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伏在他的胸前,却没有触碰到常人的心跳,晏修只觉得心中一阵刀绞过的疼痛,便放缓了语气,问他:“算了,你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真痛死了。你倒是死个痛快,谁给我医药和补品钱?” 他“哎呀哎呀”着喊疼,晏修指着自己的心,“开个价,连着这个一起,我从不欠人的。” “回头再同你算账。”东方祇月拉起他的手,将他从雪地上扶起,又是仔细叮嘱道,“去冷宫的芳兰殿,有人接你。我算了一卦,那儿有口干枯的井直通宫外,比太子走的密道还安全,这会儿里面宫人都在抢东西呢,别去寝宫。” “谁接?” “豫川大哥。” “他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你还真想为国捐躯呢?” 晏修依旧不动,气得东方祇月敲着他的额头大骂道:“呆子!怎么还不走啊!你明明知道京畿都是侯爷控制的,太子的救兵只能从徐州来,这一时半会压根来不了!苟且偷生几天怎么了?” “那你呢?” “没事,寻常兵器伤不了我。” 话虽这么说,身前的阵法还未撑上多久就出现了裂痕,几支箭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擦伤了他的面庞。东方祇月看上去神闲气定,唤来青蛇重新开了阵,晏修擦去他脸上的血痕,这才下了城墙,临走前回头看了他几眼,东方祇月无暇顾他,全神贯注眼前的阵法。 直到晏修走了,东方祇月捂着胸口,差点跌倒在地,青蛇接住了他,他摸着青蛇的脑袋说:“小翠,你也走吧,去跟着二公子,真是抱歉,我修为不够,连累你了。” 小翠缠在他身上,焦急地吐着性子,它也不愿意离去,但是一人一蛇都逐渐脱了力,东方祇月支撑不了阵法,直至吐出了五脏六腑倒流的热血,裂缝在进攻下越来越大,结界彻底破了。小青托着他下了宫墙,正好吃好宫墙的浮桥落下,宇文骁等人冲锋而来。 “侯爷,又见面了,老太太如今可好?” 东方祇月一舞拂尘,小翠顿时钻入地下不见,面前是千军万马,他毫无畏惧之色,反而是悲悯哀伤的,宇文骁手持长戟而来,质问他:“晏修在何处?” 风雪如碎玉一般落下,东方祇月摇了摇头,只是道:“我不知公子在何处,我留在此处,是为了渡今日死去的人,包括你我。” “你是来说教我手中的罪孽的?没人吃你这一套,打仗自然会死人,难道每次你都能渡人吗?” “侯爷还是不懂,心存执念,让您失去了右臂,失去了孩子,只会失去更多,不会再得到了。” “妖道,轮不到你说话。” 长戟一挥,一颗头颅顿时滚了下来,一直滚到了马蹄下,人群止不住地往后散开,生怕踩到了他的他的脑袋,引起了一阵骚动,而宇文骁的目光始终平静地盯着东方祇月的头颅,他的眼睛依旧睁着,如刚刚那般悲悯,却令他无比愤怒,他用长戟挑起了头颅,说:“来人,将他的身子挂在墙头,活捉晏修,让他们一同受死。” 另一侧,宫人们慌乱逃着,宫殿中的火烧着猖狂,火油烧得很快,一点燃就一大片,许多飞鸟扑腾着飞了出来,在晏修头顶盘旋着,它们都是元怀安养的鸟,尽管元怀安已将它们放出,它们却舍不得离去,晏修看着这些飞鸟,也学着鸟儿叫了两声,一只漆黑的乌鸦用嘶哑的叫声回应他,并落在他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浑厚的号角声逐渐变成了尖锐的入阵曲,示意着宇文骁的禁卫军冲了进来,无人灭火,宫中已然乱做了一团,抢东西的抢东西,杀人的杀人,有人忽然瞧见晏修,大叫道:“抓住他,侯爷有重赏!” 宫人们都红了眼,一听此话,纷纷朝晏修转来都扑了上去,晏修从褡裢中取出一个火折子中,丢在了台阶下,下面埋好的香油遇了火,刹那间火光一溜烟冲了起来,同时一声巨响想起,吓跑了那些宫人,又烧了几人,在他面前翻滚尖叫。晏修却仿佛听到了许多鸦声一齐叫了起来,那嘶哑的腔调杂乱无章,令晏修头痛不已,只能紧紧捂着耳朵靠在了宫墙上,在黑色的烟雾中,一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只感到他手掌的触感,晏修不需看,便知道是豫川,晏修淡淡说道:“豫川,我跑不动了,其实……我压根不想走,只要我在这儿,就算是个死局,宇文骁也会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么一天,我要让他失去最爱的人,然后杀了他。” 豫川将一条浸湿的帕子绕住了他的口鼻,“就算是报仇,不要把自己祭献出去,说好了,要一起去塞外的。” “不……不要管我了,我不配你的好意。”晏修推了他两下,推不动他反被他抱在怀中,晏修苦笑道,“为什么要回来?豫川,从始至终,我都不想连累你,忘了我,你才能自由,我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自由,那才是你,是我所珍视的你。” 豫川强行背起了他,火光烧得霹雳作响,晏修靠在他的肩上,气息微弱,尽管如此,他知道他说的话,晏修都听到了。 “弟弟,我不会像上次那样丢下你了,那次并非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我。我不懂什么是自由,如果你喜欢这东西,我把我的自由都给你。” 在黑暗中,豫川听到宇文骁的铁骑冲破了火光,伴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叫,朝二人疾驰而来。豫川拔出了剑,接连砍了几双来人铁骑的手脚,晏修微睁着眼睛,见前方的宫道中皆是黑衣蓝帽禁卫军,着急地在他耳边说:“放我下来,他们人太多了,都是冲我来的,你还能跑,别管我!”、 旁边有一处宫殿,豫川背着他退到了门口,说:“稍做休息,很快便好了。” 说着,一个沾着血的白发头颅朝着他们滚来,晏修看到东方祇月凝固着血滴的脸庞,头脑中一片空白,连忙下身捡起了他的头颅,他还睁着眼睛,看到晏修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说:“我搞砸了,你说得对,没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傻子,你还能挺住吗?” 晏修没有挖苦他,将他的头颅抱在怀中,额头贴着他的头,鼻尖泛起一阵酸痛。接着晏修抬起头望向宇文骁,他也始终正看着自己,眼神中只有空洞的一片血色。 “很好,你的确心疼他,你先看着吧,他们是怎么死的。”宇文骁一挥手,“杀了瞎子,留晏修。”
