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勤!!”齐钰怒吼一声,飞扑过去,一拳把他打翻在地。 宋思凡也冲了过去,一把将两人扯开,厉声道:“你们两个发什么疯?!都给我停手!” 齐钰手攥成拳,紧紧拽着薛勤的衣领,牙关紧咬,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惶恐。他就这样僵硬地维系着这个姿势,不敢回头去看沈孟枝的表情。 薛勤则躺在地上,捂着鼻子,眼泪与鼻血混在一起,染红了大半衣袖。他似乎被齐钰那一拳打得清醒了过来,浑身颤抖,止不住地流着泪,神志不清地不停道歉。 过了不知多久,沈孟枝从漫长的怔愣中回神,垂下眼便看见地上神色各异的三人。 他对上薛勤惶然愧疚的眼睛,声音轻缓:“抱歉,我方才想到了一些事,情绪不好,对你说得太重了。” “不是!”薛勤顾不上还在流血的鼻子,一骨碌爬了起来,悔得无以复加,“是我……是我……” 但说出的话已然覆水难收。他哑然片刻,嗓眼里却再冒不出一个字来,终于徒然闭上眼睛,颤声道:“对不起……” 沈孟枝道:“不怪你,我没事。” 他神色如常,看起来真的一副无事的样子。齐钰被宋思凡拉着悻悻站起来,还是不放心:“江枕,你……” 沈孟枝瞥他一眼,毫不留情道:“打伤同窗,禁足时限加一天。” 闻言,齐钰竟一反往常的哀声怨气,愣愣站了一会儿,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他笑了起来,“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沈孟枝道,“还不快带薛勤去止血。” “噢噢。”齐钰这才反应过来,宋思凡早把薛勤架了起来,没好气道:“过来帮我,带他去我那里,我有止血药。” 二人架着被打的晕头转向的薛勤一瘸一拐走远了,沈孟枝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缓缓收起了唇角浅淡的笑意。 他轻轻靠上墙面,闭上眼睛。 一静下来,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再也压不住了,一字一句,似销骨长钉,寸寸钉入冰冷脊骨,痛得他想要弯腰。 “这三鞭,一是为你漠视家规,私自外出。” “二是为被你牵累的沈家。” “三是为因你而死的江枕。” “因为你那一己私欲,因为你所谓的好奇,让不该死之人白白死于这世上,你凭什么苟活?” “我沈家,不留浮浪不经、阳奉阴违之辈!” …… 沈孟枝沉沉叹一口气。 他扫了眼不远处齐钰等人交上来的鸟笼,里面那只蓝头鹦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沈孟枝走过去,拎起鸟笼,自言自语道:“还要把你送回去,还给你那个目无法纪、浮浪不经的主人。” 鹦鹉盯着他,叽咕叫了一声。 轩室离这儿不远,沈孟枝走到时,院门大开,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完全不像是禁足的样子。 沈孟枝忍了忍,走过去敲他的屋门。 “进来吧。”里面有人懒懒应答道。 闻言,沈孟枝推开门,抬眼望去。楚晋正坐在地上,口中衔了支狼毫笔,手里拿着两本大敞的书。屋里有茶榻桌案,他偏偏不坐,就坐在书柜前面的空地,乌发垂地,坐姿散漫,一副懒散样子。 听见推门声,他轻掀眼皮,遥遥寄来一眼,看清来人后,略显讶然:“稀客啊。” 沈孟枝将鸟笼放在他桌上:“不是客,我就来送个东西。” 楚晋看一眼笼中鹦鹉,笑了:“齐钰他们这是被你抓到了?” “嗯……”他略一沉思,“这么说,他们也沦落到我这境地了。师兄威武,楚某佩服。” 沈孟枝不冷不热道:“你不借给他们养,他们也不至于此。” 楚晋又笑:“不能怪我,他们喜欢,觉得新奇,我如何推脱?好奇之心罢了,人之常情。” 沈孟枝眼睫颤了颤,心中一时万般滋味掺杂,涩到了心底。 他竭力维系着面容的镇定,本想转身就走,双脚却好像定在了原地。深吸一口气,神思恍惚地问:“如果因这份好奇,造成了不可逆的后果,又该如何?” 他曾为满足那可笑的一己私欲,破了父亲的规定,最终连累他人性命,受三鞭,褫名姓。自此以后,他便封心锁欲,橛守成规,成了旁人眼中无情无欲之人。 只是夜深梦回,往往心下怅然,茫然若失。 ……我该如何? 闻言,楚晋支颊,颇为认真地瞧了他一眼。 “七情无辜,六欲无罪。”他声音难得轻缓,笑意深深,这次却不含任何意味,“人之情欲,都是自然所生。情欲所致的行为,才是一切的因果。” “倘若真如你所言,那该罚的不是好奇之心,而是之后的所作所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孟枝怔怔看他,久未成言。 真是奇怪,明明是横亘在他心头的一道心结,怎么只消一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解了他积年迷惘。 楚晋眉梢一挑,好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沈孟枝回过神来,偏过头去。 他心跳如擂,幡然醒悟之后的释然与疲累齐齐涌了上来,一时之间,思绪如麻,再难平静。 半晌,又忍不住问:“所以你觉得,我没罚错?” 楚晋难得的耐心,清晰明了地答道:“自然没错。” “齐兄几人心生好奇,本来没错。然而好奇之后,冒着诫规偷偷养鸟,便是有错。你罚他们,不也是因为这个吗?” 他笑意吟吟,声音明明可谓低沉,落到沈孟枝耳中,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枕,你心中明明有一套评定对错的准则,怎么如今却动摇了?” 