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那站成一块又一块的列队里,可不都是男人。 辽阔而肃穆的乌玛台是大殷最大的一处练兵场,是比裕丰围场还要壮美的地方。是历朝历代的帝王每至夏秋两季的巡幸视察之所。 风过大地,云层厚软,四处是遥远而雄浑的操练之音。 霍湘盘腿坐在一面大鼓上,乌油油的青丝被束成厚厚的一根马尾,用素色的带子绞成了一条九结大辫子,晃晃悠悠地挂在背上。而那一身藏青色的男子骑装,更衬得一番明眸皓齿,一如面若桃花的小小少年。她仰着嫩生生的小脸,随手玩着一把精美的匕首,不过匕首上带着刀鞘,是大哥在送她的时候亲自套上去的,所以,至今霍湘都没能将它拔下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营帐中急急的走出一个人,让百无聊赖的霍湘眼前一亮。 “二哥!”她从大鼓上站了起来,朝霍驰用力地挥手。 霍驰原本肃然的脸上松动了一点,然后阔步朝她走了过来。 霍湘转着乌黑的眼睛,对着霍驰矜美地一笑,道:“二哥,你被爹训了吧。” 霍驰斜了她一眼,抬手就往她脑袋上一按,将她重新摁坐回了鼓上,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 霍湘毫不生气地依旧是微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道:“一定是爹让你娶崔尚书家的二小姐,你不肯。”她伸长了一点白皙的脖子,巧笑倩兮:“对吧?” 霍驰环胸望着自家的小妹妹,淡淡地威胁道:“看来这地方你是不想再来了。” 霍湘再次站了起来,淡色的樱唇抿起一个精致的弧度,“怎么,你想效仿咱们大哥,年过而立都不娶?”随后,她咯咯地笑了一阵,“爹爹见拧不过大哥了,便改来练你咯!二哥哥呀!你还是从了的好!” 霍驰皱了皱乌浓的眉,道:“大哥……”犹豫了一会儿,他白了一眼霍湘,口气不善道:“大哥同我,不一样。” 霍湘凑近了霍驰一些,轻轻地问:“怎么不一样?” 霍驰不言语,很久才独独说了一句:“你……不懂。” 霍湘尤为不平地厥起了小嘴,随即平常地说道:“我怎么不懂,他们都说,大哥塞上御敌有功,边境的百姓都将自家闺女送去给他,大哥喜欢一个最标致的,就是觉得她出身不好,没有带回殷都见爹娘罢了。” 霍驰眉峰更皱,他口气冰冷地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风言风语。” “这风言风语若是真的。我倒觉得那女子有福气的很,能一直跟在大哥身边,没名没分又如何。”霍湘神色认真地一挺胸脯,道:“宁做英雄妾,不做匹夫妻么!” 霍驰板起脸来,果然是将他大哥的表情效仿得滴水不漏,沉沉地说:“三丫头再多嘴,一刀切了你的辫子,送你到庵里做姑子。” 霍湘原本淡笑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去,她灵活地从鼓上跳了下来,插着腰对着霍驰吐了吐舌头,义愤填膺道:“你就知道欺负我,我告诉娘去。” 霍驰将头一别,将漠视的态度表达得很彻底。 霍湘自觉一番言谈可称得阔论,不想却被自家二哥严词抢白了去,一时间便很觉气愤地跑远了。她一边跑,又一边忍不住想,若是传闻当真,那名女子该是何等的美貌呢?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略想了想大哥每回都归心似箭的样子,便觉得那女子肯定将自己比下去了。这么一想,霍湘的火气不觉又上去了一些,于是她脚上用力,跑得更快起来。 结果,她这么没头没脑地一冲,就冲出了麻烦。 霍湘在撞到一堵人墙之后,便猛地向后摔在了地上。 待她一脸吃疼地向上看去时,她发现了一名约莫二十六七岁的锦袍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显然自己刚才撞到的人就是他了。 他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白脸男人用尖细的嗓子冲她说了一句:“哪里来的小崽子,你……” 就在那老白脸翘着兰花指正欲滔滔不绝之时,他身边那个英气逼人的男子却神色深邃地朝他一挥手,自己意味不明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霍湘很奇怪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那男人的容貌身形,不自觉地就将他和自己的大哥比较了起来。 “小崽子!还不快说!”那老白脸不阴不阳地催促了她一句。 霍湘无所畏惧地睨了那老白脸一眼,觉得此人阴阳怪气地很是讨厌!于是,她赌气似的紧闭双唇,瞪起了乌黑分明的眼睛! “说呀,你多大了?”那锦袍男人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却仍旧威严得让霍湘胸怀一颤。 毋庸置疑地,高高在上…… 这种口气?谁都没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过话呢!霍湘不自觉地就抬头看向了那个男人。 男人眼底的颜色仿佛撒了一把星光,深沉里带着让人目眩的光。 “嗯?”男人似乎有些不解霍湘的注视,于是微微地颦起了一点眉头。 霍湘像是遭了一记闪电般地心尖一紧,随即慌乱地别开了视线。 “嘿!好你个小崽子!耳朵是聋了还是怎的?胆子也忒大了些!……”那老白眼有些气急地用兰花指猛戳了霍湘几下! “十三。”霍湘故意将声音压了压,含糊地答道。 那男人的目光平静而高贵,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又低又沉:“难怪了,才十三,都是爱胡乱冲撞人的年纪。” 