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的《中庸》,能解其意,就是不想背。背了一句就望呆,眼睛直勾勾往前看。 他靠里坐,把前几排一览无余。 前面各种坐姿都有,歪着倚着,唯独谢承瑢背挺得最直,专心致志看书,许久都不动弹。 赵敛也坐直,学着谢承瑢的模样背书,没一会儿累了,要打盹。 于是又偷偷端详第一排那个清秀的背影。 有淡淡蜡梅味,袖摆、发梢,都沾着。 前有谢承瑢看书目不转睛,后有赵敛看谢承瑢目不转睛,两个人一样入神,不受他人打搅。 “二哥,你真摔着了?”前排纪鸿舟转过头来问。 问了两遍,赵敛才反应过来,吓一跳:“怎么?我是摔到了。” “那你衣服怎么这么干净?” 赵敛心虚,怕被看出来,于是用书把人家打回去,说道:“别管,我还能骗你不成?” 纪鸿舟悻悻,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头望,疑心问道:“你在看谁啊?前面是有什么好看的吗?” 这一问声音洪亮,刹那,全堂静默,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赵敛顿时语塞,恨不得躲起来,骂道:“你管那么多呢,我看外面梨花不行?” “我感觉不是。”纪鸿舟看第一排的谢承瑢,想了半晌,忽然说道,“二哥是在看谢家小官人吗?” “是啊。”赵敛坦然。 “你看他干什么?”纪鸿舟以为是有什么缘故结怨,否则怎么眼巴巴盯那么久,兴致来了,靠着问,“昨天打架了?” “比了一场。”赵敛翻过书页,什么都看不下去,光想看呆,没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在谢承瑢的背影上。 “你输了?” “输了。” 纪鸿舟瞧他沮丧模样,乐呵道:“你瞧瞧你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都能被封少年将军,一定武艺非凡,犯得着跟他比试吗?自取其辱。” 赵敛瞪他一眼,反驳道:“我当然知道他比我厉害,我向他讨教讨教而已,不准?赶紧背书,别烦我。” “是是是。”纪鸿舟逗他,“好好背书,武比不过,文好歹能比。你认识的字比他多!” “我可不止这一点。” 赵敛被激了,背书更刻苦。 为了能追上谢承瑢的脚步,他一下午都没打盹儿,生生背了十篇,脑子什么都装不下了。 他在背完书的空闲里,又趴着望前排的背影。 跟入定了一样。 “少年将军。”他想。 不知道为什么,他挺想找谢小官人说话的,主要是问问他“入定”的诀窍。
第10章 第四 点滴明(二) 这一日也无甚好讲,无非是背书、听课,到时辰就下学回家。 赵敛打好些喷嚏,半湿衣裳穿身上,很冷。 他慢吞吞收拾书,刚把书装进书盒,就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头,谢承瑢就站在他书案前边不远处,手臂还挽了一件氅衣。 赵敛不明所以,作揖道:“谢小官人,怎么了?” 谢承瑢也朝他作揖,缓缓向他走过来。 这半日里,谢承瑢也不是一直听讲的。他会开小差,反复想到赵敛湿漉漉的模样。 早晨雨大,赵敛淋了一场雨,必然受凉。况且昨夜他还请自己喝了两坛酒,不关切一番,好像说不过去。 正好谢承瑢带了一件氅衣,将就着也能暖一暖。只是这件氅衣裁制粗糙,也不是什么昂贵料子,不知赵敛瞧不瞧得上?若是送了,人家不收,当众不是很闹笑话。 就这样纠结了一下午,百般矛盾。到下学了,人散了,他才敢上前问。 似乎有些迟了。 “二哥衣服湿了,回家路上冷,不要感染风寒了。我有件氅衣……不知道二哥……” 他端量赵敛的神情,仍在思索要不要送出去。 赵敛盯着那件霜色的氅衣,颇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吗?” “是,还望二哥不要嫌弃。”谢承瑢见赵敛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中那块石头自然也放下。他将氅衣交到赵敛手上,就算完成使命,马上转身准备回家。 “这么暖和的氅衣,我怎么会嫌弃?谢谢你!”赵敛看他要走,忙叫道,“这就走了?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比武?二哥淋了雨,又穿湿衣,比完一场身上发汗,一冷一热会得风寒的。还是早点回家,泡会儿热水,喝盏热茶吧?”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温柔,赵敛从来没有被谢承瑢这样关怀过呢,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就是点儿摸不着头脑地开心,原地笑了一会儿,妥协道:“那你陪我走一程吧,我跟你提前讨教一下刀法。” 出书堂时还下毛毛细雨,也不必打伞。但谢承瑢是个讲究人,绝对不淋雨。他立在台阶上撑伞,侧过脸问道:“二哥打么?” 赵敛本想说,这点小雨,没必要打。可望着谢承瑢那把精致的伞,伞面梅枝相映,便很有打伞的兴致。于是道:“谢谢小官人捎我一程。”