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年少时候纯粹的尖锐,霍骁今时今日的冷,已然磨砺成了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我恍然地收回视线,低头去摩挲早已被自己喝空的杯子。 “先生,正如舍妹所言,此番来求医的,是霍某。”他终于开口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姿势标准得仿佛庙宇上的罗汉。 “请问将军哪里不适?”我猛地抬头,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霍骁淡淡地沉吟了一会儿,眼中聚拢了一丝光束,游离在他望向我的视线里,“三年前……” 我抚杯的动作狠狠地一滞,不禁仓皇起来。 “宣州清叛一战里,霍某受了重伤,醒来之后,便不大记事了。”霍骁站了起来,走向了窗边,寒意料峭的眉眼,无形地在周身塑造出一种无人可以打破的隔膜来,那仿佛被割裂的领域里,似乎谁也看不透他的眼,他的心。 “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尔后慢慢地想起许多……”他微微抬首,看着阴霾的天际,道:“可还是怪得很,觉着有什么被漏掉了……” 霍骁侧身,正视我,道:“很多事,没了种种前因,独剩下一个结果……” 在那眼底的注视下,这间房屋的光与影,明与暗都被一瞬间操纵了一般地静止了。这里变成了他独有的结界,一切无所遁形,一切都仿佛被掏空殆尽了。 霍骁的表情真实了起来,他道:“先生,可能助霍某想起。” 我的血液轰得烧了起来,却又兀地冷了下去,冷热交缠,我又开始不可遏止的颤抖了。 记忆不见了,但存放记忆的位置却还在,空荡荡地摆在主人眼前,消失了得片段让现状看起来支离破碎,与那虚空尴尬相撑,相对无言。 “将军,一点都想不起来么?”我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干涩。 霍骁看着我,周身流泻着冷淡,他略顿,继而点头。 流水声在杯中响起,我重新倒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腾腾地上升,渐渐地模糊了霍骁的样子。我看着墨绿的液体在杯中旋转,道: “将军……”我抬起头,茶香散去,我望着霍骁,说道:“不记之事,可是让您贵体不适么?可是头疼,可是腹痛,可是食不下咽,可是夜不能寐……” 霍骁的表情很肃穆,他静静地听着我的话。 “不过,您看起来很好,并无在下所言之状。”一步一步,我朝他走了过去,将手里的热茶递向他,“在下是医者,只能解凡体之苦,将军体魄强健,确实无需医治。而您方才所说,实在玄虚,在下恐怕不可解。” 静如无人的室内,仿佛只有那冒着热气的茶水是活的。 “将军,忘了就忘了吧。” 时间的手,已经在你我之间写上了不留余地的句号。过去的三年里,几乎是每一时每一刻,身在此处的自己,明明知道需要放弃还在犹豫,还在无药可救地等着不可能的发生,这种感觉真的很可笑。可是,我的人生,不能一直可笑下去,你不可以再是我生命里全部的的意义。所有的一切,真的必须得过去了。 我淡淡地向他微笑,道:“将军,茶要冷了。” 霍骁轻轻地瞬动着眼眸,不置一词,幻觉一般地只是注视着。 “噔!” 凌冽飞来的六芒星镖从开着的窗户中射了进来,不偏不倚地击上的杯身。刹那破碎的渣子与仍旧温热的茶水像是极其愤怒一般地在空气里炸开! 霍骁的表情里有转瞬的薄薄冷光,有对自己没有察觉出来人的惊异,也有对自己方才一瞬间失神的困惑? “霍骁,你是知道我今日会来此地,故而专程来瞧我的?”雪白的人影飞快而利落地从窗中跳入室内,波光熠熠的眼神,惯常轻笑的口吻,别无一致地出现在来人的面容上。 像是忽视一切,径自跳跃的声音,愉快地继续着。 “你啊,忙起来就糊涂了!”飞快靠近的身影,宠溺而温柔的语调,楚瑜来到了我的身边,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道:“怎么不在门口接我呢?” 我不经意地躲闪了一下,随后不自然地说道:“……你来了。” “可不是么?”他拗然地再一次以掌扶发,目光偏转,流露出只有我能看见的不悦异色,“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我退开一步,胡乱地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煞有其事地指着地上的碎片,道:“哎呀!这这……我叫人来收拾。” 自顾自地走到合闭的门口,我犹犹豫豫地回身,鼓足勇气看向霍骁,道:“将军请稍候片刻,我再让人拿一个好杯子来。” “不用了。”霍骁机制似的冷言拒绝,道:“霍某也该走了。” “霍骁。”楚瑜笑意满满地一把搭上了霍骁欲动的肩膀,“太对不住了。你看我一来,他就没心思招待你了。这样,下次,我们两个正经地请你一回。” 霍骁一脸淡然地起身走出了一步,将楚瑜的手留在了身后,那双向来清冷的眼中,似乎隐伏着某种不可测的思绪。