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 方才的暗潮涌动似乎只是一瞬的错觉,楚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刚在桌边坐下,手旁就被人递过来一杯茶,还有一块方巾,沈孟枝低声道:“擦一下汗。” 楚晋垂眼看着那块方巾,等了很久,才接过来。不知为何,沈孟枝觉得他心情似乎又差了些。 对方用方巾随意且胡乱地抹了一下,头发都弄得很乱,压根不走心。沈孟枝看不下去,又好笑地制止道:“我来吧。”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对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那么一点。 沈孟枝:“……?” 他疑惑地接过方巾,凑近了些,认真地给人擦汗,顺便把对方乱了的头发捋顺。呼吸贴的很近,他心无旁骛,楚晋就这样毫不掩饰又肆无忌惮地看他,忽然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沈、孟、枝。” 沈孟枝心一颤。 他之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时,从未想过这三个字从对方口中吐出,会像这样令人着迷。 他停下动作,有些失神地望着楚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多年后。 楚晋没有错过他脸上片刻的恍神。他顿了一会儿,语气变得有些平淡:“他平时也这样叫你?” 他其实还想问,你也会像刚刚这样看着他吗? 沈孟枝愣了一下:“……他?” 楚晋扯了下唇,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夫君。” “……” 沈孟枝险些呛了一下,含糊道:“嗯。” 过了会儿,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他只跟楚晋说过他成了亲,可没说过他成亲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沈孟枝仰着头,面上闪过一丝迷茫。 楚晋目光很轻地落在他脸上,半晌,半真不假地说:“你睡着了跟我说的。” 沈孟枝丝毫不怀疑他的话,骤然紧张起来:“我还说什么了?” 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些事的印象。一想到自己可能将最大的秘密说漏了嘴,甚至惹得楚晋反感,沈孟枝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他也没察觉到两人已经靠得很近,楚晋的目光懒洋洋垂着,定在他说话时微张的殷红唇瓣上。 楚晋很淡定,淡定地扯了一个谎:“你说,我和他很像。”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沈孟枝的眼睛微微睁大,颤动的眸光中划过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慌乱的神色。 楚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误打误撞试探到了一点朦胧的真相,挑眉问:“真的很像?” 沈孟枝矢口否认:“不像。” “夜里看不清楚,我随口说的。”他极力镇定下来,“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不一样。” 楚晋神色没有变化,片刻后,淡淡“哦”了一声。 沈孟枝总觉得在他面前便会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只要楚晋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向来猜不出对方的心思,就像现在一样。 少年的楚晋,冷漠、警惕、浑身是刺,不会给任何人优待,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猜。 沈孟枝不想让他知道十年后的太多事情,一是不确定这样做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二则是因为,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昨晚去印证了一件事,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沈孟枝一直不能确定自己如今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还是正置身于一介虚妄的梦境里。要验证这件事情,最好的方式是回到燕陵的褐山书院,看看十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在这里。 他这样打算着,却没能离开旧秦,甚至没能离开兖都——一道黑雾般的屏障阻挡了他的路,让他无法自由地出入这里。 ——是梦。 沈孟枝有些失落地想。 是梦,就会醒的。 他还没有看够年少时的爱人,也没法帮他改变未来那些既定的事情。 因为这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这样,沈孟枝想,他应该安安分分当一个十年后的“朋友”,不越界,不逾矩,远远地看着对方,让他能够开心一点,就很满足了。 但是有人不这么想。 楚晋看着身下人垂落的眼睫,浓密纤长,又根根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数。 他支着颊,脑中不停响着沈孟枝口中的那句“你是你,他是他”,半晌,瞧不出情绪地问:“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似乎是觉得“夫君”两个字听了心堵,他索性换了个问法。沈孟枝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实际上,他也想不通楚晋为什么会问这些。 但是望着对方沉静的眼睛,沈孟枝忽然就很想很想那个人。 “他……从前喜欢惹我生气。”他牵起唇角,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弯起了眼睛,“说话有点刺人,做的事又不计后果,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楚晋直截了当道:“他欺负你?” 沈孟枝微妙地一顿,抬眼看着罪魁祸首,说:“嗯,他欺负我。” 楚晋蹙起眉,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这样沈孟枝还是会喜欢上对方。 “但是,他反而是最理解我的那个人。”沈孟枝道,“年少时的很长一段时光,我都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自我,没有目的,浑浑噩噩,对自己和每个人都很苛刻。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他不怕我。” “只有在他眼里,我才是我。” 