遂走进伞下。 能看出来谢承瑢爱梅花,身上带着,伞上画着,如若男子也能画钿,恐怕他也得在眉间点着。赵敛如此想,路都没走稳,直接撞到人家肩膀。他立刻作揖道:“对不起,我没注意。” “二哥走路也要发愣,在想什么?” 雨打在青石砖,也跳在赵敛的靴子上。早晨他还厌烦春雨,这时倒觉得惬意了,再大点也无妨。 他路过一处水洼,又忍不住踢一脚,随后道:“在想刀法。剑敏,枪锐,刀如何?” “刀?刀么……”谢承瑢脑子昏沉,读书读多了,都废光了,说不上来。他沉默半晌,反问道,“二哥觉得是什么?” “刀是天底下最好的武器。”赵敛说道,“猛而烈,狠而戾,却不失柔情。” “没有柔情的兵器,只有柔情的人。”谢承瑢笑起来,“柔刀,是柔者使。” 说罢,不欲讨论,执伞向前。 赵敛追上去,见谢承瑢似笑非笑模样,想到颜相公所说“谢承瑢是一把好刀”,陷入沉思。转身路过雨打的梨花,他随手抚了一把,说:“人做的刀,又该如何?” “什么?”谢承瑢停步,“以人比刀?” “是。花比剑,人比刀。” “我听不懂。”谢承瑢轻笑,“以花比剑是削弱剑,以人比刀是削弱刀。” 赵敛却说:“人比刀,是持平,更是高出一筹。用你比刀,是刀之幸。人用刀,并非刀用人,刀在你手是刀,除你之外,在旁人手中并不能发挥其最大功力。” 静默片刻,梨花坠地,躺在二人鞋履之间。 谢承瑢低头看花,抬眼时,恰好撞到赵敛的视线。他还是微笑说:“二哥抬举我了,这世间用刀精者无数,我愧不敢当,更不敢以刀自比。” “我夸你呢。”赵敛暗自嘟囔,“你是孤刀,难磨。” 又至杏坛书院门口,早已有几人在等待。便是瑶前,思衡,还有谢忘琮主仆。 赵敛上前行礼,几番拜过,说起话来。 “二公子这几日清闲?”谢忘琮笑道,“过几日又放春假,殿前司有马赛,比比?” “谢娘子邀请,我不敢不来。愿能在马场比试,一决高低。” 这就别过,赵敛看着头顶那把伞移走,再行远,几枝梅花融在风雨中,很快就消失在巷角的雾里。他原本笑着,等人走了,蜡梅味消失了,转而放下笑容,作失落模样。 雨又变得扰人了。赵敛裹紧身上氅衣,刻意在瑶前面前摆弄几下,要人问起来。 “二哥哪来的氅衣?不是一直说氅衣是无用之物,矫情,不穿的么?” 好了,终于有人问了,赵敛得意地扬起嘴角,挑起眉头:“是谢小官人给我的,他怕我冷。” “哦。”瑶前知道了,抱着书盒不再问。 赵敛急了:“你不多问几句?” “问什么?”瑶前不解,“有甚好问,不就是关系好给件氅衣?” “你觉得他给我氅衣,是因为和我关系好么?” 瑶前没弄明白赵敛想问什么,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不回。 赵敛又问:“你说算不算好?” 瑶前抿起嘴:“关系不好,也不会送氅衣吧?” 赵敛笑了两声,快步往前走去。 糊弄过去了,瑶前松了一口气,追上去问:“二哥走这么快,赶着回家挨骂啦?阿郎知道你上午又有逃学心,估计正想着怎么罚你呢!” “罚吧!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逃学。”赵敛坚定道,脑子一热说到前个事情,“谢小官人是少年将军,他愿意和我做朋友,也挺好的。” * 夜里又下春雨,连绵一日。皇宫内寂静,只有内侍侍女躬身而走,步履轻盈。 李祐寅在太后处议事,才说完西征之见,被驳,甚是不悦。 夜深了,他与一众内侍行于宫巷,脸沉着,无人敢发出声音。路过一扇门,忽传敲棋之声,棋子碰撞,棋枰坠地。 正疑心是何人下棋,李祐寅抬头望一眼,原是长公主所住的春华阁。 春华阁是懿康长公主李思疏所居之所,长公主一直住在禁内,今年二十三岁,还未婚嫁。她多愁善感,好夜半下棋。恰逢雨时,恐怕又在下棋解闷。 正好路过听到棋声,李祐寅思索良久,问韦霜华道:“今年赵瞻悯怎么没去科考呢?” 韦氏不知,只是摇头。 李祐寅知他不晓,并不计较。他望着阁门,说:“你们在此等我,不要进来。” 韦霜华及众内侍低首,目送官家进门,恭敬在外等候。 李祐寅才踏进门,就被侍女瞧见,一路报进李思疏房里。 棋声断了,门帘掀起,李思疏端手而出,与官家行礼。 “二哥。” “大姐不必拘礼。”李祐寅迎上去,免了长姐的礼,与她前后进门,一眼就瞧见新摆的棋局。 棋枰有污,沾了些茶水。下棋人形静心不静,棋下到一半,不悦了,就都毁了。 “方才我在外面听大姐下棋,想着一人下棋一定无聊,正好很久都未跟大姐下过,所以来陪你下一盘。” 李祐寅坐下,用帕子拭去污渍。 李思疏也过来,端正坐,扶袖道:“多谢二哥。” 行棋猜先时并未多言语,是李思疏执黑先行,才落一子,对面人手持白棋凝思,声形顿住。 李祐寅在端详长姐的首饰。那支步摇轻微晃动,伴着烛影,与人一体;再低下视线看长姐容姿,可谓是倾国倾城貌,如若用什么花来形容,一定是牡丹。 长姐已经行笄,却还未嫁人。哪家公子能有幸娶得长姐? “二哥?” 李祐寅回过神来,右手落子,笑道:“我在想棋。” “二哥一向都是很谨慎的。”李思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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