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便这么悄然等着,当雪深盖过门槛中时,他才抬起眼睛,眼中闪过飘落的雪花,还有他一直在等的猎物。 “晏先生请回吧,今日天冷,侯爷不见客。” 宇文侯府的门房报了好几回,晏修却什么都没说,仅仅是站在门前,书童给他撑着伞,他只把玩着手中一个檀木盒子。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脸上没有血色,看上去不似活人,反而更像个纸扎的纸人,门房惧怕着他,低头赔笑道:“您还是回去吧,在这候着多冷,再说这是咱们正门,是不接待客人的,这看着多不好。” 直到门房通报了第四回 ,晏修才笑着说:“是我来了,侯爷也不见吗?” “晏先生,这……”门房抬了抬眼睛,嘴边抖动着,“别说是你,太子来了都不好使,侯爷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既然不见我,将我的礼物交给他,我便走了。” 说罢,晏修转身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车夫刚开出巷口,匆忙的马蹄声从车外响起,拦住了他的马车。 “晏先生,侯爷亲自请您。” 竹枝想看拉开那帘子,却瞧晏修微微抬起了眼睛,便依旧将马车的帘子放着。晏修不动声色,对外头的人问道:“不是不见吗?东西都给到了,我该走了。” “晏先生还赌气做什么?是小的接待不周了,您怎么拿我出气都行,进府喝杯热茶,都在准备了……” “可我这人认死理,既然要走,既不会回去,走吧。” “且慢。” 话音未落,宇文侯爷一把掀开拉开了帘子,瞥了坐在一旁伺候的竹枝。竹枝心里一颤,眼巴巴望着晏修。他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往何处。 见竹枝不动,宇文骁问:“你的仆人就这么不懂礼数吗?” “不是他不懂礼数,是有个老东西……”晏修忽然笑了笑,“不知好歹。” “公子,我还是先走吧,侯爷在这……” “留下,你是我的书童,还是他的书童?” 竹枝瞧二人不对付极了,只是夹在他们中间,又不敢下车,直到晏修对他摆了摆手,他才默默下去了。宇文骁面色冷峻,毫不客气地将一块血帕子掷于晏修面门上,那帕子掉落在地,晏修不捡,而是抬起眼睛笑着问道:“我的礼物,侯爷不喜欢吗?” “陛下呢?” 晏修转动着眼珠想了想,才说:“死了。” “我杀的。” 晏修笑得很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很寻常的事,如他平日时常做的事情一般,他绕有趣味地回味着说:“我很辛苦,因为我等了我的猎物很久,这么冷的天,我一点声音都未发出。我在等着他出来,我要看到他惊恐的神情。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已经不会好好看别人了,所以我把他的头割了下来,让他好好看着我,看向我的眼睛,我想让他知道我是谁。至于这传位诏书,你不用怀疑真伪,是我在他的贴身里衣找到的,侯爷,你知道该怎么做。” 宇文骁一直听着他说,连眼睛都未眨,晏修这时才伸出手捡起那封血书,叹了一口气,轻轻拽起他空空的右臂衣袖,将那血书放在他的袖中。 “燕王可是你的好徒弟,拿好,你都不帮他,不然他会很失望的。”说着,晏修顺势坐在他身边,玩弄着他断臂的那衣袖,“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可真的心疼他。” “在陛下移宫前,已将禁军兵符交给了我,晏修,你只是个会玩弄权术的小人,没有任何胜算。”他转过头盯着晏修,琥珀色的眼珠不动,如同鹰一样,“你现在收手,我留你一条全尸,若你不应,我杀了你。” 他突然从晏修手中抽出衣袖,紧接着晏修的头被重重撞在窗边,鲜血从发丝滴下,一滴一滴在雪白的狐裘上,晏修闻到这血腥味,还是保持着适才的笑容,眼睛眯着说道:“我劝你别这样做,我的命不值当。只是我回不去,你家公子的命就难说了,他出去厮混得有两天了吧。” “这个混账!” 晏修感到紧紧按着自己胳膊的手在慢慢松开,宇文骁冷淡的面容终于有了神情,他锁着眉头,一拳朝晏修砸了过来,晏修眉眼不动,听到耳边的马车侧壁的碎裂声。 “你怕了?你居然怕了?”晏修先是擦了擦发间的伤口,接着托着他的脸庞,手指在他面门上的皱纹间画出了两道血痕,晏修又笑了,“你老了,惜命了。” 两人凑得很近,睁着墨黑一片的双眼盯着他,“你知道你为何会输吗?因为你怕死,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晏修,你记住了,下次见面是你的死期……” “我不叫晏修,我叫慕容修。”晏修打断了他,瞧着他脸上闪过的错愕,晏修松开了手,“侯爷也要记住了,别像上次一样,竟然叫他给逃了。”
