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瑢松开刀,狠狠扔到一边去:“因为有人,所以才有大周!反正我都已经杀过那么多人了,再杀你一个,又何妨呢?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爹,你不是很想见到他吗?” “你说什么!”崔伯钧伸手要抓谢承瑢的脸,却被他扭住手腕。 “你爹就是这样死的,你爹就是躺在地上,眼望上空,被无数枪刺死的。你不是要替你爹报仇吗?杀你爹的那些西燕军早他妈死了,你就到阴间给你爹报仇吧。”谢承瑢还是掐崔伯钧的脖子,“你下去好好问问你爹,他到底怎么死的,你问问他!” “混账……”崔伯钧喘不过气来了,他的腿狂蹬,手也在揪着什么。他疯狂地挣扎,终于是拿到地上的砚台,“我不能死……该死的是你!” 他挥臂,猛地将砚台重重砸在谢承瑢头上! 脖子的力道松了,谢承瑢倒下身,血从他额角洇洇淌出来。 “你不用刀,就杀不了我。”崔伯钧爬起来,拿起地上的刀,“没有人能杀得了我,就算你是鬼,也不能杀我!”他欲往谢承瑢胸口捅,谢承瑢回过神,滚了一圈,躲到烛台边,随手抓了一把椅子就朝崔伯钧身上砸! 椅子几乎被撞散了,刀子被撞飞出去,不知道落到什么黑暗的角落。 崔伯钧被砸得神智不清,完全没了力气。他瘫在那里,看着那头带着血的椅子碎片,无力地伸手过去,还想着要给谢承瑢一击。 “我不能让你死得太轻松。”谢承瑢爬起来,冷冷地在上面看崔伯钧。 “你要做什么?!” 谢承瑢扯住崔伯钧的头发,半拎着他将他向外拖。 “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你是怎么死的,你该弃市,你该五马分尸!” 崔伯钧再无反抗的力气了,他被丢出崇政殿,摔在雨中。暴雨浇了他一脑子,八月天,他冷得浑身发颤,手脚冰凉。 崇政殿门口站了几列伏雁军,而伏雁军脚边,正是死去的擒虎军士兵、被杀死的黄门宫女。 “你……”崔伯钧撑地而视,“你为什么能调动伏雁军?” 谢承瑢并不回答,只和底下人说:“崔伯钧雨夜发动政/变,私自调兵入宫,抢夺玉玺、以下犯上,现捉拿叛将,听候发落!” “是!” 崔伯钧耳朵嗡嗡的,满眼不信:“你一个废人,凭什么能调动伏雁军!”他甚至还和身后的禁军说,“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假死的谢承瑢,他是逗挠不前的谢承瑢,他是贼臣逆子谢承瑢!” 伏雁军的将士们坚定地看着台阶上的谢承瑢,没有一丝动摇。 又有闪电闪过,崔伯钧回首,谢承瑢脸上全都是血。
第241章 七三 山川欲倾(三) 崔伯钧被伏雁军押送至福宁殿,但谢承瑢没有跟过去。他转头回到崇政殿,拾起地上完好的蜡烛,点燃了,去望崇政殿那片倒塌的书架。 无数书散落在地,谢承瑢透过朦胧的烛火,看见那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黄门。 他走过去,缓缓停在内侍的面前。 这内侍抱着头,不敢抬眼乱看。他知道有人过来了,心中恐惧更甚,居然尿了一裤子。 “你看到我了。”谢承瑢低声说。 “我没有!”内侍把头埋进膝盖里,“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承瑢疲惫地闭上眼:“你没看见?”他闻到自己身上的血味,胃中翻滚,恶心得快要吐了。 他用脚踢开内侍面前的书本,看见满地黄水,无奈说,“你看见我了。” “我没见过官人,不知道怎么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承瑢伸出手,蛮横捏住内侍的脸,逼着他看自己:“若是有人问起你,你怎么说?!” “我……”内侍咽了一口唾沫,他望着谢承瑢脸上的血,没有想着如何回答,反而说,“你受伤了,好多血。” 谢承瑢本来起了杀心,可听到这句话,又心软起来。他松开了内侍的脸,还是说:“别说你见过我,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 “我从来都没见过官人。”内侍老老实实说,“我从来都没看过官人啊!” “快走吧,离开这里。”谢承瑢转身,蜡烛的油滴在他手上,可他几乎没有知觉了,也没感受到蜡油的滚烫。 他带着蜡烛出门,暴雨很快淋灭了蜡烛,而他站在雨里,失魂丧魄地看着漫天的雨。 八万征西北路军,阿姐,爹爹,他们都没了。谢承瑢应该亲手杀死崔伯钧的,可是他还是下意识丢了刀,他还是没下杀手。八万人的性命,明明他一刀下去,西北的冤魂就可以得到解脱了,可是他没能做到!他怨恨自己的无用,怨恨自己的懦弱,怨恨自己一无是处。 “我真是窝囊废……”谢承瑢的精神将要到崩溃的边缘,他大哭起来,狠狠责备自己,“我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我就是窝囊废……真的他妈的丢了刀,就再也拿不起来了……就再也……” 阶上的雨一层一层摔下来,堆在他的脚边。他的靴子湿了,每一步都由雨坠着,每一步都倍感艰难。他眼前再不是滂沱大雨,是索命的铁链,是缠着他双脚、逼着他堕入深渊的手!雨水一遍又一遍洗刷他身上的血,他怎么都出不来了,他永远都出不来了! “管军!”崇政殿里,那黄门抱着药在门内呼唤。 谢承瑢怅惘地回身,隔着一片雨。 “淋了雨,伤就难好了。”