那老白脸虽不解其意,却立刻变了脸色,讨好一般地笑道:“呵呵,爷说的是。” 霍湘听到这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地起了一层薄红,她很想再一气儿地跑出个十万八千里,只要别让她在那男子的目光下干站着就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走近了一些,又问。 霍湘心头一惊,忍不住偷偷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只觉得他通身都是一派贵不可言的气度,更何况出现在此的,又都是朝中的数一数二的武官一流。霍湘心里一盘算,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将名姓说出去,免得此人日后在爹跟前说三道四。 其实她忘了,她压根无需答话,她是本朝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她可以骄傲地,不屑一顾地扭头就走,可是她就是忘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忽然就纯粹成了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小女孩儿,满心满怀的羞恼让她忘记了很多事。 一番度量之后,霍湘故作淡然地抬头,“我……叫夕儿。” 乌玛台上的云层大片大片地漂浮着,像是一张又一张时光深处的脸。 那男子微启唇齿,呢喃似地,轻语似地,念道:“……熙儿。” 霍湘被那声音蛊惑了一般地又红起了脸,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被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叫得如此缠绵。 霍湘不解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男子,只一眼,整颗心都差点被吓得从心腔子里跳了出去。她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几步,几乎不敢再抬头了,因为从来不曾知晓,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滚烫至此。 她无比困窘,又无比茫然,最后,她带着一脸火烧云似的红晕,转身跑开。 乌玛台上的风呜呜作响,吹开云层,露出一颗珠阳,温热地散发着热度,仿佛是那复活的心脏。
☆、此生此世 淳宁十六年初,大殷荣章皇后薨,无子。 丧葬诸事皆毕,群臣上奏烨宗,商议复立后位,上言曰:“大将军霍匡之女甚贤,宜立为正宫。”烨宗纳之。 淳宁十七年三月,霍匡之女晋大殷皇后,号永熙,年仅十六。 至此,霍门全族盛极。 这片春日的天空下,这个无休无止的世界里,永远乐此不疲地进行着更替。有人可能抑郁含恨地长眠地下,有人可能盛冠华服地永伴君王。 生命是一条百转千回的路,最终的安宁,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当云邵阳看着眼前这处极其雄伟的要塞之时,他半眯着眼睛,在辽阔的草原之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又厚又高的城墙如同连绵的山峦一般地延伸在眼前,又不可预知地消失在了远方。眼前的建筑便是元烈将军率领的殷军驻扎之处,所见之处,均是重兵把守。 帅旗猎猎,大殷的图腾在风中摇曳。 而他进入要塞,见到霍骁之时,他很是感喟地叹道:“霍兄弟,你我可有三四年没见了。” 霍骁看上去没怎么变,大约是他从小就比别人老成一些,故而到了如今三十有五的年纪,仍旧还能让人想起他少年时候的光景,仿佛只要他脸上那层神情不变,他的年岁也依旧不变似的。 云邵阳越想越感怀,等两人相对坐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对霍骁自嘲道:“我比你不过虚长了两岁,却是真见老了。” 霍骁看了看他,没接话,只是将一杯热茶倒好,推到了他的跟前。 云邵阳知道霍骁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故而也没指望他能说出“风采依旧”的安慰,淡笑着接过茶水,喝了几口之后,便自己把刚才的话茬给忘了。 “云王爷过世之时,我因接见罗刹国的王子而迟来了一步,心中很是愧疚。”霍骁也饮了一口,慢慢地说了起来。 云邵阳摇摇头,道:“你是身系要事的人,能特地赶回来祭奠,先父就很自足了。” 霍骁放下茶杯,道:“云王爷生前素来是很疼爱你那个小儿子的,你如今要把他送到我这儿来,只不知云王爷在天之灵答不答应。” 云邵阳闻言,也跟着放下杯子,道:“霍兄弟,你肯收我那小子在麾下,是他的福气。先父若是在世,定是愿意的。” “才十四岁,恐怕吃不了这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云邵阳一脸坚定地说:“我那小子在殷都里娇纵惯了,狠该吃些苦头,跟在你身边,我不求他出人头地,能磨磨性子就成。” 霍骁难得勾了勾嘴角,道:“不知你是看低了我呢,还是看低了自家小子。” 云邵阳一愣,立马便大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霍骁的肩膀,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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