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 “你既已捉了确凿无疑的杀人凶犯,那么,事情在你心中,可算是水落石出?”皇帝望着钟离。 “事情来龙去脉,臣心中已有推测。” “那好。那你告诉朕,杀人凶犯究竟何人?那红叶子,又是为何被杀?花怀锦……”一句话至此,倒是一顿,“……他又做了什么呢?” “臣遵命。”钟离低头领命。 “花爷究竟做了何事,臣想丞相大人、秦殷大人恐怕已经因捉了那真正的车夫,而有了一番推测。这推测,怕在臣来到以前,已经禀于陛下。臣在此先不做赘述。”钟离望了秦相一眼,“也或许这番推测之上,臣与丞相大人心思并不相差。” 那死人身份既被推测出来,饶是花怀锦划花了其脸面,也难再脱赖。他当然大可推说并不知情,从不知有人借了自家车夫脸面要混出城门;也大可以推说虽未与小刀共同行动,却也从不知是谁划了人面,但皇帝心中是否肯信,又自是另外一回事。 “只说这杀人凶犯。先前臣说,他借了东郊沿途酒家隐蔽,此话似乎也并不恰当。应当说,他从来就在借东郊某间酒家隐蔽,与那协助他杀人之后凭空消失的工匠,自也是从来便有联系。”钟离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是红叶子在东郊大佛处埋藏的真正接头人。” “真正的接头人?”皇帝望着钟离。 连秦殷这下子也望着钟离;他今日才堪堪搅进案中,因了钟离与午舟那番话寻了花怀锦这一线,却也对凶犯一线丝毫不知,此时也觉惊讶,更是好奇心起,不由质问,“既然是红叶子的真正接头人,那么……他为何要劫杀了已顺利逃出的同伴?” “因为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便是花怀锦。”钟离目光笃定,没有丝毫动摇,“杀人,是为了构陷花怀锦。” 屋内一瞬安静。彻骨刀在这一瞬的沉默里,捕捉到了每个人周身气息。不信,怀疑,恍然……人的每种情绪,皆自有其气味。丛林法则之中成长,人狼崽子自小天然习得辨别对方敌意。只凭着对方周身气味,读出潜在的威胁。 若不如此,若不能精准辨别,下一秒,便是被野兽咬断脖子,吃肉喝血。彻骨刀从不怀疑自己的嗅觉,因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他绝不会错。 “红叶从一开始,便未想过与花怀锦合作。他们将人送到了攒刀处手中,虽然无从得知那囚犯是否接收了错误指令,又或是真实知道自己……” 弃子。 秦殷不通琴棋书画,只爱那把横笛;他却忽然想起了那日蔺伯伯来还自家义父的棋谱。这在棋上说道,便是弃子罢。 为了斩杀一条大龙,而投喂出去的饵食。 “以花怀锦的地位与手段,寻常告发牵连,恐怕也难有人信;若是那囚犯是活着的,他的话可信度便打了折扣。因此是死了才好。”钟离深知人心如何之怪,铁口直言却是不信的,竟不如死人,“红叶子死在了花怀锦手中,死在了花怀锦将人偷渡出城的途中。” “也就是说,红叶杀人,只是为了让世人皆见,花怀锦送叛犯出城?”秦殷皱了皱眉。他到底年轻,心中乍然初起的念头是觉荒唐,细想之下,才又惊心。 秦殷自问是对花怀锦其人厌恶至极,但若有人供出花爷谋反,第一反应竟是疑心有人诬告他;而非要如此,亲眼见了死尸,亲自查了命案,才确信无疑。他去望殿中其余,除却小刀并无表情,年长的三人面上皆是在一瞬便露出了恍然。 人心如此之怪,倒让人觉荒唐。而荒唐之事,竟是极合情理。 “老臣以为,钟大人的推断倒或许没错。那红叶子死在花怀锦手中,如烫手山芋灼了手,确是死证。只是……” 秦相面带微笑。他先开了口,打破了屋内安静。而钟离知道他接下来的话。 “钟大人说,红叶一开始便没有与花爷合作的心思,借他之手运送囚犯,只是为了构陷。这话里,自然有对的。红叶没有与花爷合作的心思不假,但……” 话至此处,恐怕屋内的,连了彻骨刀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秦相还在微笑着,不疾不徐,“那么,谁又存了合作的心思呢?若无罪行,如何钉其死证?若不伸手去接着,这烫手山芋,如何到了花爷手中?那红叶子,如何能够威逼利诱,以至于花爷在这十日内都无法摆脱、还得乖乖送他出城?花爷竟是如何好蒙骗摆弄之人?只怕——” 门外冷风吹冷墙,月光夹冷雪,生生将天地间抹了一层白。而屋内,烛光攒动,影影绰绰,竟也是映出了与屋外一模一样的白。 秦相的话如烛光,飘然落地,“‘构陷’一词,并不恰当罢?” 地白上映了蜡烛影子。秦殷余光竟见一直未动分毫的彻骨刀,在这一刻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向了皇帝那边。
