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昔塔尔看的入迷,他口中呢喃:“多美的蓝眼睛啊!我的主人。他真的是太象您了呢!无论走到哪里,这对迷人的蓝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这就是您的儿子。买迪,看看你爸爸呀!你看你爸的眼睛和你有多接近啊。” “嗯哼。”伯颜慵懒的将雪白肌肤的脸孔靠上手臂,以手托腮。他削尖秀气的鹰钩鼻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带着不屑和不耐烦。 “米昔塔尔,注意你新做的丝绸袍子吧。”伯颜半开玩笑的打趣自己最心爱的家仆:“别被小东西的鼻涕眼泪口水什么的弄脏了。要知道我这里好丝绸料子并不是很多呢。” “不、不,我要米昔塔尔抱。米昔塔尔抱抱宝宝。”米昔塔尔正起身欲离去,大的那个突然的哭叫起来。小脸上挂了泪珠。买迪粉粉的小脸蛋委屈的皱巴巴湿漉漉的。小娃努力的扬起小脑袋瓜,努力而认真的看着一直陪自己玩耍的男仆。他不叫爸爸,因为他小心灵里积攒的经验告诉他喊爸爸没用。无论你怎么哭怎么显示你的难过与委屈,爸爸都是铁石心肠的不为所动。 米昔塔尔实在看不得买迪的小可怜像,不顾伯颜说的不让他抱,还是附身一把将哭泣的小娃娃拥进自己的怀里。哪怕让涕泪弄脏了自己的新袍子,他也不在乎了。 米昔塔尔抱着、哄着、吻着娃娃的脸蛋。看着他金发卷曲的小脑袋倦倦的依偎在自己胸前,金色的睫毛颤颤的覆上雪白的带着奶香的肌肤,直到买迪在他怀里哭累了熟睡过去。他才小心翼翼的将买迪放在他的木质摇篮里。 是伯颜让把孩子睡的摇篮放置在他的房间里的。别速真甚至没有对此事提出过任何的异议。 “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该教他们骑马和挽弓了。”伯颜若有所思:“得给孩子们挑选好适宜的弓马。三至四岁开始学骑射,六、七岁可以见小成。先从驾驭小马和开小弓做起吧。就当是孩子们的玩具了。” “会不会太小了些?”米昔塔尔问。 “不小。”伯颜说:“我妈说过我在三岁时,我的死鬼爸就把我捆在马背上跟着他走了。我还有个孩子玩的小弓。当然,我爸他后来死了。真正交给我弓马骑射的是我在宫廷里的两位恩师。” “以弓箭刀马为玩具,总比玩竹马泥偶强。以猎鹰走马为伴侣,总强过玩蛐蛐蝈蝈。哦,还比和女人在一处厮混强。我最恶心男孩从小跟着女人玩儿了,看见了就叫我恶心。我可不允许我的孩子玩那些浪费时间消磨意志力的玩意儿。他们长大了也不许碰那些个。如果我发现了,就打折他们的腿。”伯颜最后做总结似的给自己的发言收了个尾。然后,他眯着眼睛,似乎是进入了小睡之中。 别速真轻轻的走入自己丈夫的内室时,她硬质纱罗的裙裾拂过地毡的细碎声响,让伯颜重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夫人身着端庄的拖尾长袍,长长的拖尾袍摆由两个婢女牵着。她的衣装如此的正式,伯颜就明白别速真要和他聊些正经的大事。马上摆了摆手,叫米昔塔尔带着两位小爷退到别室呆着。 别速真落座,先装模作样的饮一口烹好的茶。然后她定神凝目,同自己的丈夫谈开了“正经大事”。 此大事就是:买迪和囊加歹这两个儿子,到底该记入哪家的族谱名册之中? 众所周知的,伯颜是别速真家倒插门的女婿。当初成婚时,伯颜是个刚从伊尔汗那里来的光棍汉。除了带来一副强壮彪悍的肉身和一张俊美好脸外,他半分财产和官位皆无。