楚晋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擦过沈孟枝的腕骨,摩挲了一下。这其实是一个安抚般的动作,但后者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分开了。”沈孟枝静了片刻,很轻地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楚晋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近乎破碎的神情,连带着他的心也被揪起,“我被所有人误会,和世间人对立时,只有他相信我。很神奇,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是我。” 或许冥冥之中,他们之间始终有某种感应,于是他们不断相遇,又不断重逢。 “我一直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不是。不管他做什么,总会考虑我的意愿,但我却扔下了他两次。” 声音哽在喉间,乱掉的气息震颤,引得心脏钝痛不已。沈孟枝低声喘了几口气,才忍下了痛楚,只是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 “他从来不怪我。” 自责和崩溃快要灭顶。 “他总是想,如何让我开心。” 摇晃的视线中,那双熟悉的眼睛安静注视着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很爱他。” “他很好很好。”沈孟枝笑了,泪眼朦胧中,轻声叫他的名字,“楚晋。” 楚晋沉默着,伸手将他抱起,紧紧拥进了怀里。 他忽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想要问这个人——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为什么呢? 要我怎么办呢。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在那种封闭又压抑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他是一个伪装起来得心应手的疯子。 他昨夜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喜欢,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尽手段让沈孟枝喜欢上他,无论什么夫君,还是什么戒指,他不想沈孟枝身上有别人的印记,他想彻底占有这个人。 在看到对方的眼泪时,他一直是这样冷漠又冷酷地想的。 可现在,他忽然不敢确定了。 “沈孟枝,”楚晋慢慢地道,“我讨厌你。” 怀中的人微乎其微地一颤。 沈孟枝似乎终于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动作并不合适,他顿了几秒,随即轻轻推开楚晋,往后退了几步。 他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和茫然,透着种像是搞砸了一切的沮丧。 “那我怎么做,你会开心一点?” 楚晋看着他,想说如果你忘掉你的夫君,或者你亲口承认喜欢我,我才会开心一点。但他没这样说,而是问:“你为什么想让我开心?” 没等沈孟枝开口,他又有些冷酷地陈述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是么。” 这样一句毫不留情,沈孟枝好像终于从方才的情绪失控中清醒过来。他卡了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算了,沈孟枝想。少年时的楚晋好像真的挺讨厌他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会对他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会在秋林里生气地大声质问他,还换掉了他用过的东西。 无论他怎么努力,对方好像都不是很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沈孟枝抬起脸。眼尾的泛红已经消褪,他看上去很平静,好像压根没有哭过:“我记得,好像快到你的生辰了。” 除夕,是快到了。 楚晋对这个形式上的日子并没有太多感知,从前也没有在这一天被特殊优待过。但是听见沈孟枝这么说,他心跳忽地就快了些,面上却依旧很冷淡:“嗯。” 其实很少人记得除夕是他的生辰,他也很少会想起来。因为这本就是一个编造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选择除夕,只是因为这一天街上都很热闹,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这一天,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就好像人们在庆祝辞旧迎新的时候,也在为他庆祝生辰一般。 这样的一天,沈孟枝记得。 楚晋语气忽地缓和了些,重复了一遍:“嗯。” 沈孟枝轻声问:“楚晋,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他想问很久了。 楚晋想他一定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微微扬起的脸,泛着水光的眼睛,专注的神情,饱满的唇瓣开合,一切都和昨夜那场荒诞的梦渐渐重合。 看了一会儿,楚晋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喝了几口。 茶叶的涩味一直涩到了心底,也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他说:“没有。” 只有眼前这一个,还不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尝试了一下新的写法,酸涩风() 少年楚就是很棘手很难搞定喔,枝很容易就被欺负了,如果不是因为看到枝的眼泪他心疼,楚早就强制爱了(自以为的) 下一章 会甜的,会上本垒的,嗯嗯!
第173章 番外·寒魄其终 兖都历年来每逢除夕这日就会大雪,今年也不例外。 万里云渺,千家万户檐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满目都是晶莹的素白。 今日是除夕,白日里却没什么人出门。马车碾过新雪,留下一排格外突兀的车辙印迹,在世子府门前缓缓停下。 一只筋骨修长的手搭上马车门沿,手的主人掀开厚重车帘走了出来。他披了一袭深黑大氅,墨色狐绒随风起伏,轻柔擦过绷紧的下颌,低伏下去时,露出一张冷白又出挑的面容。 王室宗亲的绣衣衮服雍容、敛光,质感厚重,隆重又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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