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楼风面色严肃了许多,又一本正经跟绝音说了很多话语。绝音省略了敬谦词等理解的大概意思是昨日攻防浩气盟出现了些状态,需要排查昨日未回城的人,而她正好是其中一个,虽然楚楼风也觉得她不像,但可能要带入浩气盟在巴陵的临时据点暂时调查一番,且为了她的名誉考虑,就说是他带了个朋友回去。 “……”绝音沉默了会,心里有些想笑,面上神情却显得无措,似乎被他唬住了。她当然知道昨晚的攻防究竟是何种情况,楚楼风敏锐,却到底抽不出太多时间来观察战场情况。现在不过是怀疑她昨晚刻意窥视了这场攻防,但是不知道她是出自何种目的。将她先行带回浩气盟营地着实是不错的打算,待调查清楚了,确认了身份后,再决定如何处理她。而此事并不算什么,她也并不是不愿,只不过是为了避嫌,身为霁华楼楼主的她,就算不打算做什么,出现在某个地方,总会被人怀疑用什么高明的手段收集了情报吧?虽然楚阳秋可能信任她,但她也不能因为这份信任而逾矩。 可现在也没有她拒绝的选项,绝音的表情又掩饰得恰到好处,纠结了一会似乎也觉得事情重大,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意了。 路并不算远,楚楼风跟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一会便来到了目的地,绝音抬起眼,路旁的桃花被风吹过,有几朵落在她的身上,一时间难以分清空中的桃花味究竟出自何处。楚阳秋本是站在门口等着楚楼风回来,却意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目光有些疑惑,落在自己胞弟身上又落到一旁的绝音身上,却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楚楼风先行开口了,用眼神暗示着:“这位是我的朋友,我想留她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第10章 再次在这里见到绝音,楚阳秋着实是有些诧异,再听见楚楼风的解释,他便多少已经将事情的真相想出个七七八八了,纵使身为浩气盟的总指挥,他也不禁失笑。他与霁华楼主之间的合作是瞒着楚楼风进行的,一方面,楚阳秋仍在霁华楼养病时,楚楼风力排众议,替楚阳秋指挥了几场极为重要的攻防——裴台月自然知道这位楚指挥已经换了人,又是浩气盟难得的脆弱时刻,恶人谷的进攻又猛又急,奇兵频出。楚楼风临危受命,为抵挡住恶人谷的攻势竭尽心血,心力交瘁,加之断臂的影响,若无楚阳秋及时赶回浩气盟接应,怕是要留下难以消除的影响。饶是如此,再加上为稳定当时人心涣散的浩气盟耗费的心力,楚楼风修养到如今,也不过恢复了不出五成。 楚阳秋一贯疼爱这位胞弟,不愿让他在这个关头再多费心神。另一方面,在楚阳秋若有若无的授意下,这场谈判便也进行得隐秘,除却总指挥本人与其心腹之外,无人知晓。这点也是阴楼主的意思,霁华楼谈下这些合作,却不需要过多的宣传,未来的事务合作上,声名自然会随着人潮传开。口口相传出的名声,才更有在江湖上的震慑力。 总而言之,与霁华楼达成此番合作,实则是楚指挥本人的主意。虽说浩气盟在组织结构上,在各大活动上皆有各长老坐镇,指挥权似乎也是可让渡的飘渺东西,楚阳秋却在多年经营下一手攥住了盟内所有的实权,纵然他手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却到底要听他的主意。 可以说,如今的浩气盟,是楚阳秋一人的浩气盟。 这情况有好有坏,权力集中在楚阳秋手中,众人对他的信服也是与日俱增。然而,若有一日楚阳秋倒台,或因事缺席,众人群龙无首,自然不攻自败,便与楚楼风一点点收拾那几天的烂摊子如出一辙。而若楚阳秋有半天以公谋私的心思,浩气盟也毫无应对之力——所幸这位总指挥一心向浩气盟,一心向着浩气,浩气盟才得以在这样的权力结构下得以继续运行。 想通了这些,楚阳秋与阴楼主也不介意陪着楚楼风演一出戏,楚阳秋不愿辜负胞弟的好意,尽管他的担心无甚必要。阴楼主也乐得在浩气盟营地多停留几日,看看风土人情。他鲜少出扬州地界,巴陵的风景与正统的江南多有不同。霁华楼像牵绊,也像牢笼,樊笼的笼门大敞,他却如久居的雀,一遍遍病态地梳理着自己的翎羽,不扇一扇翅膀,也不迈出一步。 等他离开浩气盟驻地,没迈出几步,便在恶人谷的地界见到了裴台月的身影。绝音姑娘仍着女子服饰,对他一笑,这处本是阵营双方难以管理的边界地带,虽说地域并不算多偏远,却着实并非商道,并非要冲,多数时候便被在阵营战时或是谈判桌上推出当做筹码,据点的归属权也时常易主。生活在此地的人们也多数习惯了这种生活,战乱多少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在战乱结束后,他们却仍如战前那样生活。这片土地的归属与他们的生活并无关系,是以商贩走卒仍然日复一日地工作,并不因剑拔弩张的气氛而受影响。阴楼主选择此处行路,也是因为这种氛围能够更好遮掩住他的身份,让他能够在一定的范围内,在这段劳累的行程中,尽量自由轻松些。 但裴台月猜到了他的路线,或是有人向他通报了路线。 第一反应,便是楚楼风向裴台月通风报信。他并非不信楚楼风对浩气的向往之心,也不是不信楚指挥在浩气盟拥有绝对的眼线与权力,楚楼风要与裴台月通气,自然也要过楚指挥的这一关。他虽疼爱胞弟,却也不会任由楼风不按规矩乱来。 那便是其中也有楚阳秋的授意了。 阴楼主面色不改,随裴台月缓缓深入恶人谷据点腹地。绝音姑娘面容昳丽,一颦一笑又动人心魄,眸光相交一霎,便足以让人心跳脸红。裴台月倒是面容不变,负剑前行,步伐不紧不慢,绝音跟在他身后,盯着他背影瞧了许久,伸手接住一只蝴蝶,轻笑出声:“裴指挥,你觉得蝴蝶漂亮还是我漂亮些?” 裴台月不理会他插科打诨,挥手招来船只,先行登船,又伸手去接他。