而他本人脸色苍白的倚靠在床头。 季择林忍不住道:“王爷。” 云成歉意地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拿起一旁的纸笔。 “太尉陈阔买通近侍投毒皇上与南亲王,集结兵力造反,妄图推沈欢上位。”季择林说,“眼下最要紧的……” 把投毒一事推到陈阔身上,不知道是谁定下来的。从面子上来讲,这确实维护住了皇家最后的脸面,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兄弟相残的一笔。 福有禄把云成写完的纸拿去交给季择林,打断了他的话。季择林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季大人,请不要再推我当皇帝了,我做不来。 季择林一愣,诧异地望着他:“皇上已经殡天,天下总要后继有人,必须要从皇家选,太子年幼,尚不知事。” 云成想了想,低头继续写:我本无此意,现在又伤了身体,实在不是合适的人选。 季择林看着他的字,眉间不松,反倒耸的更深。 云成放下笔,朝他笑着点点头。 “我想错了。”季择林连续几日跪在门外,额头上青灰明显,两鬓发丝糟乱。他顾不上整理自己,一心扑在朝廷上,怔怔地说,“王爷自庆城远道而归,先入户部把陈年旧账处理了一个遍。而后南下去往受灾严重的南三城。听一同前去的同僚们说,王爷经常半夜还在处理事情。从庆城回来后,自掏腰包平了户部一部分陈年旧账。我不得不揣测您的良苦用心。” 云成微笑着看着他。 季择林捏着手里寥寥几行字,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到了年关,朝廷死了一批人,被提拔了一批人。这样大的动作加深了我这种揣测。我以为王爷是想……” 云成咳嗽两声,打断了他逐渐激动起来的谈话。 他微微摇了摇头。 季择林站直了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爷志在千里。” 云成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字。 这次没用福有禄拿,季择林上前两步,弯腰去看他写的内容: 朝廷沉疴顽疾,我一没有雄才大略,二没有力挽狂澜之心。季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皇兄殡天之前交给我的遗诏。我一并交给你,借此证明,我无私心,也无所求。 他把枕头旁边的东西递给季择林,季择林双手接过,展开一看,脸色已经全然变了。 上面正是天昌帝的亲笔,写明殡天之后由云成登基。 季择林抖着手往下看,是玺印和落笔。 天昌帝这一招实在是妙,他用遗诏获取云成信任,又对他痛下杀手,一旦云成也出了意外,天下自然还是会落在太子身上。 但是云成运气不错,没死成。这遗诏就成了他的护身符。 云成朝季择林点头示意,他坐了这半天,体力不济,额间发了一些细汗。 福有禄上前来:“季大人,王爷该休息了,您先请回吧。” 季择林愣着不动,手里的遗诏烫着他手心。 宫人端进来药碗搁在桌上,要去收拾桌上的空碗。云成摆摆手,宫人垂手退了下去。 他自顾端起药碗来喝,咽下去的很艰难。 季择林仍旧站在原地。 云成叹了口气,在纸上写:季大人一开始并非属意于我。咱们太子虽然年幼,好在心思单纯善良,白纸一张,不如寻得老师好好教,成就明君良臣的佳话。 季择林被那药味熏的舌尖发苦:“是我想错了。” 他望着云成:“一开始我以为你有所图,再不济也是左右幼帝的摄政王。阁老停灵的那天,你跟我说,让我缓缓图之,我有些疑惑,因为你的立场过于中立了。” “我真的错了。”他望着云成,眼中浮现懊悔。 然而云成只是浅浅摇头。 福有禄上前催促,季择林要说什么,被他笑着打断了:“大人不急,王爷刚刚好转,精神不济,您别急于这一时呀。” 季择林顿了顿,门边传来响动,短短时间,宫人送进来第二碗药。 云城朝他报以抱歉的目光,低眉小口喝着药汤。 福有禄半推半就,把季择林请了出去。 御史台仍旧守在门外,看季择林魂不守舍地出来,拥上去问情况。 季择林松开手,遗诏被他们抢过去看,周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地抽气声。 不等他们发表看法,季择林怔怔道:“他拒绝了。” 所有人一齐看着他。 季择林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乍暖还寒的京都即便无风无雪也总是阴沉沉的,像压着一口沉闷的浊气。 周围的人拽着他,吵闹声叫人头痛。 自天昌帝登基,懒政重税,国库亏空,流民万起。 挑高的殿沿上新年刚摆上的崭新琉璃瓦。偶尔有鸽子在上头短暂的停留,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季择林收回视线,转身跪在地上,豁然高声道:“臣以死柬,请南亲王为了天下和大业着想。恭请南亲王登基!” · 赵宸贺抵达西北时混乱一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战场四下斑驳,地上的残肢和折断的武器收敛了一半,零零落落地丢在各处。 赵宸贺在河边发现了蹲着发呆的宋礼明。 “都在那边清点物资,”赵成贺在他身边站定,用脚踢了踢他的腿,“你怎么不去?” 宋礼明见到他愣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才说:“我来洗脸。” 他声音低,看上去情绪也不高。 赵宸贺顿了顿:“那洗呀,等什么。” 宋礼明梗了片刻,捧起水来胡乱抹了一把脸。 “京都现在怎么样?”宋礼明在稀里哗啦的水声中问。 赵宸贺挑眉看着他。 “别看我。”宋礼明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京都消息跑得没有你的马快,西北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赵晨贺往后站了站,躲开从他身上滴滴答答掉下来的水。 宋礼明说:“二月二祭祖,册立太子、皇上重病、宫门晚闭、禁卫军不在群龙无首,这么好的时机,肯定要发生大事的。” 赵宸贺笑了一声才说:“皇上驾崩。明天消息就该到西北了。” 宋礼明的肩膀挺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西北现在是交战期,消息一到,势必引起慌乱。 两人短暂的沉默了片刻,赵宸贺抬了抬下巴,示意宋礼明跟着自己走。 宋礼明犹豫了一下,没动身,迟疑道:“离他们远点吧,物资也是他们的物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宸贺脚下一停:“有人欺负你了?” 宋礼明沉默不语,赵宸贺又问:“还是有人背地里头嚼舌根叫你听见了。” 宋礼明耷拉着眼不吭声。 赵宸贺朝他勾了勾手指。宋礼明迟疑地凑上去。 “挨骂还口,挨揍还手。”赵宸贺夹着他的脖子往前走,“大哥给你撑腰。” 他们一路越过许多士兵,不少将领都停下动作看上一眼。碰到面熟的偶尔打上两声招呼,赵宸贺都一一笑着点头,别人根本无法从他的动作或是言语之间辨别喜怒。 一直到了王老将军的帐外,门口守着大小刘。 大刘看了一眼赵宸贺没吭声,等看到他身边跟着的宋礼明时,稍作滞留的神情十分耐人寻味。 于是赵宸贺的表情也耐人寻味起来。 “这仗谁打的前锋,收获不少啊。”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然后朝着帐篷抬下巴,“王将军在里头吗?” 大刘迟疑了一下:“在呢,一会儿吧,他有事儿。” “什么事?”赵宸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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