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她攥起拳头。 “长公主。”赵敬在边上呼唤她。 李思疏的手还是不能松懈。 赵敬在袖子底下握住她握成的拳,说:“臣会陪着长公主的,不论是生,还是死。” “你看到了吗?那么多血。”李思疏的眼泪落下来,“那么多血,整个福宁殿,都被血泡着了。三哥在造反,我又何尝不是在造反呢?” 赵敬伸袖挡住了她的视线:“别看了。” 李思疏想着李元澜毫不畏死的眼睛,想到他说的那番话。 “赵瞻悯,是我杀了我三哥。” ** 大门开着,李祐寅把李元澜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无助地躺在床上,手紧紧揪着被子,手心的汗已经完全将锦布浸湿了。 没有人来看他,没有人跪在他的床前。做皇帝做了一辈子,到临死前,最重要的就是传位诏书。他已经把诏书写了,传给李晔临,写完了,他就该死了。 他的呼吸渐渐弱了,可他还是不能甘心,他还是想活。他努力地大口呼吸,他拽着床褥呼吸,他想要活下来,他想活! “不是我……”他的眼前将要变成虚无,“不是我杀了娘娘,不是我杀了大哥……不是我……” 屏风外传来哭泣声,李祐寅僵硬地转过眼珠,他听见韦霜华嚎啕:“你们不能这样对官家!你们不能这样对他!让我进去,让我陪着官家!” 李祐寅张开嘴,拼命想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他手指指着屏风,呼唤道:“韦……韦霜华……” “官家!” 韦霜华终于冲破了屏风的阻拦,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李祐寅,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说:“官家。” 李祐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看见韦霜华的眼泪,真想伸手替他拭泪。 韦霜华从五岁开始就跟着他了,那时候他们都是小孩儿,还没阁里的案子高。五岁的小黄门是没有资格侍奉皇子的,可韦霜华却能破格侍奉他,只是因为初遇的那一天,他指着韦霜华说:“我喜欢他,能不能叫他陪我一起玩儿。” 皇子是不能一直玩的,白日里,李祐寅要临写不完的字帖,背看不完的书,没工夫玩。夜里,他才自由。 没遇见韦霜华之前,没人愿意和他玩,那些宫人都围着太子了,娘娘也是、爹爹也是。他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看星星,对着天数。韦霜华来了,他就可以和韦霜华一起躺在被子里,朝着对面窗户数星星。 小黄门不能和皇子躺在一起的,但是李祐寅却偷偷把他带到床上,因为他害怕一个人睡觉。他害怕噩梦,更害怕噩梦醒来,面对一片漆黑。 “你陪着我一起读书,好不好?”李祐寅抱怨说,“我讨厌读书,也讨厌先生。” 韦霜华不敢说话,可是他敢在黑夜里偷偷卷李祐寅的发,揉成一团,编成好几缕的辫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和我说话,我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李祐寅嘟囔。 韦霜华说:“等您出了阁,就再也不用读书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李祐寅很高兴,他握着韦霜华的手,睁着那双干净的、清澈的眼睛,说:“等我出了阁,你能不能还陪着我?我们还睡一起,对着窗子数星星。” “好。”韦霜华笑着说,“小人会陪着您,您做什么,小人都会陪着的。” 李祐寅不喜欢韦霜华自称“小人”,私底下,他都要韦霜华自称“我”。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感觉,我们是一样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感觉我不是一个人。”他说。 韦霜华记住了,每回他和李祐寅单独在一起,他都自称“我”,称李祐寅为“你”。他还和李祐寅看了无数夜星星月亮,每回月圆时,他都要拉着李祐寅说,“你瞧,今天月亮真圆。” 每每他回过头,都能对上李祐寅真诚的眼睛。 “以后每月月圆,我们都一起看月亮吧。” 韦霜华说:“好。” 可后来,文康太子薨了,李祐寅再不能和他一起看月亮。 先太子到底是不是李祐寅杀的?其实韦霜华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文康太子传出不好了的消息时,李祐寅躲在映杏阁的柜子里哭了很久。他问李祐寅怎么了,李祐寅只说:“我们出不去了,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看星星了。” 是夜,太子的死讯就传遍禁中。韦霜华搂着惊慌失措的李祐寅看了最后一夜星星,他听李祐寅说:“我们偷偷地走吧,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韦霜华才是真的走不了的人,他被送进宫,未来这一辈子,都得在宫里了。 太子死了,先帝没有追究太子的死因,对外只说太子患病,无药可医,所以死了。 先帝立了李祐寅为太子,开始对他严格要求。他逼着李祐寅读更多的书,逼着他学习如何处理国政,甚至看不惯他和一个小黄门混在一起,把韦霜华打发到内侍省,不准他们见面。 韦霜华在内侍省呆着,有时还是会抬头望黑夜中的星星。 他不知道李祐寅是不是也在看,他希望李祐寅也在看。李祐寅也确实在看,尤其是月圆的时候。 他们分明望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没过多久,先帝身子不好了,匆匆封了李祐寅做太子就龙驭上宾。 