可是,一路走到了门口之时,那浮动的一切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单手推门,他没有看我,只是沉郁地说道:“打扰,告辞。” 慢慢点头,我答应道:“不敢,告辞。” 他的身型是雄伟的,以致于背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能够在视线里显映着。我细细地看着,看着那一大一小的影子渐渐地远去,走出一道道的拱门,在最后一个回廊的转角处彻底消失。 低下头,我想:他不会再来了。 静静回身,我看着同样站立不动的楚瑜,用疲倦的声音问:“这次,怎么没有先写信过来?” “别再见他了。”楚瑜的声音隐忍着力量,如果可以释放,我想那会是一句咆哮。 “不要再见面了。”楚瑜抬起了眼睛,将里面的血丝和怒意都尽数展露而出,“他可以忘了你,但可以再爱上你。” “楚瑜,你累了,我安排房间给你休息。”我用手揉了揉自己一侧冷冷的脸颊,哑哑地说道。紧接着,走出了房门。 “她死了。”低低的声音,失望地,颓丧地。 “什么?”我迅速地回身,迟疑地问道:“谁?” “呵呵……”楚瑜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他用平常的语气道:“她死了,她再也管不了我了。” “楚瑜……”我感觉不妙地看着他,然后重新地走回了房中。 刚一靠近他,整个人就被狂乱地摁在了一副胸膛上,透过雪白的布帛与厚实的血肉,一颗心的欲动清楚地响在耳畔。 “不要学她。”急切而忧虑的絮语,“不要总留下我。” 一滴又一滴,啪嗒地落在了我的颈间。 “不然,我会恨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苏温馨提醒:悠心进入大结局倒数状态……
☆、不死不休 一连三天的雨幕连连,湿冷的气息席卷了大殷国北上的土地。气势之足,让庄中当季种植的药材折损不少。而在三月的第一天,天气终于明媚起来,许久不见的珠阳悬在飘云之间,风姿更胜往昔。 德渊药庄处在城外山郊的西麓,地势绝佳,赶上万紫千红的时候,一出庄门,放眼便是灼灼美景。此时是冬春之交,山景欲绽不绽,有些萧瑟,不过也已经过了最颓败的时候。 楚瑜自那日来到庄中,看似与以往并无不同,照例与我说笑逗趣,一副洒脱自在的模样。可是,我还是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低落,可能是清晨练剑时的心不在焉,可能是入夜孤坐时的神思在外,也可能是那一身一直没有换下的雪白孝衣。 他的母亲去世了,他又自恃恨极了她,末了,她走了,他的“恨”,也跟着一并逝去了。那满怀的空寂与茫然过后,填补上来的伤心与黯然,大概让他很不知所措。我终究对他的心事窥探不了多少,他自己不说,我估计永远也猜不到全部。何况,他如此刻意遮掩,大概也并不希望我知道得太多,因为那会触及他最最无助的一面吧。 谁的痛楚,末了,不都得自己收拾。 黄昏之时,在药庄门前,楚瑜替我将马鞍与套缰放到了一匹枣红马上,我站在一边,等了半天也没找到帮衬的空档,颇有些尴尬地只能干看着。 “楚瑜,其实这个,我自己能做的。”我搓着手,对他说。 楚瑜在马脖子上拍了拍,也不理会,只道:“好了,上来试试吧。” 我依言整理了一□上的短打行装,然后提气跨蹬上马,整套动作流畅地完成后,我有意也想逗一逗楚瑜,就自我感觉良好地发问:“帅不帅?” 楚瑜微微颦眉,然后点了点头,轻声道:“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我进城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何况我脸上还有一层皮呢。”其实让他和我一起去玉华山上拜祭爷爷奶奶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现在的楚瑜大概很需要一个人冷静的时间。沉淀够了,时间够了,大约真的能放下一些东西。 连三年都没有去过玉华山的自己,不是也在今日,决定动身去面对刻意逃避的现实么?三年前,那每回烂醉在二老墓前的自话自说的自己,似乎遥远地都有些模糊了。 “我走了。”轻轻地这样说了一句,我持缰调转起了马首。 “佑熙……”楚瑜握住了我持缰的手,突然发出制止。 “怎么了?”我停住了马,低头问他。 楚瑜刚才淡笑的表情都尽数敛去,在一瞬间沉寂下去的晚霞里,他收紧了自己的手。 许久,他笑得勉强,只说:“等你回来再说吧。”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手,道:“去吧。” 我看着意图不明的楚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半晌,只好说:“嗯,我走了。” 策马而去,□的马匹在平坦的山道间驰骋起来。 天色转暗之际,我下了马,牵着缰绳,慢慢地走进了殷都的城门。巍峨的城门口上了灯盏,那森严庄重的气派在夜幕的降临下,多了几分包容。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00 首页 上一页 1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