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回去传了话。刘小刀没办法,就那么立在门外候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刑部大堂的人都散去了,最后一位议事的老者又嘱咐了几句,才走出大门。林晚终于有功夫搭理守候在外面的刘小刀,便让小童把他给叫进来。 刘小刀进门时,林晚正提笔写一块令牌。 小童给刘小刀端来热茶。刘小刀搁在桌上,没喝。 林晚写完以后搁下笔,把墨迹吹干,在把牌子交出去之前,林晚停顿了一下,他深知这块牌子的分量,等这一扔出去,就是一场避免不了血腥之灾,他犹豫了片刻,才把令牌扔出。 “拿好了,办成以后,速回见我。” “属下遵命。” 刘小刀拿过令牌,莫敢不从,鞠了一躬,说完便退了出去。 林晚看着刘小刀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皇城郊外。 出城的小路上,一行马车队伍已经驶到郊区,再往前走几里便算是出了城。 车队所伏东西不多,车上只有几十名家眷和些日用物品在车上。杜老头坐在为首的一辆车里,把三岁多的小外孙抱在怀中。小外孙也听话,这一路上不哭不闹,乖乖跟在外公左右。 这天底下,若要说有谁能让衡山公杜老偏心,那就唯有他怀里的小外孙了。 待行到一个地势平缓处,车队停了下来。 杜老掀开帘子往外一看,路中间站了一队锦衣卫,久经风雨的他自然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几番妥协,事情终究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 杜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队锦衣卫里走出个领头的,走到杜老跟前,拜了一拜,开口说道:“属下锦衣卫指挥使刘小刀,奉旨查案。”说完,他亮出了自己的令牌。 “诸位,老夫已不是这朝堂之人,往后也无心再出山,现已是一介草民,还望行个方便。” “对不住,上头有吩咐,属下恕难从命。” 杜衡不再说话,伸手把外孙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小外孙抱着外公的腿,一双大眼睛眨啊眨,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奉旨查案的刘小刀走近这一行人,命几个手下将杜家上上下下十几口家眷都捆到一块儿。 刘小刀走过来,看着这些人,一步一人,绣春刀刀尖一一扫过杜老发妻、女儿、女婿等人。每一个人脸上均是惊恐模样。 周围的警衣卫还在大声叱喝,所有亲属都蹲在地上,看到身旁那闪着寒光的刀刃,有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无不害怕得瑟瑟发抖,而刘小刀拿着绣春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面对这一家人,他的心犹豫了片刻,他是专业刽子手,怎么能在这时候迟疑。但皇命难违,刘小刀还是咬着牙,带头冲进了这群人里。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雷声隆隆,一道响亮的春雷劈开了夜空。入夜以后下了一整夜的雨,这场雨太大,仿佛要将天地都遮住。 林晚坐在房间里,手中摆弄着一座铜香炉,边角的一小截香灰被巨大的雷声震得掉了下来,露出一截红亮的香体,房间里弥漫着特别的木质熏香。他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哗哗雨声,瓢泼大雨仿佛想要将一切都清洗干净。 出城的小路,半路被山上垮塌下来的泥土给掩埋了。现场永远被埋进地下底下,鲜血被雨水冲进河沟里,一觉醒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次日大早,又是一个艳阳天。 衡公案结案,这起案子还把几个隐藏的逆党都给揪了出来,每一个人都被推倒刽子手的大刀之下,引颈就戮,血溅三尺。 另一边,九千岁为了庆祝又除掉了一个障碍,在府上大摆宴席,犒劳起在起案子中的功臣,这第一杯酒敬的便是林晚。林晚举着酒杯,仰头喝干庆贺的喜酒时,袖袍上还粘着浓重的血腥味。 得到上头的嘉奖,林晚本该高兴才是,但此时的却心事重重。 散席以后,林晚回到府上,喝了半碗下人送来的醒酒热汤,手一松,双龙碗跌落在地,碎成无数块。他扑在桌上,把脸埋在手臂里,浑身烫得难受。他素来不喜杀人,以暴制暴是读圣贤书的他所排斥的。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道理很简单,如果他不杀人,他自己就会被杀。 在权力的斗争中,通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作为斗争的失败者,今天这些人,不是由他林晚来杀,也会由别的人来杀,结局还是一样。 林晚唯一挂念的只有谢朝。感到和谢朝越来越远的林晚又何尝不想脱身,回到他身边,在这非人的地方,他一天也不想多待。 但是,他们有他的软肋,有他最大的把柄,无论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凶险,所做之事有多不情愿,但那都是他姓林的自己的事,与谢朝无关,他都舍不得让谢朝也被牵连进来。 林晚想回头,却发现自己已如深陷在烂泥沼泽里,在这颓势之下,挣扎无用,只能一步步下陷到无尽的深渊里,再也爬不上来。 任由头顶上的光圈越缩越小,身子越坠越深,直到四下里再也望不见半点光亮,一直陷,陷到骨寒的境地。
