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仕谋深呼吸一回,忽然想通:“行啊,赵敛,你马上跟我去军营,好好瞧瞧。” 珗京城北门大街之外就是禁军北大营。左为殿前司,马军司与步军司依次相排,阔而肃穆,威严难近。 刀剑无眼,烈马难驯,殿前司向来不是个舒适地。可赵敛却对军营魂牵梦萦,到门口了,连走路都轻快。 原本闲杂人等是不得擅入军营的,探亲也须请示,赵敛亦是如此。不过几年前元日,他哄得太后高兴,太后特赐令牌,准他进营骑马,不过仍不可私自进入校场。 今日难得进一回校场,赵敛远远地瞧见兵士练枪,非常羡慕。他问:“爹,一会儿我能使使殿前司的枪吗?” 赵仕谋并未理睬,反而是旁边颜辅仁轻笑:“阿敛,长枪沉重,抡得动吗?” “愿一试。” 赵仕谋冷声道:“来军营,不要说废话。” 赵敛这便闭嘴,跟随父亲去往校场内比武台,正见兵士互相切磋。 那站在比武台中央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所见,谢承瑢。 ** 谢承瑢使得一手好枪。 与西燕行军打仗,多用长枪。长枪之法,与刀法大不相同,力度、技巧,皆有门道。谢承瑢学武之初,第一样摸的兵器就是枪,刀还在其次。 枪,利而锐,快而狠,收放自如。 延州之战,谢承瑢曾用长枪以一敌数十,所向披靡。 但为何在此比武呢? 今日他与阿姐去书院外听书,迟了一个时辰到军营,不巧就被父亲发现。因不敢全盘托出,只好说是练武练得久了。 谢祥祯罚他们同兵士比试,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痴于练武。 方才谢忘琮已经比试过一轮,十场全胜,到马场驭马去了,留谢承瑢再比。 算到现在,大约有五人同他比过,皆败下阵来。赵太尉到时,正是第六人挑战,胜负已定,对方大败,毫无还手之地。 谢承瑢执枪而立,有寒风拂过他眼前碎发,只见他双目凌厉,如刀剑锐利。 “还有谁上前比试?” 赵仕谋抚掌笑道:“我来。” 谢承瑢望见太尉,忽转笑意,竖长枪在侧,躬身长揖道:“见过太尉。” “不必紧张,我上了比武台,就不是太尉。”赵仕谋边说,边脱下他宽袖厚袍,剩里头那件窄袖衣衫。 他两步跨上台子,也抱拳作揖,“请尽全力。” 谢承瑢知会,说:“太尉赐教。” 【作者有话说】 本文设定,禁军三衙办公地点在北营。
第5章 第二 吹角营(二) 军营于北,风声呼呼作响,寒气卷着鬓发,掠过谢承瑢持枪的手。 他握枪杆,注视赵仕谋的动作,起刃间,挥枪而击。恰如雷鸣电闪,快且使人不及,还未眨眼,那杆枪已然落至赵仕谋面前,劈风斩气。 却见赵仕谋不急不慢,抬枪抵挡,震动之间,两枪相持不下。红缨飞舞,赵仕谋提枪相转,后退之间,谢承瑢接连逼近,数刺三回,险些击中命脉。 “好枪法!”赵仕谋惊喜至极,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气力、身姿,都更胜同龄人三筹。 再见他那双不羁的眼,同宣德楼前那个怯懦少年相比,全然不同了。这双眼,果然是传闻里那般,如鹰、似狼,不见血誓不罢休。 台下士兵屏气,对旁边小兵惊叹道:“太尉竟占下风!” 枪刃刺破寒风,谢承瑢试图直捣咽喉,被赵仕谋侧身躲开,用杆压制,不得动弹。 “你就这么想赢吗?”赵仕谋忽问道。 谢承瑢抬眼,瞳孔中竟是深不可测的杀意:“刀已出鞘,不赢,怎么收?” “好!”赵仕谋大喜,翻过他的枪,刃抵着谢承瑢的刃,使出全力封他前路,“可惜,你用的是枪。枪与刀,是不同的。” 前几番皆为试探,赵仕谋曾被称为大周第一枪,怎么能比不过一个十五岁少年呢? “今天我来教教你,怎么使枪。” 赵仕谋挥去对方枪杆,再扎几回,转向进攻。 有寒风呜咽,谢承瑢却觉体内热气滚滚。 “太尉怎么会占下风呢。”方才说话兵卒旁的小兵道,“论枪法,大周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太尉。” 赵仕谋枪法猛而暴戾,接二连三直攻,叫人措手不及! 面对如此猛烈攻势,谢承瑢被迫以退为进,却毫无反击的机会。前路受阻,谢承瑢见赵仕谋后背为虚,故想攻他后路,转而贴他身侧,要用枪杆抽其后背。谁料对方早有预判,猝然回首,竟然一脚踢翻抽上来的枪,反手用枪纂捅他心腹! 赵仕谋出力极大,却在紧要处收手,枪纂恰好落在甲衣之上。 风静了,四周草木皆寂。那杆飞出的枪狠狠插在比武台上,刃陷三寸。 赵仕谋用枪纂在谢承瑢胸前顶了一下,笑说:“小将军,你输了。” 比武台下爆发热烈掌声,有人呼道:“好!” 谢承瑢被顶退一步,还有些没缓过来。方才比试没感觉累,歇下来才开始气喘。他望着赵仕谋,轻声说:“这是回马枪?” “这是回马枪。”赵仕谋将枪扎在台子上,“承让了,谢小将军。” 谢承瑢回礼说:“这是我第一回 见到回马枪,多谢太尉指教。” 比武台边上站着不少殿前司的长官,父亲谢祥祯自然也在。 谢承瑢见父亲凝眉肃目,难辨喜怒,便越发觉得无地自容,无颜面对,头垂更低了。 赵仕谋忽然说:“小将军,我有些话问你。” “什么话?” 赵仕谋正过身,面对台下所有士兵。 