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盛安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看着雀澜没心没肺的模样,又想起了二人初遇的那晚。 那是一个月前,刚要入伏,天气热得不得了,他带着人马连夜行军,来到腊子山脚下。
第4章 初遇 月色下的莽莽林海一片宁静,忽有几条黑影腾跃而过,惊起飞鸟无数。草木茂密的腊子山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山寨。 “弟兄们!庆祝咱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干了!”山寨中为首大汉提起酒坛,众匪立时响应,纷纷举起酒碗。 “干!干!” “恭喜大当家讨婆娘!” “恭喜恭喜!” “哈哈哈哈!” 大汉捧着酒坛囫囵往下灌,整坛喝干,众人起哄大叫“好!好!”,他才把酒坛往脚下一砸,一张肥圆耳大的黑炭脸上已透出醉醺醺的红晕。 “这个黑脸大汉,就是反贼首领,李大柱。”茂密的树丛间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笑闹的众匪,宋奇仔细看过人群,确认道,“那瘦高个是二首领,一脸络腮胡的是三首领。” “那平远知县还说约摸五百人,这乌泱泱的,足有一千人了。”武泽低声道,“宋奇,你速速下山报世子殿下。看他们喝酒喝得差不多,再有三刻钟当要动手了。” 腊子山本是荒山,又值盛夏,草木茂密,恰是藏人的好地方。山脚下不远处隐秘地扎了一圈营地,营帐的火光在林间若隐若现,来回巡逻的军士步伐整齐,训练有素,正中的一座主帅帐外,围了一圈守卫,里头只有祝盛安一人。 他抱臂站在地势图前,眉头微蹙。连夜行军,身上的藏色水纹圆领袍已被汗湿了,但他仍站得笔直,没有丝毫松懈。 “世子殿下!”帐外有人通报,“宋副尉来报!” “进。”祝盛安道。 宋奇大步进来,朝他抱拳行了军礼:“殿下,经探,山上约有一千人。” 祝盛安眉头一皱,问:“地形呢?” “地形倒是同县太爷所说一致,山西面和北面是悬崖峭壁,只东、南两个方向能上去,现成的山道只有东边那条,反贼在那处设了关卡把守,南边是杂草丛生的荒山。” “说反贼都高看他们了,打家劫舍、占山为王,不就是土匪。”祝盛安冷哼一声,来回踱了几步,道:“可潜入山寨看过仓库?” “未曾潜入,但已基本确定仓库的位置。我们在山匪的酒中下了迷药,再有两刻钟便可动手。” 祝盛安点点头,宋奇又道:“殿下,是不是现在就……” 祝盛安眉头一动,狭长凤眼忽而转向帐门,抬手止住了宋奇的话头。 宋奇转头一看,恰有两人走到帐前。 守卫进来通报道:“殿下,李知县、胡指挥使求见。” 祝盛安招了宋奇过来,附耳低声叮嘱几句,宋奇得令出去了,他才让李知县和胡仁怀进帐来。 “殿下,武校尉有信了?”胡仁怀走进来,开口就说,“卑职见宋副尉刚走,殿下是不是要动手了?有什么我老胡帮得上的,殿下尽管吩咐。” 他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平时哪里有机会在世子殿下跟前冒头?这次能给世子殿下办差,可真是祖坟上冒了回青烟。他急于在祝盛安跟前表现,也没留意被自己越过去的李知县还站在一旁没开口。 李知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在这穷乡僻壤当了二十几年父母官,锐气早已被磋磨光了,一进来被胡仁怀抢了话头也不恼,默不作声给祝盛安行了个礼。 “二位先坐。”祝盛安踱到议事桌旁,往正中的圈椅一坐,“李大人,我有几句话问你。” 李知县忙道:“殿下请讲。” 见县太爷在议事桌对面坐下,并未坐在祝盛安身旁,胡仁怀抓抓脑袋,总算机灵了一回,紧挨着县太爷坐在一处。 “李大人上报朝廷的土匪人数是五百人,现下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土匪已有一千人了。”祝盛安身边没跟着伺候的人,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二指拈起茶盏喝了一口,“我看平远县治下尚可,流民不多,那这些新来的土匪,是从哪里来?” 李知县皱巴巴的脸上透出几分谨慎:“这……下官不清楚。不过最初那帮土匪,是在嵋州造反,被赶到腊子山的。” 不怪他谨慎,平远县在澹州,隶属东南藩地,可澹州西面毗邻的嵋州是朝廷的领土。朝廷镇压农民造反不力,只把反贼往他这小地方赶,他一个小小县令,自然不敢说朝廷的不是。 祝盛安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把喝空的茶盏在手中来回地转。 胡仁怀小心瞅着他的脸色,抓紧一切机会拍马屁:“殿下,我老胡跟土匪打交道多,这些人只知道欺负老百姓,碰上正规军都是缩头乌龟。更何况殿下您是东南第一名捕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带的五百亲兵又各个都能以一打十,您往那寨子门口一站,土匪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祝盛安瞥了他一眼:“你现在带人,去堵住腊子山脚下各个出口,若有逃下来的土匪,有一个就杀一个。” “是!”胡仁怀得了差事,自觉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大喜过望,连忙领命出去。 他一走,帐中便只剩了两个人,祝盛安靠着椅背,看向李知县:“李大人,还有没有什么话同我讲?。” 李知县琢磨着他的意思,慢吞吞道:“殿下方才问到点子上了,这些山匪都是别处流窜来的。嵋州的动荡一日不止,匪祸便一日不绝。