是合汗为他指婚并置办了财礼,是别速真的家族不计较他的卑下与贫困接纳了他这个穷光蛋女婿。当然,条件就是伯颜必须入赘,这就意味着,买迪与囊加歹两个伯颜生出来的男丁,不能归在伯颜所属巴林部谱牒中,而应该算是别速真家所属的札剌亦儿部男丁。 别速真今日正装造访丈夫的房间,要谈判的就是这个。现在,是伯颜这个占尽了札剌亦儿家便宜的上门女婿,该还债的时候了。 夫人侃侃而谈,言语中透着不可置疑的断然。虽然不闻威胁的口吻,但气质中已透露了不能商量着办的强硬。伯颜默然倾听着,脸上不喜不怒,但心中却急急的打着自己的算盘。 伯颜怕的是,一旦入了媳妇家札剌亦儿部的族谱,自己恐怕会丧失两个儿子的教导权。他会不得不将教育的权利让渡给信异教的妻子家族。要眼睁睁的看着儿子们脱离基督教变成不信道者。其他的都还好说,只这一桩,让伯颜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伯颜听着夫人话语,一边“嗯嗯啊啊”的搪塞,一边说着“孩子们还小,不用考虑这么早。” 别速真则不吃伯颜这一套。她脸色一变,正颜厉色的说出了伯颜干张嘴却接不下去的一句诘问:“既然你都能考虑到了儿子们三四岁就习弓马骑射,如何不考虑他们作为已经开始习武、识字、读书的小巴特尔,应该归入那一部的名下?” “呯!”伯颜重重的将手里茶盏往案几上一放,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皆都清晰笃定,他为自己辩白说:“我当初是占了你札剌亦儿家的便宜,但那绝非我自己的主意,而是当初老皇爷硬要主婚,我推却不得。再讲,我入赘以来,为了朝廷四处征战,屡屡征讨草原叛逆,定边陲,逐蛮夷,荡胡尘。这难道还不足以偿还我欠皇家与你家的人情债?你自己在心里好好算算,摸着你札剌亦儿家的良心想一想,你的脸皮得是有多厚,到现在还在说是我占了你家的便宜?而且,我觉得,这次找我找茬的主意恐怕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你那聪明的和察必哈顿为亲姐妹的母亲帖木伦吧!她老人家不安居颐养天年,成天搅合已成年结婚儿女的家事,是什么意思?我干脆直说了吧!不管俩儿子入哪一部的谱牒,教育权都是我的!我一个做爹的,难道还要把本该我拥有的权利拱手出让?” 别速真听了也不怒,只是冷哼一声,说:“你读了几本波斯语和希腊语的破书,就拽起来了?慢说你只懂六、七门语言,只看过那几架子的书。就算你懂全世界的语言,把世界上的书全念尽了、背熟了、甚至倒背如流,又能怎样?你莫在我面前猪鼻插葱装大象!就你,还扫荡了‘胡尘’,还剿除了‘蛮夷’?你怕是忘记了你家和你媳妇家都是‘胡尘’也都是‘蛮夷’!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你这话可千万莫要让我姨夫听了去,若他知道了,你的小命儿不保呢!” 伯颜自己登时语塞,一时间不知怎生应对。谈判感觉已经破裂。为了两个将来的小巴特尔,双方都在心里积蓄着怒气。准备最后刀剑见红,拼一番。 最终还是伯颜心里虚,他打起了退堂鼓。说是自己一时失了心,让夫人受气了。但教育两个儿子的事情,父亲仍然要负主要的责任。 另外,伯颜还抛出了最近的一个大难题来拷问自己夫人的良心,那就是: “你札剌亦儿家修祠堂的费用,可是我这个信奉一神论不拜偶像的也里可温出的。你家祠堂占地亩数不小,从购地到建房,到最后修饰布置,直至给列祖列宗安放牌位,凡是要钱的地方,都找的是我。