他不仅是问谢承瑢,也是问在场所有人:“《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他望一眼台下看戏的顽劣儿子赵敛,又转身望向谢承瑢,问道,“何解?” 谢承瑢哑口无言。他羞愧道:“我没读过兵法。” “没读过兵法?”赵仕谋惊诧地问,“你已被官家封将,在延州也是能率领精兵的,怎么能没读过兵法?” 谢承瑢已是惭愧到极点了,半句话说不出来。 “你枪法了得,论武功,你是上乘。这校场里,能打过你的人,屈指可数。可是你却不懂兵法。光靠武力,岂非莽夫?” 谢承瑢躬身抱拳:“请赐教。” “‘上兵伐谋’,破其谋,才是首要。战,势必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硬碰硬,死伤惨烈。不战而胜,此为上策。兵刃相接,永远是下下之策。打架谁不会,街头三岁小儿都能打架,为何就偏偏要你上战场、要你当长官呢?” 赵仕谋转身同台下将士说:“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都不是脑子废的。聪慧有谋,方成大器。慧为首,武在其次。头脑简单,武力再高,有什么用呢?用兵在谋,不在勇!” 他擦干净手心薄汗,转身扶起谢承瑢:“你十五岁就靠军功封将了。不说大周,自古以来,十五岁便封将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你才十五岁,以后难道就止步于此吗?” 谢承瑢摇头:“当然不是。” “脑子里没东西,不读书,一辈子就只能到将。你以后是要统兵、要做帅的,不会兵法,如何指挥将士呢?光靠一身蛮力,谁能服你?将,和帅,大有不同。将可以有无数个,帅只有一个。” 赵仕谋意味深长抚上谢承瑢的肩膀,小声道,“平庸之才,于官家有利,于大周无利。大周将领都如此了,国家怎么办呢?” “我知道了,多谢太尉教诲。” “你是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你枪法一流,刀法如何自然也不必猜,都是上乘的。人人都能舞刀弄剑,却不是人人都能为领兵之才。”赵仕谋伸手擦过谢承瑢的碎发,把这些被风扰乱的头发全都抚平,“要读书啊,不读书,就只能认人摆布,没有一点还手之力。不读书,被算计了,还沾沾自喜。 “从今天开始,谢承瑢与谢忘琮,不必整日到军营练武。先去杏坛书院读书吧。” * 看了一整场比武,到父亲下台阶来,赵敛都一言不发。 颜辅仁在旁见了,笑着问道:“阿敛,可瞧出来什么名堂?” 赵敛只能如实回答:“谢小官人挺厉害的,能跟我爹对阵四五回合,我确实不敌。” 话音刚落,赵仕谋走到他跟前,淡淡瞥了他一眼:“驴脑袋就看出来这个?” “爹爹还要我看出来什么?我不是驴。” “蠢材蠢材,你读了这么多书,不如谢承瑢万分之一。”赵仕谋踹他一脚,“跟我回家。” 这就要回家了?赵敛怎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来这儿看一场比武,就要走了?他依依不舍地环顾一圈校场,望向那座孤零零的比武台。 他看见谢承瑢竖好长枪,缓步走到台下,躬身捻起木柱之上放置的几朵蜡梅,拈在鼻尖轻嗅。 正午阳光明媚,日光落在谢承瑢的身上,光、人、花,竟如此融洽相合,璀璨夺目。 真漂亮。赵敛想。 这回他承认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年,坚韧之中带有柔气,却又不是阴柔。他还闻到淡淡的蜡梅香,那些香味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细细浅闻。 谢承瑢把那几朵蜡梅藏进自己的窄袖,遮掩住大片蜡梅香气。可很快,那些香气又再次飘出袖子,散发到赵敛的面前。 赵敛闻得紧,盯得也紧,这目光炙热滚烫,不巧就被谢承瑢给发现了。相视之间,谢承瑢笑着对他作揖,惹得他又一阵心虚。 他也作揖,不敢再偷偷闻了,追上父亲的脚步。 校场的呼声远了,梅香远了,少年将军也远了。 ** 颜辅仁与赵仕谋出了军营,便一直说着谢承瑢。 说他枪法如何,性子如何,许多夸赞。赵敛左耳进右耳出,一心想着比武场上那双凌厉眼、矫健姿,连同那些拈花的温柔一并映在脑子里。 直到父亲喊他第三遍。 “爹。”赵敛低首,“我没听清。” 赵仕谋忍着气问:“今天带你来军营,你感受如何?” 赵敛一怔,不敢欺瞒父亲,如实说:“谢小官人能封将,是有原因的。我确实逊色。” “你倒挺谦虚,又没有和他打过,怎么知道逊色?要不要我考你兵法?” “别了,我不想被你当众羞辱。” 颜辅仁听后笑道:“阿敛,你爹可不是在羞辱谢承瑢。” “当众出难题,叫他难堪,不算是羞辱吗?”赵敛不解,“他确实没怎么读过书,不必这样出题考他。” 颜辅仁轻摸他的脑袋,说:“阿敛,你爹其实是用心良苦。谢承瑢确实是一把好刀,但未经打磨,只是一把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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