第34章 三十一 ======= 皇宫,浣衣局。 今天又忙活了一整天,洗好了从皇城各个角落从来的一堆衣服,宫女小蕙晾完最后一件衣裳,舒了口气。终于是忙完今天要做的事情,忙到这时候早已是腰酸背痛,正准备走回房舍休息。 在回去的半道上,她又遇到了那个人。 刘小刀走近,正要走到她面前,但想了想还是算了,翻到高墙之上,偷偷把买来的手帕扔给她后,便又走了。刘小刀知道,此时的自己一身浓重的血腥味,他不想让眼前这位姑娘闻到这股刺鼻的味道,便在把东西送到以后,一阵风似的悄悄离开。 一条手帕从天而降,落到小蕙脸上。 是谁的恶作剧?挡住了视线。 小蕙停下脚步,拿下盖在自己头上的手帕。拿在手里能感觉到这条帕子是绵软的棉布,只有江南产的棉花才有这样柔顺服帖的质地,四个角各绣着朵水仙花,是近来女儿家中流行的样式,身边好几个小姐妹都买了,就剩她还没有。 原来不是恶作剧,她跟他提过好几次,说自己一直想要一条这样的手帕,但是一条好贵,什么时候才能买上。这些只有他知道。 刘小刀喜欢宫女小蕙,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小蕙虽然嘴上常常在念叨他的不是,一见面就少不了吵嘴,但心里也是有他的。 锦衣卫房舍。 门被砰一声大力撞开,刘小刀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痛回到这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他也不去理会胳膊和腿上正在流血的伤,一进到房间便扑倒在床上,此刻的他只想闭上双眼,管他什么任务,什么皇命,什么都不想去想。 在外面,他们是无情的杀人机器,而回到这里,他们也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 刘小刀祖上是做买卖的,不管怎么说,都轮不到跑到锦衣卫混口饭吃。 投身锦衣卫,从来就不是为了糊口,那时候的他天真的以为能靠除掉大奸大恶之人,就能清除掉国家发展路上的一切阻碍,给这个王朝带来一次次的修正,能让她无限趋于纯白无瑕。 最近的任务让刘小刀感到越来越疲惫,每次执行任务回来,他都会绕远路到浣衣局看看那个姑娘,有时远远的看上一眼便心满意足。有时,跑到她的跟前捉弄她几下,被她说道几句,那便是他最放松的时刻。 但是从前些日子开始,上头分发下来的任务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多,以前他们还只杀有罪之人,而现在,连稍微可疑的人都要连根铲除。 刘小刀躺在床上,扭头去看放在一旁的那把绣春刀,杜老家眷惊恐无助的场景又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自问,所杀的人里头真正的坏人又占多少呢?丧命于自己刀下的,像杜老那样的人还少吗。 伤害到那么多无辜的人,但是,到底是谁借着自己的手在杀人,是刑部,是九千岁,还是皇上?他想不明白,但一道道鲜血却已顺着刀锋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血色梅花。 刘小刀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动摇。 那些无辜的人真的就该这样去死吗? 天暗了下来,但依旧没有人来回答他。 王府。 汤若望来到大明的这几年,除了传教事务之外,还边做起学问。也曾有过几次机会把这些学说呈给当今圣上,但都被皇帝和大臣们当成是奇技淫巧。上面的这样看他,下面的人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来大明的这几年也就鲜有人来过问,也就不奇怪了。 自进京以后,就一直无人问津,但汤先生却在最近收到了朱老王爷的拜帖。 朱春红的父亲,朱老王爷虽无大才,但他约见过几次汤先生。汤先生见有人对他感兴趣,自然也以诚相待。经过私下几次密会,详谈以后,老王爷逐步认识到汤先生他所做学问颇为艰深,时下或许没甚用处,但将来定对我大明无数黎民百姓大有裨益。 老王爷回去以后思来想去,在某天同夫人和女儿商量,想把王府里一半财产赠与汤先生,让他继续做学问之用。既然老王爷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有同意。 汤先生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以后,对老王爷感激不尽,连忙跪下叩谢:“老夫不知该如何谢王爷才是。” “汤先生请起,先生胸怀宽广,一心想着为天下百姓谋福祉,本王不过是略尽绵力。” 虽然被禁锢在自己这块小小的封地之上,但毕竟血脉里也流着朱家血液,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老王爷也想为这江山社稷做些什么。将来能造福一方,在他心里也算是值了。 咚咚咚! 刘小刀的房舍外又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窗户被厚厚的帘子遮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近年来边患不断,事务杂糅,加上前些日子朝廷上又是一轮新的清洗,在这次权力斗争中,又有不少官员被刷了下来。刘小刀一直忙着到各地去执行各种任务,昨天好不容易才能休息小半日,躺在床上身子像是被抽干,不似自己的。 刘小刀每天一回到这儿便蒙头大睡,除了小蕙谁也不想见。 刘小刀也记不清自己昨天休息了多长时间,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一个人影,很快又接到一批新的任务。他胡乱扫了一眼名单,其中有个名字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想起来。 刘小刀穿上飞鱼服,佩上绣春刀,在铜盆里洗了把脸,拿帕子擦擦干,整理了下精神,又该外出执行任务。他把文书卷成一卷插到腰上,走出门去。 插在腰上的文书之上,罪人一栏赫然写着两个熟悉的字:谢朝。
第35章 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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