我为你家修宗祠出的钱,完全已经抵偿了当年我入赘你家时合汗为我办理的聘礼和你家出的嫁妆数的总和。我们在金钱上早已两清,谁也不欠谁的了。所以,夫人还得三思,不要一冲动,将丈夫变作了仇敌。至于你妈那边,老人家碎嘴,你左耳入右耳出就行了。如果当真,恐怕对你并无益处。” 别速真听了,不怒反笑,说:“你这话,还听着有点人味儿。我实说了吧!本来我也不想与你计较,要计较我早计较了。这次的确是我妈的主意。不过看在你是合汗家栋梁的份上,我让你一马!什么钱不钱的,我也知道你每次遇到我们部落要修这个建那个时,都是找你要钱,而你从来都是给钱且好声好气的应对他们。我知你的心,刚才我也只是试试你。儿子我自认教不了,还给你教!谁叫你书念得多,见识也广呢。” 别速真走时,伯颜看着妻子四平八稳的背影。等别速真和为她托着衣裙拖尾的两名侍女全消失在门外廊下尽头时,米昔塔尔才抱着一个领着一个的出来。 只见伯颜愁眉,按揉着额角。米昔塔尔心疼了,赶紧上前安慰。 伯颜一笑,说:“我又没怪你。” 米昔塔尔说:“主母不高兴,惹得您也不痛快,还不算奴婢们的错?” 伯颜不接这茬,说:“爱入谁的谱就入谁的谱,反正我儿子的信仰不会改。哎,对了,米昔塔尔,我还问你呢,你觉得我也是‘蛮夷’‘胡尘’吗?我从来不觉得我算这些人中的一个。我可是识字知书的。我觉得铁木真、木华黎和我的死鬼爹晓古台才是蛮夷。你说说,这些人连字都不识得一个,算蛮夷没错吧?而我与他们完全不同。说我蛮夷,我心里是不服气的。说我人坏,我到服气他。再说,不信主不行道的,不是野蛮人还能是什么。上面那些人,除我父晓古台外,哪个不是即不信主也不行道的野蛮人啊!如此颠倒人伦,难怪世道污浊不堪!” 米昔塔尔听伯颜这一番的抱怨,也只好报以尴尬苦笑。是啊!不信主的人,不算蛮夷算什么?可世道颠倒了,不信的人大摇大摆公然招摇过市,信的人却只能委委屈屈不敢伸张正义。这恶世早晚要被明察秋毫的主清算。 乳酪香甜,也要从酸得倒牙的奶子中提取。什么时候苦日子短了呢?苦日子才是长久的呢! 伯颜心里明白的很,那是“好日子于人来说是不多的,计算起来也不算是福。但恶日子却是长久的,苦难才是塑造人的。谁的苦难多过福乐,他便是向上走了!若是他的福乐多过困苦,那他便是在下行了!” 伯颜心里始终都记着,这是他小时候离开宫殿时抚养他长大的哈顿曾对他说过的话。 这不,很快苦痛便找上门来了。让他这个也里可温无计可施。因为合汗要看两个漂亮的宝贝。还要他从帝师受戒灌顶做帝王修持秘法的伙伴。他至高无上的合汗要修法也得拉着他一起干。他实在是离不开这个奴隶啊! 伯颜轻车从简,屡次携两个漂亮娃娃入宫面圣。到后来连米昔塔尔这亲近家仆都不带了,就父子入宫中让老合汗看。这就是苦日子啊!伯颜与他的米昔塔尔都知道,两个娃娃早晚献于合汗或合汗的继位者驾前,听用,是为奴者的宿命。 哪怕是身体隽永了十字架的名,异教徒的羞辱也是逃不掉的。 帝师殿里梵香的烟气充盈,刚刚拆毁了大都的一所清真寺,便将清真寺木料用来建了帝师殿。老皇上奉佛的虔诚不容怀疑。此事城内众百姓议论纷纷。不信伊斯兰的,蒙古、汉人、南人纷纷在心底里叫好。信伊斯兰的,心内憋着一股火,暗中传递着对杀人毁寺者的仇怨。而象伯颜这等虽为圣祖易普拉辛的教生,但却与穆斯林有别的,则内部出现了分裂。叫好者有之,为穆斯林感到不平的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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