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子见刘若竹是个能弹压当地县令的,忙又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回道:“馒头,给龙王供的馒头,我阿耶和阿娘去偷了一个,被县衙的人发现,就挨了一顿打,受不住,就死了。我知道不对,可是,可是龙王他,他能吃得下那么多供品吗?我们这些活人都快死了啊。” 又是这个龙王……刘若竹眉头皱了起来。
第92章 影梅庵中 一旁的黄远道面露尴尬,忙道:“是我手下的人下手太重,我已经责罚过了。本来,百姓做错了事,挨几棍子也是有的,谁能想就打死了呢。” 年轻男子被触及了伤心处,趴在地上,抽动着肩膀,可即便他想哭,干涸的眼眶都挤不出泪水。场景滑稽又令人难过。 最后,年轻男子也只是重复了这句:“贵人,您就赏些吃的吧。”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 裴约素到底是女子,面冷,心却软些,突然想起刚刚乘坐的骡车上,摆着些吃食,忙要去拿下来,被刘若竹一把按住。 他低声道:“你现在帮了他,等于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 裴约素向不远处望去,越来越多的饥民向这边看来,目光赤裸裸的,饿得能吃人。若是自己将吃的给了眼前之人,怕是这些饥民会一拥而至。历来,民众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没能帮得了他,裴约素心中不痛快。 她看到施粥棚后,一群人忙忙碌碌,有人不急不慌地往灶下丢柴火。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一下子触怒了裴约素,心中那股无法发泄的火气,终于有了宣泄的地儿。 “你这么慢悠悠的,这锅粥要煮多久!”裴约素径直走过去,抓了一把柴,丢进火里。 火一下子窜得老高,差点儿扑到裴约素身上。 “哎哟,刘侍郎,您赶紧和您的侍从说说。要是按照他这样煮粥,一天得施两顿,我们的余粮哪里够哦。”黄远道急道。 “余粮不够,我不是送来了么?”刘若竹凉凉地回道,一句话堵死黄远道。 “这,这……”黄远道明显不乐意,但官大一品压死人。何况还不止一品,他也不能够说什么。 只是,裴约素行事如此高调,怕容易被盯上。想到此,刘若竹亲自上前,将裴约素拉了回来。 “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瞧瞧,这里就交给将士们了。” 于是,黄远道只能陪着刘若竹,再次坐上了骡车,分别去了城北和城东。 城北和城东的状况比城西略好一点儿,百姓们依旧饿得面黄肌瘦。但这些人似乎早已失去灵魂,麻木不仁,对刘若竹这样穿着体面的「生面孔」,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兴致。 午时,黄远道做东,请了刘若竹和他几个得力的「手下」在城内最大的客栈——福来客栈吃饭,据说,黄远道给他们一行人安排的住处也是这里。 城内闹饥荒,但这家客栈做的菜里,还能有鱼有肉,已经摆了七八盘,据说厨房还在忙活。 黄远道举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向刘若竹敬酒,刘若竹自是与他虚与委蛇一番。但裴约素坐在一旁,却是怎么都吃不下。 百姓在门外挨饿受苦,她却在门内大鱼大肉。这实在有违自己的良心。 刘若竹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趁黄远道去催菜之际,低声道:“你不吃,这些菜也到不了百姓的肚子里。你把自己饿着了,就更帮不了百姓了。” 裴约素听了之后,果断地拿起筷子,闷不作声地吃起菜来。 下午,一行人去了城南。 城南住着不少富人,所以纵然排队领食物的人也不少,却大多是些下人,且各个穿着还算体面,不似难民样。 裴约素大抵是不想自己白吃了这顿鱼肉,跑进了施粥棚内,拿起勺子,做起事情来。 刘若竹也没拦她,而是静静地站在一处,边陪着她,边听黄远道禀报今日粮食的用量,以及剩余粮食的去向。 「水寇」一事,令船上损失了几石粮食。于总数来说是小数目,于百姓的口粮来说,却是一笔大损失。现在想来,那些「水寇」像是故意的。不偷钱财,只扔粮食,让刘若竹对他们「水寇」的真实身份更加起了怀疑。 “刘侍郎放心,我们仓库都是派重兵把守,不会出错的。此外,潭州太守钱良明日会赶来拜见刘侍郎。”黄远道继续说道。 钱良?好哇,终于要正式和潭州这一片的官员打起交道了。 另一边。 裴约素才舀了几勺子,胳膊就酸得不行。