只是下官也没料到他们这么快便有一千人了……” “好了。”祝盛安冷声打断他,“你可以出去了。” 李知县一愣,犹犹豫豫站起身,想走,又不太敢走,半晌道:“那,殿下有事再传下官过来。” “下回再传你,该是叫你收拾包袱走人了。”祝盛安眼睛抬也不抬,“只是比这平远县还偏的地方也不好找,约摸只有去岭南了罢。” 李知县的脚步顿在原地。 澹州已是大周朝最靠南边的几个州之一,一到夏季,白天十分炎热,但因为离海近,半夜便十分凉爽,他们此时又在深山老林里,夜风习习,可老头的额上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拿袖子抹了把汗,重新坐下:“殿下有所不知,这些贼人,确是有来头的。” 此时,腊子山顶的山寨中已喝倒一大片,横七竖八地滚在地上,仅剩几个清醒的,打着赤膊酒气冲天,歪歪倒倒簇拥着醉醺醺的李大柱,要去闹洞房。 新房门口守着两名年轻小兵,见李大柱过来,连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上挂的大铁锁。 李大柱醉得路都看不清,叫两个小弟扶着,一脚踢开新房的屋门。里头软榻上正坐着一位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又长又大的红盖头罩住了半个身子,只看见露出袖口的一双纤纤玉手。 众山匪酒喝得大醉,见了女人,心思浮动,东倒西歪地围到那榻边,一个个迷迷瞪瞪,眯缝似的眼睛里全是□□。 “大当家好福气!这婆娘腰细屁股大,比窑子里的姐儿身段还好!” “大当家快掀盖头!让大家伙长长眼!” 李大柱也不推拒,一步三倒地走到榻前,色眯眯笑道:“娘子,为夫这就来、给你揭盖头!” 说着,他扯住那红盖头用力一拉,红布扑簌簌滑落,露出了一张娇艳的俏脸。 美人乌发雪肤,凤冠上的流苏垂下来,遮住了低垂的眉眼,只显出嫣红的嘴唇和小巧的尖下巴。 众山匪都是祖上八辈子代代相承的贫农,又住在犄角旯旮山沟沟里,村里但凡有个眉目周正的和者都赶着嫁到外头去,哪里见过这么娇滴滴的美人?一时间看新娘子都看傻了眼,连醉醺醺的李大柱也看得眼神发直。 “哎哟,这、这就是那天上的仙女吧?”一人傻愣愣地出声。 这一打岔,李大柱才缓过神,立刻大着舌头将人往房外推:“快滚蛋!老子要、要洞房了!” 他赶众人出去,栓上了屋门,嘿嘿笑着,一边搓手一边往新娘那边走:“娘子,你可真俏,老子的魂都给你勾没了……” 他说着,就往新娘身上扑,红衣美人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李大柱刚要扑到他身上,眼前却猛然一花,被当胸一脚踹在了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他大惊失色,酒霎时醒了一半,立刻想爬起来,却惊觉整个人动弹不得,喉咙像卡住一口痰,说不出半个字来。 只听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这不就来勾你的魂了么。” 话音刚落,又是狠狠一脚,李大柱胸口一闷,整个人被踹得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墙根,噗的吐出一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屋外守门的小兵听见动静,在外头问:“大当家?” 片刻,屋门开了,小兵回头一眼看见屋里,大惊失色,可还没叫出声,耳边已经听见噌的一声响。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是自己腰间的刀出了鞘,可抽他刀的人速度太快了,他脑子里才闪过这个念头,眼前已经天旋地转,脑袋掉在了地上。 恰在此时,山寨外也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祝盛安到山寨前时,寨子里的土匪已经没几个活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王府亲兵们正挨个搜查寨中的屋子。 他让武泽引着走到仓库门口,往里头一望,一箱箱的全是金银珠宝。 武泽道:“殿下,山寨里就这一处仓库。” 二人走进去,看了一圈,除了金银珠宝,一件出奇东西都无。 这些山匪识不得好货,真正值钱的古玩字画不抢,只抢实实在在的金银,倒也在理。 祝盛安蹙着眉,低声喃喃:“这些也能叫‘了不得的东西’?”
第5章 试探 武泽道:“可属下在山寨里仔细搜过,再没有别的仓库了。” 祝盛安沉吟片刻,道:“先将这些赃物装车,由你带队护送,连夜送去澹州府,不得有失。” “是!” 士兵们进来将满载金银的箱子盖好称重,贴上封条,记录重量,拓上印章,再搬到车上。祝盛安在旁看着,忽然注意到,这些金银珠宝中,金子的数量十分可观,除了黄金首饰,还有好些金锭子。 他自己见金锭子见得多了,初看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仔细一想,才发觉不对劲。 大周流通货币多为铜钱,银锭和碎银都是少数,更不要说产量更稀少的黄金。 若真换算起来,一颗五两的金锭,约摸值一百五十两白银,而平头百姓一家人一年的花用,顶天五两银而已。 再者,能花得出金锭的是什么地方?澹州地处偏僻,州府中地段好的三进宅院,不到百两银,整个州府没有赌场,只有两处勾栏,包个头牌唱一夜曲儿也只需五百文,这样的销金窟都销不了金锭,还有哪儿能销得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9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