那是一个除夕夜,李祐寅跪在爹爹床前,听入内内侍省都知李絜宣告即位诏书。他哭着,双手接过诏书,而身后尽是泣声。 从那一刻起,他就变成了大周的官家。他才十岁。 【作者有话说】 文里交代的不是很清楚,需要推测一下,那我就在作话里说明白了。 文康太子的死因算是大周的未解之谜了吧?下午的时候忽然就传不好了,到晚上就死了。实际上,文康太子是先帝借着李祐寅的手毒死的,因为文康太子太得民心了,先帝觉得儿子的风头盖过了老子。没想到太子死了没多久,先帝也死了。 李祐寅背了黑锅,他一直以为大哥是自己杀的,同时他也不敢承认,因为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影响太大了,童年阴影,整个扭曲了他的人格。 太宗也是先帝杀的,前文有提过太宗是在西征的时候感染风寒去世的,去世之前几个月,先帝给赵爹送了一副铠甲。之后太宗死了,先帝即位。
第242章 七三 山川欲倾(四) “二哥做了官家,再也不能任性妄为了。”登基的那一天,朱怀颂对李祐寅说。 李祐寅还觉得眼前一切都像是梦,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儿子会做个好官家。” 途径宫巷,他看见墙角叉手的韦霜华,忽然心动,完全忘记方才娘娘的话了。他转头憧憬地问朱怀颂:“娘娘,我能不能……我能不能把韦霜华接回来?” 他以为朱怀颂会同意,可朱怀颂却斥责他:“不行!” 朱怀颂给他选了一个做事的黄门,叫刘梦恩。刘梦恩很勤快,很上心,事事周到,能把李祐寅的起居都侍奉很好。可是李祐寅却很不喜欢他,不愿意给刘梦恩好脸色。为此,朱怀颂罚了他无数遍,她知道他还在想着儿时的玩伴韦霜华,更是决绝地把韦霜华调去舒州,还下令,“永不准回京”。 李祐寅知道了,同朱怀颂狠狠吵了一架。他质问道:“为什么娘娘要把他送走?他就是一个黄门,他什么都做不了!” “亲信宦官,这就是为君者的大忌!不论何时、不论何因,你都不能如此宠幸一个宦臣。” 李祐寅以为自己做了官家,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他以为自己做了官家,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可事实并非如此,他现在连一个人都留不住。他做什么,都有人束缚,他做什么,都有人指责。大周官吏尚能弹劾君主,李祐寅只是坐在紫宸殿里听政,也被官吏指责无德无能。 韦霜华离京那一天,他不顾朱怀颂的阻拦,疯一样跑到宣德楼上。他望尽了楼下的人、楼下的景,他看遍了珗州的一切,但始终没有见到韦霜华。他像是丢了魂、失了魄,他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韦霜华走了,李祐寅的所有任性、欢乐、期待,都走了。 从那之后,李祐寅的脾气就越来越差。他常常在福宁殿坐一夜,只朝着窗子看天上的星星。他数了无数遍,他想要有一个人陪着他一起数,可那些黄门宫女就只会说:“官家,还要上早朝,您就睡吧。” 他不想做官家了,可他又不能不做。睡不着的时候,他在想,他什么时候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官家,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别人脸色。他想让满朝文武都臣服于他,他想真的做一个万人之上的皇帝。 李祐寅是十五岁成婚的,那时候朱怀颂给他选了很多重臣之女,他都不要,他只要辛明彰。因为辛明彰的家世最差,因为辛明彰最乖巧。他只是想要一个顺从他的人,就算不是真的喜欢也不要紧。反正做官家就是不能自由的,他也没有任何所爱。 成婚那日,他见到辛明彰绝色的脸,没有任何触动。 他是真的喜欢辛明彰吗?不知道。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但他需要辛明彰,需要她为自己出谋划策,需要她站在自己身边,他需要有人对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物和朱怀颂争权,他不遗余力地提拔武将,甚至笼络地方禁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完全掌控大周的皇权。 他借着朱怀颂的手罢了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温绛英,将步军司的兵权交给了崔兴勇;他过分提拔谢祥祯一家,想要创造出大周史无前例的功绩。他用秦贯,用曹规全,也是如此。 等克复延州的消息传回来,他唯一所求的,不过是让朱怀颂把韦霜华从舒州放回来而已。 “你就这么想要那个黄门吗?”朱怀颂不解,“官家,你不能过分地宠爱一个宦臣。” 李祐寅说:“臣只是想让他在我身边而已。” 朱怀颂知道李祐寅长大了,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圈住他了。于是她才勉强同意,把韦霜华从西京调回珗州。 韦霜华回来的那一天,李祐寅尤其高兴,他甚至换了新衣,冒着雨到宫门口接他。那天的雨很大,他在宫门口等了半日,终于等来多年不见的韦霜华。 可是看见韦霜华的那一刻,李祐寅又不是很高兴了。 ——“我要你自称我。” “臣韦氏,拜见官家。” 韦霜华对他叩首,雨水溅在韦霜华的衣服上,也溅在他心里。 李祐寅的笑容消失了,他知道,韦霜华再也不可能陪着他一起看星星了。 * “你哭了。”李祐寅够不到韦霜华的眼泪,颇有些着急,“别哭,我……我不喜欢人哭。” “官家……”韦霜华从来没有在李祐寅面前哭过,如今他已是无力回天,除了哭,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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