黄门捧着药,“这是我随身带的,给您。” 谢承瑢看着他手里的药,说不出心中滋味。 蜡烛掉在地上。 * 赵敛很快率军到达福宁殿,和纪鸿舟一同作战剿灭叛党。 血喷几尺,染红崇政殿檐下的琉璃灯,李思疏冷静地站在灯下,不忘劝降:“三哥,收手吧!” 李元澜到底不如御龙直、步军司这些禁军,战了半个时辰,已然精疲力尽、气力全无。他撑着枪,半跪着喘息,见步军司又来,忙抬枪抵抗。 他费力地抬起眼,那个要来擒他的人,是赵敛。 “投降吧,此时投降,说不定还能保全性命。”赵敛说。 李元澜愣了一下,欲推开赵敛的枪,可是他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敛的手臂往下压,一直压到他半跪,再抬不起头。 他咬牙道:“投降?自我带兵入宫,就没想过投降!我就算是死……” “就算是死,也不肯放弃皇位,对吗?”李思疏愕然,“三哥,你为什么就不肯认?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认!” “认?我为什么要认!”李元澜大吼,“就因为我不是太后亲生,就因为我是三哥,我就要认?!从小我就发奋读书,我拼了命地想让爹爹看到!可爹爹呢,除了大哥就是二哥!他没想过我,他从来都没想过我!大姐,我是有哪一点比不上二哥,我是有哪一点不如他!我只比他晚三个月出生,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他的了!大姐,我为什么要认?我凭什么要认!” 他持不住枪了,手上的筋砰砰跳。雨水顺着他的手腕滑下来,他瞪着福宁殿窗子的灯光看,大声呵道:“官家!二哥!你究竟是要把皇位传给我,还是传给你那个不中用的太子,再把我李周的江山拱手让给那个妖女!” 福宁殿的门缓缓推开,暖光中,身着霞帔的妇人立在那里,眼里尽是傲慢与轻视。她头上的珠钗华贵,静在鬓上,不曾晃动,兴许是站在那里很久了。 福宁殿前的刀戈声止了,李元澜也丢下了手里的枪,跪在地上,仰视着门前的辛明彰。 “妖女。”辛明彰笑了两声,“原来在你们眼里,我算是妖孽。” 枪刃依然架在李元澜脖子上,事已至此,他无所畏忌了,放肆说:“女主临朝,不算妖孽?皇权,就注定是男人所有,牝鸡司晨,必遭天谴!” “天谴?”辛明彰敬佩地点头,她跨出福宁殿的门,停在雨前。 “赵观忱,把步军司的兵收了。”她道。 赵敛得令,旋即叫步军司的收起刀枪。其余参与政/变的擒虎军士兵也丢下武器,茫然看着阶上的女人。 “女主临朝,牝鸡司晨,有多少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了。”辛明彰处之泰然,“你说遭天谴,我倒是要看看,老天要如何罚我。” 李元澜厌恶她的无耻,骂道:“国事,女人也要掺合一脚!你究竟买通了多少前朝的大臣,你究竟策反了多少禁中的宫人!大周有你,才真是劫难!祖宗家法有言,女人不得干政!辛明彰,你和朱怀颂一样,利欲熏心,霸权不放,你想让大周如何!” “祖宗家法……”辛明彰收敛笑容,“祖宗家法,是李氏的祖宗家法,束缚的是李氏,非我啊。” “你……你们都看到了吧!这才是真正要政/变的乱党,这才是想要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李元澜张臂对天长叹,“以乱臣为主,以忠义为贼,大周乱了套了!大周乱了套了!国法如同虚设,后宫肆意干政,这世道,还有什么理法可言!这世道还有什么理法可言!” 辛明彰越听他骂,越觉得痛快。无能者才会狂吠,他能在此怨天尤人,就已经不能成为胜者了。 “我要见官家,我要见陛下!是你挟持了官家,是你犯上作乱,是你——!” “陛下有诏。”辛明彰忽然说,“三哥,是陛下写给你的诏书。” 李元澜只听辛明彰悠悠:“官家旨意,嘉王李元澜,意图谋反,即日起贬为庶人,下御史台狱。” “不可能!”他愤怒地挥臂,“我要见官家,我要见诏书!” “庶人如何见官家?发兵逼宫,还不够你死吗?” “你假传圣旨,你想杀我!辛明彰,官家不是傀儡,大周也不是你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凡国家决策,必有宰执商议!你想杀我,绝对不可能!” 辛明彰已经没有耐心了,她转过身,只用余光斜视李元澜:“下御史台狱,其余乱党,全部诛杀。” “辛明彰!辛明彰!”李元澜的嗓子已经劈裂,他还抓着从辛明彰身上落出来的光,死死地抓住!他咒骂道,“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辛明彰!你不得好死啊……” 禁军把李元澜往宫外拖,他还是抓着福宁殿的光,呜咽道,“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正此时,伏雁军也押着崔伯钧来。他们问赵敛要如何处置,赵敛看崔伯钧鼻青脸肿、伤势严重,心有不安,说:“和嘉王一起下狱。” “是!” 雨还在下,天完全要漏了。 李思疏仍站在屋檐下,无神地看着禁军抬走尸体、洗刷宫砖。她半听雨声,神思却已经坠落到无人的地界去。 三哥要死了,二哥也大限将至了,未来李晔临登基,她、李氏,又该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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