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刻钟卯时,江夜在门外痛苦的继续妄图喊他起床,手上却无论如何不敢用力砸门。 “真的该起床了!”他趴在门边想要看里面的情况,又不敢真的捅破明纸,急得差点流下眼泪,“爷!近日朝会事多,如果您这个时候无故告假,御史台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十二爷,求求你们……” 云成很热,密闭的围帐将他包裹在内,门外江夜的声音时刻提醒着他这是在哪里。 还有赵宸贺肆无忌惮地炙烤着他。 “如果我们一起告假,”云成艰难地说,“皇上会误会我们的关系吧?” “不会。”赵宸贺笑了一声,心情极好,“他只会误会我们是不是在没人的地方又打起来了。” 云成想了一下那场面,也觉得好笑。 他原本并不打算告假,在南下之前,他必须再次跟皇上见面,夯实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如果能提前让他开口,能许下点什么权柄就好了。云成想。 然而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赵宸贺没有给他机会。 云成在赵宸贺家里第一次吃饭,自然是这也不惯,那也不惯。 但是他没表现出来,只是吃得略少些。 赵宸贺盯着他咽药一般喝了小半碗羊汤,思考片刻问:“吃得不惯?” 云成沉默半晌给了个礼貌的答复:“还行。” 赵宸贺把煎炸好的点心推过去,云成也只是礼貌地夹了两筷子就再也没动过。 赵宸贺盯了一会儿,对守在门口的江夜勾了勾手指。 江夜大步进来,弯腰听他的话。 赵宸贺吩咐道:“往后把早饭做的清淡些,粥和淡口的点心清口小菜一类的。” 江夜记下来,看他们几乎不动筷了,才低声说:“爷,沈少府今早去了邵家。” “他去那里做什么?” “明面上拿着兵部的腰牌,拿走了之前的一份案卷。”江夜想了想,猜测道,“听说邵大人一直跟他不对付,此番落魄,或许是专门落井下石去了。” 赵宸贺嗤笑一声,根本不信。 他眼角一转,转向云成:“你说呢?” “嗯?”云成筷子上还夹着条炸地酥脆的小黄鱼,咽下汤疑惑地问他:“什么?” “没事。”赵宸贺转头继续跟江夜说,“别搭理他,由着他们斗。” 说着,他话音一顿,眼角顺着余光看向一旁:“死哪个都不亏。是吧云成?” 云成冷不丁又被点了一次,小黄鱼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漱口。 赵宸贺光明正大看着他:“继续吃啊,已经知会了福有禄请假,等会儿直接去万年殿见皇上就行,不着急。” “吃不下。”云成漱好口,把杯子放回桌上,“你话太多。” 赵宸贺看着他伸出的手腕上昨晚留下的痕迹,心里刚升起的一点不虞败的干干净净,仅剩下亲昵。 他跟着他一起站起身,云成道:“赶紧着进宫吧,托你的福,御史台此刻正在朝会上骂我呢。” 赵宸贺跟上他步伐,想牵他的手,又控制住了,只能摸着鼻尖道:“还有我,骂我们俩。” 云成一路上想好了怎么跟天昌帝解释,然而他命里有福,并没有迟到——天昌帝晨起不适,今日朝会晚了半个时辰。 二人刚好赶上了。 云成松一口气的同时有些恼。 恼自己不该放纵。 从万年殿出来,云成脚步放慢了下来。 福有禄跟在一旁送他出殿门,云成扫了一下四处无人,状似随意道:“近日皇兄身体有恙,辛苦福公公费心照料。” “十二爷哪里的话,”福有禄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都是咱家应当做的。” 云成笑着答他,两人一直出了门,云成才说:“公公晚上有空吗?” 福有禄狐疑看着他。 云成随口解释道:“明日我就要南下,晚上备了薄酒一桌,想请公公大驾,谢公公今早为我周全迟到的事情。” ‘大驾’二字把福有禄惊得不轻,慌忙看了四周一遭,擦了擦额间的汗:“皇上晨起的确不适,咱家才有机会请他先宣召太医诊治,推迟朝会时间……您在宫内注意言辞哇,折煞奴婢了。” 云成心无城府地笑着说:“咱们自己人,不说外人话。” 福有禄看了他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笑着摆手,眼珠一转,半是提醒半是打听道:“宵禁以后禁止夜出的,您怎么……” “时间上来得及。”云成这时才说:“廷尉也在,咱们三人一桌,公公权当给我们送行。” 朝会时南下的人员最终敲定下来,工部、刑部、御史台各一个,再加一个赵宸贺。 他明面上一道随行,实际上却行监核考察一职,领的是钦差的名头。 赵宸贺这会儿也没提什么四个人数不吉利的鬼话,痛痛快快地应了。 福有禄听见有赵宸贺在,犹豫了片刻,还是应了:“成,那咱们早开始早结束。” 云成由着他送出很远一段路,直到能看见宫门口,才笑着告辞。 福有禄原路返回,云成则继续向外走。 出了宫门,穿过通明长街,在户部跟前遇到迎面走过来的沈欢。 他穿着一贯单薄的官袍,消瘦的身材在秋风下显得尤其虚弱。 “沈少府早啊。”云成跟他打招呼,看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 沈欢往上提了提案卷,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听说十二爷今晨朝会差点迟到,还是跟廷尉一起。” “意外。”云成没多解释,反而道:“倒是沈少府,昨晚我走了之后怎么又跑去找陈太尉了,这是打算去还腰牌?” 沈欢面色冷下来,两人在寒风中对视片刻,云成嗤笑了一声。 “别太辛苦。”他噙着笑,天生英姿勃发的五官在此刻明媚温柔,带着年轻无倦的朝气,“临走之前我留了一手帮你。” 两人的袍子被风吹的乱窜,沈欢在前额乱飞的发丝中眯起眼:“那最好不过。” 云成凑近了他,薄唇一动,歪头轻声笑道:“忠勤王府留了个侍女在我这里,我不大喜欢,今晚就让她滚回家。” 沈欢从眼角觑着他。 有人自户部大门跨出来,云成后退半步,同沈欢拉开一个亲疏得体的距离。 他操着偶见一面的客气表情,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对沈欢说出来的话却饱含深意:“好好把握,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 随即朝他点头示意,两人默契的转身,一个进了户部的门,一个则朝着长街而去。 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各奔东西。