第72章 仇人 头上磕破的伤口,晏修毫不在意,反倒是竹枝看到被那道伤口,急得又是给他敷药又是熬药,求着他把那药喝了。 “他知道我的名字了。”晏修放下药碗,抬起眼看着竹枝,“你走吧,留在这里,也帮不了我什么了。” 竹枝适才已听到他们的谈话,连忙问他:“公子可有什么准备吗?” “没有。” 竹枝大吃一惊,“没有是什么意思?公子你……” “当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又能怎么样呢?他早该想到,只要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能解决我。” 竹枝扑通便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双脚大哭。与此同时,晏修眼前一黑,突然觉得很疲倦,他瞥了一眼见底的药碗,笑着说道:“你害怕了?瞧你这副胆小的样子,你能对付宇文骁吗?” “我不管,公子,我会保护你的!还有所有在京城的人,他们都会保护公子离开!去休息吧,明天一觉醒来就安全了。” 竹枝本以为他会生气,然而晏修只是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没有怒气,反而生出一丝难得的怜悯。 “你自己没有想做的事吗?” “我……跟公子相比都不重要。就算我们都死了,也是保护公子,这是临走前陛下的命令。” “知道吗?其实我不在乎你,无所谓的牺牲。”晏修继续抚摸着他的脑袋,“回答我,你以后想做什么?” 竹枝想了想,说道:“我想攒一笔钱,再娶个姑娘,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每天不用担惊受怕的。” 跟他说着话时,晏修已经很困倦了,他靠在椅背上,呓语一般轻声道:“你和我不一样,我压根想不到以后的生活,从我来这里第一天起,我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所以,我们才能走到今天。” “不,我们走吧!求你了!” “我活到现在,就在等这一天。不管走多远,除非你们杀了我,我都会回来,竹枝,该走的,是你,你不该陪我来……” 说着,晏修逐渐失去了意识,却又没完全睡着,如同做了个清醒梦,他奔跑在旷野中,断壁残垣下,惊起无数黑鸦飞起,落下漫天黑色羽毛,从羽毛中生出无数双手抓向他。 胸口被拉扯着,晏修透不过气来,他闭着眼睛说道:“都拿走罢,我的心,我的血……” 那些手散开,心上是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晏修低头看到了胸口的皮肉早已被啄得血肉模糊,一颗心兀自跳动着。除了他,还有一个白发道人,身着一身熟悉的蓝色道袍,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望着他,流下了一行眼泪。 “你瞧,你把我的心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更多的鸦群闻着血又集聚而来,似乌云一般压来,乌压压顶在晏修头顶。东方祇月一挥拂尘,细雪从手中升起,鸦群随即散去,接着他落在了晏修面前。晏修这才看清他的神情,从未见他如此生气,原本冷清的面庞,更是如霜雪一般毫无生色。 “成神成魔,皆为一念所系,你会毁了自己的。” “我都想起来了。我不会忘记任何事,除了你,东方祇月。”晏修又是冷笑道:“我从没要求你救我,你如今回来做什么?” “从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许多死亡,是断掉的残躯,烈火中的血……”东方祇月将手掌抵在晏修胸前,待心中的痛楚减轻了些许,晏修看向他的眼底,就这一瞬间,如看镜子一样,看到自己的样子——脸庞皆被啄碎,露出了森森白骨,眼眶中插着一把匕首,他一眨眼,眼珠便从中滑落下来。 “这是你所看到的吗?” “对不起,我无法插手你们的宿命,好好保重,我们会再见的。” 鸦群再度袭来,连东方祇月都消失了,晏修唤着他,从嘶哑的鸦声中传来轻微的的回应。 “师傅——你怎么了?你在发抖。” 晏修一时不知在何处,不由自主抱紧了眼前的人,“别走。” “我在这呢,做噩梦了?” 晏修再一眨眼,却发现是元怀安唤醒了他,许久未见,晏修一时分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世,或是另一个梦,他愣愣地盯着元怀安,什么话都没有说。 “别担心,你在我宫里,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元怀安看他额头冒出许多冷汗,想帮他倒杯茶来,可是却被他紧紧抱着,脱不出身来,只能用袖口擦去他额头的汗。 “我怎么在你宫里?” “是竹枝送你过来的。” “我昏迷几日了?” “两日。” 晏修忽然明白了,他注视着元怀安,一边抚摸着他的脸颊,一边问他:“你要跟侯爷对着干吗?把我交出去吧。” “师傅,我不会的……” “前几日,我杀了你的父亲,除了脑袋,他的尸体都被我切碎,丢出去喂了野兽。” 话音刚落,晏修猛然掐住了他的脸颊,元怀安心中痛楚,他眼中含着眼泪说:“我都知道了,在侯爷发檄文之前就知道了。” 晏修提高了声调,质问似的问道:“元怀安,你是有什么毛病?我是你杀父仇人,你也要杀了我,不懂吗?” “那你呢?怎么不对我动手?我可是仇人的儿子。”元怀安肩膀一抖,眼泪也随之扑簌簌地落下,滴在晏修的脸上,“我遇到山贼之时,是你救了我……你的事,我都知道,还要我说吗?” 晏修紧掐着他的脸,鲜血从指尖渗出来,晏修如鲠在喉,不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可元怀安浑然不觉脸上疼痛,仍旧在说着:“我四哥落水,你为何拖他上岸?把他丢在水里便好,你走啊。” “你只是傻子,不值得。”晏修缓缓松开了手,看着指缝的血大笑了起来,眼中却是一片苦涩。而元怀安看着他仿佛发疯又哭又笑,他想抱着他,刚伸出手,转眼间晏修便恢复了平静,分明是一滴泪都未流出来。他注视着元怀安眼中的自己,仿佛又看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白骨,每个人都会死,每个人都会变成那样,他很早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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