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了,闭上眼又想起来蜡梅。春日里,蜡梅花早就凋谢,要等它开花,恐又到年末。他心急,胡思乱想道:如若春夏也能开,就能瞧出来这蜡梅香不香了。 所以起身,掀起床幔喊道:“韦霜华!” 韦氏在殿外候着,听叫人,便躬身进来:“官家。” “我总想着那株蜡梅。春日里要下雨,我担心蜡梅淹死。” “回官家,有甘霖止渴,蜡梅怎么会淹死呢?官家勿要多虑,多睡会儿吧。” 李祐寅听了,果然又躺下来。 殿里寂静无声,他难安枕,遂和韦氏说:“陪我呆一会儿,我睡不着。” 韦霜华不主动同官家说话,这是做内侍的本分。主子说话了,他答;主子不说话,他便陪着主子沉默。 无人言语,李祐寅翻来身,叹息道:“前半夜我恍惚间做梦,梦见谢祥祯再出去打仗,战死了。” “官家,梦都是反过来的。谢虞度候就在上京,没出去打仗。” 李祐寅侧身躺着看韦氏,心中越发不安:“倘若哪天,谢祥祯战死了呢?” 韦霜华安抚道:“官家,谢虞度候一身武力,又有两位小将军在,定能安然。” “一身武力,定能安然。”李祐寅也安慰自己,想到谢忘琮、谢承瑢的模样,平复下来,可没过一会儿又开始担忧。 “能定延州,未必能定朝堂。”他焦虑道,“如今大周军权近半都在赵仕谋手里,就好比在我卧榻之侧放一把刀,我如何能安然?他想不想惊扰我,都在一念之间。武将如此,我却动不得!这朝堂上,能为我排忧解难者,又有几人?” 韦霜华不敢妄议朝政,不知如何说,倒是想起来这几日春闱,道:“官家,这些天正是科考,等结果出来又是殿试。官家想选人排忧解难,殿试里便能成了。” 春闱!李祐寅坐起身来,惊喜道:“是啊,春闱!” 他喜悦极,是半分困意无了,随意披了衣就出门去。 韦霜华不知缘由,忙不迭跟出去,问道:“官家何处去?” “施肥。”李祐寅道,“有春雨,我想蜡梅多长些。” 韦氏劝道:“官家,梅树昨日刚刚施过肥,承受不起如此恩露。” 可李祐寅哪听呢,他只要蜡梅开得肥、开得香,能惊艳四方,万众瞩目,便足矣。 【作者有话说】 [1]:“目妄视则淫,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出自《淮南子·主术训》,意为,眼睛随便乱看就会使你惑乱,耳朵随意乱听就会使你迷惑,嘴巴随意胡说就会给你带来乱子。 [2]:出自宋·秦观《江城子·南来飞燕北归鸿》。 忘记说了,李祐寅长得很帅。
第9章 第四 点滴明(一) 说好了第二日要比武的,奈何二月春日天气多变,清早起来还是晴朗,没过多久就下春雨。 这场雨变得快,先开始还只是毛毛细雨,后来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点珠成串。院子里那池春水如墨染,密密麻麻掀起波澜。 赵敛才喝过粥,正要上学去,望着这片雨,突然惆怅。他站在屋檐下看,有时伸手接过雨滴,欲语还休。 “怎么了?又不想读书?”赵敬见他这副模样,问道。 “下雨了。”赵敛闻着扑面而来的泥土湿气,黏黏的,潮潮的,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下雨了,下雨要怎么比刀?下雨又怎么好强迫别人跟他比刀?老天成心和他不对付。 赵敛蹲下来,抬头看屋檐上坠下的雨,沮丧道:“雨什么时候停呢,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下雨。” “不喜欢下雨也要读书。”赵敬给他披上衣,理好他的碎发,笑道,“要是真不想读了,就到家里来吧,我养着你啊。” “你养我,我不读书爹就要打我。你还能护我一辈子不成?”说罢,赵敛用手接雨,嘟囔道,“哥,要是时光不流逝,只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怎么?” “就可以不去上学,窝在家里避雨。” 赵敬推他脑袋:“天天逃学!快走了,不要磨蹭。” 赵敛不高兴读书,去书院的路上还频频叹气,看到水洼也要踩几脚,不然不痛快。 这踩一脚接着一脚算是出气,可怜瑶前跟在他身边,平白无故溅了一身水。他也不好说,只得旁敲侧击讲:“二哥,鞋子要湿了。” 赵敛侧着脚,踢了一滩水在他身上,憋不住笑:“湿就湿了,怕什么?” “湿了,阿郎就骂你了。” “反正都是要骂的,陪我玩会儿吧,瑶前,我给你买新鞋怎么样?”赵敛转他那把油纸伞,雨水飞溅,像小刀似的打在瑶前身上。瑶前滋一身水,也朝他踢水,闹得连伞都不要了。 雨越下越大,下了大雨,街上都鲜少有人出来晃。 这样正好,赵敛和瑶前满大街乱跑,任雨水打湿衣衫,还不解意,用伞背接水,全泼对方身上去。 跑一路疯一路,疯得累了,就随意找个屋檐躲雨。 赵敛心情不佳,歪着头去望街上的雨水,说:“要不今天也逃了吧。” “那可不行,阿郎叫我盯着你,除了书院,你哪儿都不能去。”瑶前脱了外袍,拧干净上头的水,又挤掉头发上的,问他家公子,“要我给二哥拧拧吗?” “给我拧个头发。” 主仆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背对背坐着,一个望雨,一个拧鞋,都没说话。 