绝音放飞了蝴蝶,将手覆在裴台月手上,便觉被他的手握紧了,力气从他那边传来,将他拉上了渡船。恍惚间,他似乎便想起很久前,他似乎也被人这样拽了一把,从一个绝境,却到了另一处无可自拔的深渊。 到城内已经是近夜时分,绝音谢绝了恶人谷内的洗尘宴,在裴台月书房内绕了一圈,叹道:“到底是指挥,在哪里都受人尊敬,有一席之地。”裴台月没有理会,吩咐人温了酒,替他斟上一壶,便示意他坐。 “你也清楚扬州的重要性。”阴楼主一笑,将那份有楚阳秋私印的文件取出,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并不避讳与裴台月直接谈及这场交易,他与裴台月的目的一致,都想要更大的利益。裴台月只扫了一眼条款:“扬州是江南地方无可置疑的商业中心,霁华楼的地位我们也都有目共睹,既然阴楼主已经确定浩气盟的势力范围,看来和恶人谷谈判的诚意并不大。” “裴指挥此言差矣。”阴楼主的笑意不减,他三指执起那盏清酒,酒盏在他指尖轻轻摇动着,带着酒液缓缓的晃荡。液体独有的温软口感入腹,却让阴楼主更觉清醒,他低声道,“裴指挥何不直言,此行特地邀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处吗。” 他的手指上还沾着方才溅出的酒液,在沙盘上的扬州某处点了点。 “这是霁华楼的位置。”裴台月出声。阴楼主颔首,对他清晓这一点并不意外,他的手指一动,滑到不远处的某处空地。 “这里。”他笑意缓缓平复下来,面色带着不曾展现的冷峻与肃意。“用来做恶人谷的武库与仓廪,裴指挥意下如何?”
第11章 自裴台月书房里出来,已接近子时了。阴楼主抬头看了看,倒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好日子。他此番外出收获颇多,最重要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至于后续事件,就等回到霁华楼后再详细讨论。 事情完成得如此之快,阴楼主却并没察觉到太多的高兴,反而生出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茫然。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反而显得无趣和枯燥。他在附近找了片空地坐下,又是抬头看着天,心里忽的升起无趣之感。对于他而言,无论是维持霁华楼利益,又或是让它更进一层,都是如任务一般冷冰冰的东西,而不是他所求的。至于他所求的……他也不清楚。无论是幼年还是成为楼主之后,他都没太多空闲时间去寻找自己所愿的东西,长久以来,他便养成了凡事先考虑霁华楼的利益,再在此之上加上些自己该做的事和态度就行了,就这样得过且过着每一天。 他的娘亲的夙愿自然不止这些,但阴楼主只想做到这个地步就好了,毕竟无论再优秀也讨不到一点夸奖,那为何不放松一些,只要合格就够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踏过草地来到他身边。阴楼主望向发声处,裴台月还穿着在书房时的那一身纯阳校服,映着洒落的月辉,则更衬得他道袍素白,却也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他腰间红色的恶人谷腰牌。不知为何,阴楼主忽的想起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梦,他本是拉着那位剑客的衣袖,抬起眼,那位剑客的容貌,却变成了眼前人的模样。 “这么晚,裴指挥还未休息?”恍惚不过是一瞬,在裴台月走到他身边前,阴楼主整理好情绪,唇角噙着些笑意,已换上原先搬温柔的语气,双眸中也只能印出眼前人的身影,显得专注而出神,看不出别的什么。 这是他惯用的伪装,阴楼主玲珑通透,但也总有无法解决的事情,但好在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这样应对也总是不太会出错。 裴台月颔首,他似乎正是因阴楼主而来,反倒是在阴楼主身边坐下:“你也没睡。”阴楼主笑了笑,随便编了个理由:“明天就要离开了,得趁着夜色多看看苍山洱海的风景。”裴台月又是颔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阴楼主只觉得身边光线暗了暗,裴台月稍向后靠了靠,似是要陪着他一起看着风景。 阴楼主眨了眨眼,目光却不由得从明月转移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他从来觉得,人做什么事也总需要理由,如此情景,或许需要推测一下眼前人的目的,但方才的和谈着实耗费心神,疲惫得他无心多想。阴楼主眯眼,虚虚望着不远处,似是出神。裴台月坐得端正,倒不像是在陪他看风景,反倒是像在这打坐修炼的道子。许久,阴楼主的目光又飘到他剑上,他托腮想着,这把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攻防上,白衣的道长提着剑,踏月而去,长剑出鞘,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影子,剑气激荡十尺,连草木都为之俯首,尸体横陈,血溅三步,无人敢近。月光下,朦胧起了层雾,阴楼主便倏地回想起了某年中元的景色,也有一位纯阳弟子,势如疾电,剑气如虹。 不合时宜的,阴楼主忽的开口,却明显比方才温柔了更多,莫名显露出几分诚挚来。他的声音温软,像扬州潺潺的流水:“裴指挥,你的剑招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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