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这鹦鹉如此说话,毕竟此刻屋内的场景有些一言难尽。齐钰背对门口,手贴在沈孟枝背上;沈孟枝坐在药炉旁,身形被他掩去大半,两人又挨得极近,看起来就像是他靠在齐钰怀里。听闻鸟叫回头看时,眼里还有未擦干的眼泪。 楚晋的目光从二人脸上轻飘飘滑过,然后落在沈孟枝被烟呛得微红的眼角,意味不明道:“二位好兴致。” 沈孟枝:“……” 齐钰:“……” “我先前,不知道你们是……”楚晋斟酌了一下用词,“这种关系。既然如此,今日就不打扰了。” “等等!”沈孟枝霍然起身,“你回来!” 楚晋瞥他一眼,勾唇一笑,凉凉道:“师兄放心,不会告诉别人。” 齐钰这时也反应过来,触电般缩回手来:“楚兄,误会啊!” 他扑过去扯住楚晋衣袖,将前后因果都讲了一遍,后者这才脸色稍霁,只是仍似笑非笑地打趣道:“不解释这么清楚也无事,毕竟诫规里可没禁止断袖之风。” “我齐钰可不是什么断袖之流!” 齐钰喊完,又添了一句:“当然,江枕也不是。” 末了,他还有些不确定似的,凑到沈孟枝耳边,悄声又问了一句:“你不是吧?” 沈孟枝:“……自然。” “不提这个。”齐钰摆摆手,“楚兄,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楚晋收回视线,理了理衣袖:“没什么,只是得了只鹦鹉,想顺路到竹室来给你看看。没想到江师兄也在这里。” 沈孟枝已经坐回了药炉前,在燃烧的柴火旁扇着风。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苦涩的药香在院内蔓延开来。 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齐钰便替他解释道:“江枕来帮我熬药。我这几天老失眠,夜不能寐晨不能起,快要成仙了。江枕精通药理,我就求他过来了。” 楚晋笑了笑:“想不到江师兄对药理也颇有研究。” 话音刚落,那在篱笆上踱来踱去的鹦鹉就被烟熏得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怪叫起来。 沈孟枝这才闻声看过来一眼, 不冷不热道:“世子可还记得诫规第九十一条?” 楚晋想了一想,如实道:“不记得了。” 齐钰悄悄指了指鹦鹉,他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你是说这只鹦鹉?” “这是我托人从湘京城带回来的鹦鹉,千金难求,能通人性、说人语。怎么,不能养么?” 他神色轻松,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沈孟枝不由沉下语气:“世子。” 齐钰夹在两人中间,只觉火药味浓烈,一触即发。他忙调解道:“江枕,你别生气。这鹦鹉已经养了,没法再扔到山下去,照我说,按诫规罚楚兄这一回,也就算了吧。” 沈孟枝蹙眉不语。 齐钰又转向楚晋,冲他挤眉弄眼:“楚兄,你要不去领个罚,认个错。” 楚晋也冲他眨眨眼,一笑:“放心,师兄责罚,我自然会认。” 二人这边一唱一和地打太极,却听沈孟枝道:“按诫规,禁足一月,期间不许下山。” “……”楚晋笑容一僵。 连齐钰也有些瞠目结舌:“这……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沈孟枝冷淡瞥他一眼,言语中却无半分退让之意:“此外,这只鹦鹉,不能入学舍。” 那鹦鹉歪着脑袋,嘤咛一声,仿佛听懂了似的。 “师兄,养只鸟而已,”楚晋眯了眯眼,“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吗?” “世间万般律令,如若责惩不严,则一人为之,千万人皆效仿之。”沈孟枝淡淡道,“另外,我曾告诫过世子,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事到如今,这时限一月的惩处,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楚晋与他对视良久,末了,微微叹一口气。 “好一个‘一人为之,千万人皆效仿之’。”他轻声道,“师兄教诲,谨记于心。” 齐钰在方才压抑的氛围中憋了半天,此刻终于得以喘息,看向楚晋,诧异道:“你这是……领罚了?” 楚晋耸耸肩:“是啊。我还能怎样,把这鸟儿扔下山自生自灭么?我可做不到。” 闻言,那翠羽鹦鹉啾鸣几声,随即扇动翅膀落到了他肩上,一副亲昵姿态。 “这鸟儿还真通灵性。”齐钰奇道。趁沈孟枝在熬药,他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哎,楚兄,能不能借我养几天?” 楚晋瞥了沈孟枝一眼,又似笑非笑看了眼齐钰:“不给。除非你来替我关上几天禁闭。” “哎呀,这我帮不了你,”齐钰嬉皮笑脸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带课业啊,还有,你要是需要什么,我可以偷偷从山下给你带……” “齐钰。”沈孟枝看了过来,“你做什么呢?” 齐钰立刻喊道:“没事!我与楚兄寒暄几句!毕竟之后一个月见不到了!” 见他没起疑心,齐钰又转过头来,飞快且小声地说:“楚兄,你觉得如何?如何?” 楚晋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故作姿态地沉思片刻,然后弯了弯唇角。 “成交。”