第24章 赵宸贺跟三部交代下去离京之后几天的事情, 时间还很早。 晌午江夜说派去庆城查云成的探子回来了,赵宸贺把人叫到了跟前,亲自问详情。 他靠在府内书房中宽厚的太师椅上, 盯着门前檐下挂着的木铛, 手里偶尔转动瓷盏,里头茶已经饮了三杯。 “……你的意思是说,”赵宸贺视线偶尔转动, 更多时候只盯着一处,慢慢地开口, “他在庆城的日子其实不好过。” 探子抬起头,先是用求助的眼神看了江夜一眼,没接收到什么点播,复又垂下头, 老老实实地答:“错不了。” 他想了想, 大着胆子说:“云爷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被秘密处决, 母亲空有王妃头衔难产而死, 舅父辞官保命,舅母精明悍妒。他幼时如履薄冰, 因为家中管教严苛, 动辄便被打手心和脊梁骨。” 他三言两语概括完云成的儿时生活, 余光看到江夜朝他眨了眨眼, 但他没看懂其中意思。 赵宸贺沉默过后才问:“那会儿他几岁?” “十岁。” “十岁。”赵宸贺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 “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 江夜又朝他使眼色,想让他闭嘴,或者说点别的, 别光捡着糟心事说。 探子误解了他的意思, 想了想, 又补充道:“云公子从小习武,刀法卓然。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拿人头赏金,现在手里应当很有些钱财。” ‘人头赏金’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有些大户人家出钱买人命,一手拿钱,一手杀人。 难怪云成刚来京中就敢杀人,不是他不怕,而是杀惯了。 赵宸贺心道这样可不行。 京都不比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没人细查。京都的官员虽然都自诩文明人,但一旦被他们发现蛛丝马迹,那就是个死。 赵宸贺有点想见云成,跟他心平气和说说话。 不上床。 江夜上前添茶,低头朝着探子无声地用嘴型提点手下人:“说点好的。” 探子皱了皱眉,终于看懂了,“啊”了一声,转动话锋,极快地说:“但是云公子的舅父虽然严苛,找的开蒙老师却好,是前朝阁老。刀法更是自己一招一式教出来的。” 赵宸贺眯起眼:“云卓然是高祖皇帝时期的武状元,因为关系挨着忠勤王府近,所以太上皇刚一登基,他就急流勇退,自断脚筋成了废人一个,留了一条命。” 他稍作停顿,神色有些淡:“看来恢复的不错,还能教外甥练刀。” 探子迷茫地挠了挠头,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江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对赵宸贺道:“练刀这种事,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也就是十二爷聪明,换成别人,云卓然肯定毛都教不出来一根。” 赵宸贺耸眉的同时想起云成拿刀时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 他想要见他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灰扑扑的小鸟先是站在角檐上歇脚,偶然外头望一眼内室赵宸贺的方向。 赵宸贺偏头看了一眼。 是云成的雀。 他招招手,雀便飞进来,盘旋落在赵宸贺的肩头,用小脑袋去蹭他的脖子。 赵宸贺顺它后背毛发,直把雀撸的眯起眼,这才接下它细腿上的竹筒,从里头倒出一截小小纸卷来。 他展开看了一眼,上头蝇头小字竟然有好几个:晚上一起吃饭,我家。 许是纸太薄,地方又小,‘我’字有些泅染,浅淡的墨迹晕了一小团。 但这并不妨碍赵宸贺看地清清楚楚。 他把两行字看了不知几遍,收起来的时候眉心已经平整如初,唇角微扬,眼中还染上了若有似无的光彩。 江夜看出他心情很好,跟着咧嘴笑了笑:“爷,是十二爷的情书吗?” 赵宸贺一顿,手里把纸条攥成黄豆大小的一团,收在了腰间悬着的香囊里。 “滚蛋。”他不禁笑骂。 随后对着跪在地上的探子道:“领赏去吧。” · 赵宸贺没怎么下过厨,偶尔来了兴致会炖个汤,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今日突发奇想进了厨房,把江夜惊得眼睛都不敢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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