沈孟枝对上他的眼睛,指尖一颤,惶然移开视线。 楚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他此番心神不定,如冰山化开一角、完璧有了瑕疵,煞是难得,正想戏言几句,却听沈孟枝低声道:“你既然如此清楚是非道理,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诫规?” 楚晋一时不察,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 他僵了一秒,随即暧昧笑道:“我说是为了引你注意,你信么?” 沈孟枝深深看他一眼,没说信还是不信。 他沉默片刻,丢下一句:“我走了。” 楚晋目送他离开,懒洋洋道:“走人就是不信……唉。” 他走到鸟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随手捻了几粒谷子,放进笼中,心不在焉地逗着鸟:“让我看看,齐钰他们都教你了些什么?” 那蓝头鹦鹉歪头看着他,忽然扑扇起翅膀,大喊起来,停都停不下来:“目无法纪!浮浪不经!目无法纪!浮浪不经!” 楚晋:“……?” 他出手如电,箍住了鹦鹉那叫个没完的尖尖鸟喙,又是好笑又是叹气般:“真是的……” 一不留神,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13章 心患·“的确美人。” 没过几天,沈孟枝就后悔了。 楚晋得了鹦鹉,简直如虎添翼。他人在禁足中出不来,就派鹦鹉去挨家挨户地传信,一时之间,书院整日纷纷扬扬地下鸟毛雨。 这鹦鹉尤其喜欢往宋思凡的雅室跑。宋思凡是名门出身,但与这书院的诸多富家子弟不同,宋家是真正的。燕陵三朝以来,宋家共出了五位大儒,其中就有宋思凡的父亲和兄长。 宋家家主宋晓岚,向来以清正廉洁为教条,瞧不起当朝徇私受贿之事,两袖清风亦自得,箪食瓢饮而自安。长子宋长风,是当朝诗圣,字字值千金。 宋思凡自幼深受父兄耳濡目染,在诗词文墨之道颇有造诣。不知怎的,楚晋那只名贵宝贝鸟也喜欢吟诗作词,一人一鸟不打不相识,很快就成了知己,惺惺相惜日日为伴。 齐钰为这事还找沈孟枝发了不小的牢骚,说有了那只鸟后,宋思凡压根不理他,搞得他整日无所事事,没事就往萤室跑。 沈孟枝一开始还觉得他这是玩笑之言,遂一笑置之。直到这些时日,他也亲眼见识了一下那只鹦鹉的文采斐然。 也不知道是得了楚晋的指示,还是鸟成了精,从某天开始,它开始频繁出入沈孟枝的门户。 沈孟枝睡醒披衣下榻,它便站在窗台上吟“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沈孟枝在院中修花理枝,它便摇头晃脑道“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沈孟枝煮茶闲看远山、抚琴来伴雨声,它便跳到桌案踱步而吟“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 …… 如此种种,多不可数。 这鹦鹉像是得了一句诗,就要跑来沈孟枝这边实践一番,炫耀一遭。若非它确实是只鸟,他简直有种被人调戏的荒唐感。 沈孟枝无可奈何,忍无可忍,终是杀去了宋思凡的雅室。 宋思凡抱着鸟,听完他的陈述后直喊冤:“师兄,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教它这么多!” 他怀中鸟儿尾羽苍翠,养尊处优,黑漆漆的眼珠扫了沈孟枝一眼,格外应景地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沈孟枝:“……” 宋思凡:“……” 他一把捂住鸟嘴,悲愤道:“这句,这句是我教的!但你先前说的那些,当真不全是从我这儿学来的。而且,我也绝对没教它怎么调戏人!” 沈孟枝望着一人一鸟半天,叹了口气,道:“世子知道它从你这学了这些本事吗?” “知道,”宋思凡点头,略显骄傲,“他还夸我教导有方。” “……”沈孟枝道,“这鸟儿……” 他忽然一蹙眉,后知后觉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宋思凡下意识重复道:“名字?” 话毕,他也反应过来,低头看向怀中鹦鹉,松了手,问:“你叫什么?” 闻言,这无名鸟高声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鹦鹉想做只不留名的侠鸟,可惜此等抱负只保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被现实否决了。宋思凡周转几遭去找了它的主人,问起名字,便见后者略一沉思,随口道:“就叫言官吧。” 于是,这即兴而起的二字就成了鹦鹉的大名。言官整日恪尽职守,在书院四处巡逻,见了诸人,便驻足评头论足一番,虽然只是个空名,却颇具当朝言官风范。 齐钰听闻此事后,又找沈孟枝哭诉一通:“言官?这年头,连只鸟都比我官大!” 沈孟枝闲闲给他递了一杯茶,堵住了他的嘴:“你一介权门贵公子做得不够快活吗?跟鸟争什么。” “我想逍遥快活,可我爹不许啊。”齐钰喝完一口,叹气道,“他巴不得我给他争口气,最好是能替了他的位子,继承他的意志大展身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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