第12章 迷惘·因为想引起你注意 转眼夏至,蝉声聒噪,嚷出了一片炎炎暑气。 褐山书院位于山阴,便是天然的避暑圣地。即便如此,消减三分的热气也够众人喝上一壶,在石板地上滚一滚,就能烫去一层皮。 万物颓靡,死气沉沉,书更是读不进去。 齐钰趴在桌案上,将脸贴上冰凉舒适的桌面,感受到那种难熬的燥热被缓解后,长舒一口气。 他对面坐的是薛勤。此人将脸埋在书后面,趁四处没人注意,悄悄戳了下齐钰:“齐兄,楚兄已经关了几日了?” “我想想……”齐钰掰着手指算了下,“大概十六七天了吧。” 薛勤轻咳一声:“那鸟儿……” 齐钰看他一眼,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在我这儿了。这几日应该是宋思凡借去养了。” “啊……”薛勤哀叹一声,“那这何时能轮到我呀。” 齐钰道:“你不如去找楚兄,求求他。” “这……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薛勤面现难色,“我不太敢。” 齐钰觉得奇怪:“你怕什么?楚兄又不会吃了你。” “楚兄他,”薛勤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只是觉得,他似乎不像表面那样好说话……” 齐钰盯他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 他知晓薛勤在众人之中年龄最小,胆子也最小,最是老实不过。平日里也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从不惹是生非,可能对于楚晋这种知法犯法、屡教不改的狂徒心存敬畏。 “这样,我们俩课后去宋思凡那儿看鸟。”他提议道,“这样就是两全之策了。” 薛勤眼睛一亮:“好!” 紧接着,他又犹豫道:“思凡兄会同意吗?” “这有什么,看我的。”齐钰自信道。 他撕下一张纸来,想了一想,挥笔写下几个字,然后团成纸团,趁方鹤潮不注意,向宋思凡那边一扔。 好巧不巧,窗外正吹入一阵风来。 那纸团在半空中一个拐弯,没有按照原先的轨迹掉到宋思凡桌上,而是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沈孟枝的怀里。 齐钰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石化在原地。在他旁边,是同样大张着嘴巴石化的薛勤。 在二人僵硬的目光注视下,沈孟枝缓缓捡起纸团,一脸疑惑地展开了来。 潦草字迹映入眼帘。 ——宋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课后我与薛勤去你那儿观鸟,望备好茶,不见不散。齐钰书。 一石三鸟! 沈孟枝对着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沉默良久,末了,微微一笑。 被拉下水的宋思凡还无知无觉,皱眉看着一脸死灰的齐钰二人,用口型道:“怎么了?” 齐钰:“……对不起。” 宋思凡:“?” 薛勤:“……思凡兄对不起!” 宋思凡:“??” * 很快,宋思凡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课后,三人喜提禁足,还被迫交出了藏在住处的鹦鹉。 沈孟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垂头丧气的同窗,半晌,沉沉叹了一口气。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齐钰一脸沉痛,“为什么我禁足时间最长?” 宋思凡强忍着白眼和打人的冲动:“你闭嘴。” 沈孟枝道:“让你长个记性,省得你变成第二个楚晋。” 齐钰乖乖闭嘴。 齐钰与宋思凡二人是典型的少年心性,早有前科,一直安分守己的薛勤在其中就显得格格不入。 沈孟枝走到他面前,放缓了声音,问:“薛勤,你怎么也跟着齐钰犯浑?” “江枕……”齐钰幽怨道。 薛勤尴尬地绞着手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就是有点好奇……” 宋思凡与齐钰对视一眼,忙不迭地跟话道:“对对,我们也是好奇。” 沈孟枝看都没看那俩人一眼,仍是垂眸凝着薛勤,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好奇?” 此话一出,就有些像故意刁难了。薛勤将头埋得更低,讷讷不言,手指都快要绞断了。 宋思凡劝道:“江师兄,薛勤这是第一次犯错,你何必为难他。” 话音刚落,齐钰则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看向沈孟枝。刚要说话,却听沈孟枝低声道:“即使知道会犯诫规,会受惩处,会连累他人,也要满足这点好奇心么?” 他情绪是罕有的波动,问出的话竟似咄咄逼人,完全不复平日温润有礼的作风。 宋思凡头一次见他这个样子,不敢言语的同时又一头雾水,暗自用胳膊肘捣了捣齐钰的肚子,扔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齐钰却没有反应。他似乎知晓其中内情,上一秒的嬉笑之色尽收,两眼发直,嗫嚅道:“江枕……是我的错,你别多想。” 宋思凡只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对劲,皱眉道:“你们……” 话音未落,却听薛勤声嘶力竭打断道:“是!我错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静了一静。 薛勤向来是内敛含蓄、不善言辞的样子,此刻一吼,千种情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再收不住。他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全部宣泄出来,沈孟枝的质问便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因为我有正常的七情六欲!是,你对诫规安之若素,可我们呢?我提心吊胆,我苦不堪言!是楚兄来了之后,是因为他,我才觉得自己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我才终于能松下心口提着的这口气。” 薛勤双眼通红,心中无限放大的怒火让他口不择言,几乎下意识选择了最刺人的话吼了出来,“江枕,你高高在上惩戒我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无情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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