已经过了上学的时候了,恐怕这时候书院里的读书声已经响彻天际、冲破脑袋了。 整个书堂只有赵敛不在吧?也无所谓了,赵敛不喜欢上学,逃学不是家常便饭?大不了回去再被亲爹打一顿,反正爹爹只揍他一个人,不会揍瑶前。 赵敛后脑枕在瑶前肩上,说道:“就在这坐到天黑吧,怎么样?” “不怎么样。”瑶前说。可他也做不了赵敛的主,只好硬着头皮陪他坐。也没人说话,各想各的事,瑶前都快睡着,他家公子也快要睡着了。 春困。 赵敛梦见谢承瑢了,真奇怪。梦见自己逃学,先生托谢承瑢来找他,就在这个屋檐底下被逮个正着。 “你怎么不去上学?”谢承瑢问他。 他能说什么呢?他说:“我不想上学。” 谢承瑢十分失落:“二哥还同我说第二日比刀,原来是骗我。” 赵敛一愣,慌慌张张站起来,解释说:“我没骗你,我怎么会骗你?” “你不来上学,不就是骗我?你说要和我多说话,到头来连书院也不来,可不就是骗我。”谢承瑢生气了,钻到雨里去。 赵敛急得也跟他一起跑出去,连伞都没撑。 瑶前醒了,听他背后人梦呓:“谢昭然!” “谢昭然是谁?”瑶前转过身来,一掌给他家公子拍醒,“别睡了,二哥,起来上学了。” 赵敛光想着香得入迷的蜡梅,一朵朵黄花,别在谢承瑢耳上。他也没见过这样的谢承瑢,可好像又见过,恍恍惚惚地拍了瑶前一掌,说:“蜡梅,蜡梅好香。” “二哥魔怔了吧?大春天的,哪来的蜡梅呢。” 大春天的,蜡梅都谢了。赵敛忽然想闻,他醒过来,身外还是下雨。 “谢昭然是谁啊,二哥?”瑶前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谢昭然?” 瑶前失语:“不是你梦里叫的吗?” 赵敛不信:“我怎么可能在梦里叫他?根本没这个人。” 瑶前脑子转得快,突然就想到,这谢昭然和谢小将军都姓谢,莫非就是谢小将军?于是问:“不会是谢家小官人吧!” 赵敛不说话。 “你叫他来比武也没辙,谢家小官人那么喜欢读书,哪像二哥呢!二哥跟他比不得。” “怎么比不得?” 瑶前说道:“谢小官人不会逃学,怎么都不会。就这一点,二哥已经差他一大截。” 赵敛沉默了。说得确实不错,谢承瑢很爱读书,不论怎么样都不会逃学的。哪像他呢,钻一点空子就不上了,还躲在外面睡觉。 谢小官人的功夫已经那么好了,再观遍群书,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想罢,赵敛立刻站起身,顾不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打着伞就疾步闯进雨里。 “二哥去哪里呀?回家?” “回什么家,上学!” 他急匆匆往书院跑,想在午休之前赶到,并且主动跟先生承认错误,向谢承瑢看齐。 * 谢承瑢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赵敛没来。 他到书院里,只知读书,其它皆不在乎。他认识的字少,有些字记不住,唯有多抄几遍,强记在脑子里。 一来二去,更没空再想别的事情。 后来听见有人议论:“二哥今天又不来?” “许是下雨了,困在路上了吧。” “二哥家到书院的那条路向来崎岖,难走!” 谢承瑢这才回头看向赵敛的书案,空荡如也。 二哥不来,今天还比武吗? 应该是不比了吧,今日下雨,也没法比。想到此,他不由松一口气,至少今天不用想怎么样才能让三分,也不必收着力气。 陪公子哥玩是一件恼人的事儿。赢得太利落,不好;输吧,自己又不情愿。不比就最好了,下了学就早点回家,门一关谁也不见。 刚想完,赵敛来了。 谢承瑢抬头看这位淋成落汤鸡的公子哥儿,黑发凝在脸边,锦袍也滴着水,狼狈模样,实不忍视。 他只一眼就低下头去,假装看书上的字。 外头下着雨,他的书页也被水雾淋湿了,朦朦胧胧渐看不清。 赵敛捧着书盒,那上面那湿答答滴水,不像是被雨淋过,倒像是掉进河里了。 他站在前头,见先生毫不搭理他,于是说:“先生,我在路上摔了一跤,来迟了。” 引起哄堂大笑。 沈沛不喜这些哄笑,拍了案子让他们安静,便问赵敛:“逃学就逃学了,还编什么谎话,你还能摔一跤么?” “我怎么会逃学呢,真的是摔了。从今日起,我每天都来上学,再也不逃学了!我发誓。” 沈沛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往外看,也没太阳,只有雨。 罢了,这番话许多年前也说过,并未守信,也不堪一听。 “回座去吧,把衣服晾了,一会儿来找我背书。” 赵敛恭敬撤身,回座时偷偷往第一排瞟了眼。 还真是心无旁骛,别人都在看热闹,只有谢承瑢低头背书,完全置身事外。他都如此刻苦,自己却还天天逃学,真不应该! 赵敛故意在第一排停留半晌,转过身假装问先生背什么书,挨了一顿骂,回过首来,人家还是没抬头。 真是勤奋好学,倘他早几年读书,今年应该能考取功名了吧?文武双全,简直无人能敌了。赵敛想着,越过第一排,回到座位,拿出书来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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