第76章 天意 在一群禁卫军冲来之时,晏修怀抱东方祇月的头颅,被豫川推进了宫门中。那扇宫门立马就关上了,晏修脑中仍然一片空白,他跪在地上,四周火光越烧越旺,刀剑之声不断,传来晏修无比熟悉,割破皮肉的声音。同时,许多鲜血从门缝汩汩流出,穿过了石板的缝隙,冲开了洁白的冰雪,一直奔涌到了他的膝下,将他围在此地。他这才发现,这儿曾是贵妃的冷宫,他游说逼死贵妃的地方。 或是最深刻的天意,他知道,他也要失去最珍视的人了。 东方祇月不知是不是死了,已然闭上了眼睛,晏修叫了两声,他也不应,晏修将他放到了地上,盯着他紧闭着的双眼,几片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融化中鲜血中,晏修喃喃自语道:“我还要躲起来吗?母亲,姐姐……不,豫川……我去救你……” 可门外的刀剑声蓦然静了,晏修死死注视着门环的两只饕餮,门下鲜血还在不停流淌着,带来不详的气息。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宫门被猛然撞开,走进来的人,没有任何意外,不是豫川,而是宇文骁。 宇文骁的银色盔甲粘着星星点点血渍,手中的长剑也沾着血,便在蓝色衣袍上擦拭着剑,那双鹰隼般的双眼始终盯着晏修。双颊的胡须,在风中一动不动。 紧接着,豫川的尸体被丢到了晏修面前。他的头垂在杂草之下,胸前触目惊心,如同一朵凤仙花,还在流着血。周遭的大火发起了狂,熊熊燃烧得连天都映红了,一片雪花都落不下来,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与源源不断的焦炭烟味,漂浮着灰白的灰尘,都笼罩他干枯的双眼前。 泪水从晏修脸上滚落而下,可他并未哭泣,只是流出了多年以来的第一滴泪水。 王府里的所有人,母亲,父亲,姐姐,无数死于刀下的百姓,上天唯独留下了他,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诅咒,直到今日,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在不停失去,晏修被一股悲伤的、宿命般的虚无所彻底击败,他的耳中又响起了乌鸦嘶哑的叫声,不知道从何而来,在他耳中一直响着。他失神落魄,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豫川身边,从杂草中扶正了他的头,用洁白的手绢遮住他满是血污的脸庞。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剑,尽管手中的长剑早已变成了深红色,沾着人的碎肉。他总是沉默着,从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也许至死,他依旧如此沉默。晏修握着他的手,终于被这宿命一般巨大的悲伤所攫住,开始不停啜泣,发泄着这些年的悲伤。 而大火从四面八方流动着,转眼间包围了这座宫殿,剩下的侍卫才觉不对,劝侯爷离开火海,还没等他们上前,宇文骁一挥剑便砍死了好几个,众人见此均恐惧纷纷都逃窜走了。殿中只剩了宇文骁与晏修,宇文骁大笑不止道:“晏修啊,看看你是如何可怜衰弱,你就看着吧,你如何被烧成灰烬。” “侯爷,你也一样,不是吗?看来你明白了,要不怕死,你才不会输。” 晏修站起身来,擦去脸上的泪水,走到宇文骁面前,先是对他行了一礼,顺势从袖中抽出匕首,朝他刺去,这一刺当即被他挡了下来。宇文骁反手折断了晏修的胳膊,然后拖着他至院中的枯树前,将那把匕首穿过他的手臂,扎在了树干上。 “杀了我吧,众生如蚍蜉,皆是被命运愚弄的可怜人。”晏修早已被烟雾呛得接近窒息,浑身剧痛得战栗,他微垂着眉目,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去。 然而宇文骁并未立马杀他,而是站在他面前,静静地观察着他这痛苦的姿势,他已放下剑,手中握着儿子沾满血的玉佩,也掉下了眼泪,二人都落着泪,在疯狂蔓延的火海中,宫殿楼台不断向这场盛宴倾倒,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和解。最终,宇文骁将玉佩丢入火中,重新举起了剑,刺入了晏修的腰中。 痛,浑身都是被火烧了似的痛,宇文骁转着刀刃,似乎要切碎他的五脏六腑,要将他开肠破肚,要像多年以前,像母亲姐姐那样,做成美人风筝。晏修品尝着这剧痛,想要在生命消逝前最后仔仔细细回忆一遍,楼阁倾倒,刀剑齐鸣,火海化成了一场暴雨,每一滴落在他的皮肤上,灼热般疼着,那是他死亡之处,也是他重生之处,但他只回忆起了母亲最后的笑容,在关上柜门的最后一刻,他将重回黑暗中。 不——母亲,我要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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