第17章 十七 “方才钟大人讲,红叶之人杀了红叶之人,即是为钉死花怀锦与红叶相通的罪证。既如此,”秦相略微侧了目,望着钟离及他身边的彻骨刀,“我想凶手绝不会冒着风险达成任务之后,再出手破坏自己的任务。” “这是自然。”钟离没有看过去,只冲着皇帝微微低头,“既然牙门的小秦大人已经上禀案情,想来陛下应已阅览卷宗。” “尸体面容尽毁。丞相与钟卿所指可是此番举动?”皇帝轻轻点头。他面上并无变化,似乎颇有耐心。 “是。老臣以为,若钟大人推断是正确——他自然能够推断正确的,那么杀人者与毁去死者面容的,并非同一人罢。”秦相稍提高了些音调,“既如此,秦殷——” “在,父亲。”秦殷接过话来,“今日于东郊,花爷声称于城门处见车马夫遇害之后,一直与攒刀处彻骨刀一同行动,并未分离。因此臣并未怀疑。” 他到底也是学了父亲几分,此时也明白了父亲意思,虽疑心钟离先前刻意回护花怀锦,却也并未直言,只说道,“现今听得钟大人分析,又见攒刀处彻骨刀并非擅言之人,许是一时没有拆穿花爷……” 秦殷去瞟小刀,狼崽子只望着皇帝那处,仍是一言不发。 “小刀。”皇帝唤了一声。 “回陛下。”钟离截了这声问,望了小刀一眼,又去看秦殷,“今日小秦大人问起时候,臣也在当场。” 皇帝轻轻点头。 这番是钟离自己接了过来,倒让秦殷有些惊讶,忍不住去看秦相。秦相只冲他轻微摇头,眼中无奈含笑。他终是知道这小子心性,知他也终是不信钟离,自然以为钟离是个会明哲避事的。 但钟离不是。他先前与秦殷及牙门处处隐瞒,也不过是怕人多言杂,若是有意回护花怀锦,也不会诱了秦殷专去查他。 这时在皇帝面前自然明言道:“小刀不善言辞,陛下知道;而臣未免打草惊蛇,也只装不知。实际昨日事发之后,彻骨刀便立刻向臣说明,当时花爷并非是紧随小刀,实是有一些时间……” 他没有再说下去。原也似乎没必要再说下去,只留了秦殷这么个性子急的,将这些人留的话挑了个分明,“这也便是说,花爷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罢。他是仗着这些牵扯皆不会被查出,又是一时情急,以为划了死尸的脸面就好,却没想到……如此一来,哪怕他声称并不知车夫是由逃犯伪装,恐怕也不足取信了。” “方才钟大人讲‘构陷’,臣只觉此处用词似有不妥。事情总归是花爷亲手做下,红叶欺瞒他,杀了经他手的逃犯使其暴露,这与其讲‘构陷’,倒更应该用……‘背叛’如何?” 烛火才燃至将半,灯芯竟已摇摇坠坠;御书房门窗紧闭着,也不似有风溜进的样子。屋内灰影幢幢,忽明忽暗。 钟离在心底轻叹了一声。秦相这几句分析,与自己昨晚同花怀锦摊牌之时猜测竟也是分毫不差。他只得了秦殷那一线路的信息,便勾勒了大概,当真不容小觑。自然,哪怕他并不如此咄咄,自己先前揭露凶犯那一席话,也应会让皇帝疑心起花怀锦。 说到底,若这事花怀锦是真做了的,他也是罪有应得,不足同情。 只是,白水之边,倾盖如故,彻夜长谈,异性兄弟。兄弟啊…… 秦相见皇帝默不作声,便也未再言声。他虽养出个如秦殷般少年性子的,自己却沉稳惯了,并不冲动。他懂得退一步。 谋逆,勾结叛党。哪怕花怀锦如何辩称,如此重罪,也再没了周旋余地。但毕竟,花怀锦那是皇帝的结义兄弟,那是与皇帝一同打下这江山的并肩王爷!这件事搁在别人身上,稍有念头便是死罪,若搁在花怀锦身上……秦相眯起了眼睛。 他心里也始终有几分好奇的,只不知花怀锦这位“并肩王爷”,在当今圣上心中究竟重几斤几两。 钟离自然也未言声。秦相此番话虽是在向花怀锦落井下石,但前提也是花怀锦自己落了井,怨不得旁人。他望着皇帝面色,心中也有着一番考量,那么些年,疑心已不知是从何处而起,细细绵绵,上书“花怀锦”三字;如今事实仿佛摆在眼前,却让人不由慎而又慎,只觉这番来得太容易,竟无有几分切真感。 钟离是疑到了头,反疑这越发成了“信”的“疑”;说到底他心思太缜密,越是信了,越是摆在眼前了,越偏要再疑上一番,反复论证。 而如今证据、推论,皆摆在眼前了,那么皇帝信吗?皇帝疑吗? 屋内几人皆不敢再做猜测。沉静了片刻,烛火似乎要因屋内寂寞燃了月光时候,皇帝终于轻声笑了。他说,花怀锦。 “花怀锦……” 那声极低,也极轻,之后也似乎再无捎带其他话。又不像质问,也不像探询。倒像是,单单对着谁唤了名字一般。 “在。” 而令钟离未想到,令秦相与秦殷皆未想到,甚至令屋内的烛光与月光也不曾想的是,那一声轻唤而后,一声应答。 那应答虽是恭敬,声音却着实轻浮得过分,仿佛并不应当出现在皇宫之内。轻飘飘的,音色偏薄偏软,却又偏要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并不将何人放于眼目之中的傲气: “真他妈给能耐的,还学会揣测你爷爷了!” 屋内四舍,唯有彻骨刀面上波澜不惊。他眼光静静地,却也死死地,盯着皇帝身后于屏风一侧晃出的花怀锦。 “花怀锦。” 皇帝确确实实在唤花怀锦名姓的。似乎并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花怀锦。 而花怀锦一手里,还扯着个什么东西;那什么东西,似乎更不应当出现在皇宫之内,皇帝御书房之内的。 钟离与秦相皆是能经事的,心中哪怕再是惊讶万千,面上也不露声色;小刀又是进门之刻便一早了然这屏风后藏了人的;唯剩下秦殷,见了花怀锦手中扯着的那东西惊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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