她一边腹诽自己如今傍上了刘侍郎,生活过得好了,才短短几个月就这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一边卷起袖子,继续撑着。 “下一位。” “小,小娘子!”一道来自记忆中的熟悉声音自裴约素面前响起。 裴约素乍一抬头,眼前这个瘦削的、眼窝深陷的,却还算得体的老人正用一种无比激动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是谁。 “万阿伯。” “小娘子,小娘子,我这辈子居然还能见着你,真是老天垂青啊!”万忠几乎是老泪纵横。 后头排队的人已经露出不耐烦,裴约素忙将他拉到一边。怕他引起其他人不满,也怕他声音大了,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万忠是刘家的老奴了,外祖还是潭州都督时,就在刘家。后来阿娘出嫁了,外祖去世了,他就跟着舅舅一家。后来,阿耶出了事,自己捡回一条命逃回了潭州,舅舅一家不肯收留自己。再后来,自己遇到了养父养母,万忠悄悄来看过自己几次,每次都带了布匹和钱来,说是他看着自己阿娘长大。如今她不在了,他有义务帮着自己的。 若非他心善,裴约素大约也记不起来这么一个下人。 从他口中,裴约素还得知,舅舅一家这几年来,过得一点也不好。舅舅身子不爽利,就那一个独子在新任都督手下领了份差事,也做得不顺心。家中铺子生意难做,因了水灾,田地也赔了不少。家里不好过,这才将一些年纪大了,做不动活儿的下人赶出门去。 裴约素摇摇头。 原本,像万忠这样将自己的一辈子奉献在刘家的奴仆,刘家是该给他养老的,没成想,舅舅竟这样自私自利。 刘若竹见裴约素跟一个难民聊得起劲儿,有些好奇,便独自走了过去。 “这是……” “舅舅家的老仆,以前伺候过我阿娘,后来照拂过我,现在因年老体衰,被赶出来了。”裴约素见四下无人,便说了实话。 刘若竹眉梢一抬,反应过来后,竟向万忠拱手道:“是我刘家对不住你,做了这没德的事情。” 万忠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裴约素笑着介绍道:“这是刑部的刘侍郎,也是此次运输粮食的督运史,是我阿娘的叔叔,原刑部尚书之孙……” 万忠还没等裴约素介绍完,便回过神来,向刘若竹深深行礼,“老奴拜见刘侍郎。” “快快请起,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刘若竹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等夜深了再说。” 他说着,甚至还伸手扶了一把万忠。 其实,刘若竹对于万忠的客气,跟他在刘家服侍过一辈子有关系。但更多的则是,他对自己心心念念的裴小娘子有恩,这便是,对自己有恩。
第93章 影梅庵中 夜里。 裴约素一回到客栈,就让人送水,想要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小二提了两桶热水进来,见「他」瘦弱,便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神秘兮兮地说道:“兄弟,咱们这里饿死这么多人,晚上常有鬼魂出没,已经好几个人看见了。这枚铜钱在影梅庵开过光,可以辟邪。只要三十枚铜钱,我就卖给你,怎么样?” 裴约素看了那枚铜钱一眼,内心鄙夷。 没成想,才过去这么些日子,这影梅庵就沦落到要靠售卖这些玩意儿求生存的地步了,可见,胡乱冤枉人,一定没好下场。 裴约素一直到现在,都记得那几个尼姑红口白牙,去污蔑养父的样子。 小二浑然不知裴约素心里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三十枚铜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可以买个心安呐,这位兄弟,你当真不动心?” “不动心,我要洗澡了,你打算一直站着吗?”裴约素冷冷地问道。 小二闹了个没趣儿,缩着头,自己走了。 衣裳一层一层,挂于屏风之上。裴约素不知,烛影摇动之下的剪影,都透到了窗纸上,朦朦胧胧,落于刘若竹的眼中。 她从浴桶中走出,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打开房门,边束发,边打算叫小二来将水抬走,却撞上在房门外的他。 “你何时来的?”裴约素微微讶异。 “早就来了。”刘若竹见她面色红润,比白天的气色不知好了多少,笑着道:“幸而是来得早,不然怎见你「华采衣兮若英」的模样?” 裴约素轻声咳嗽一声,低头让开一条道,“进来说吧。” “客栈的茶就这样,你将就着喝吧。”她给他倒了一杯凉茶道。 刘若竹的目光微微贪婪地掠过她的手指,再到她的发梢,嘴上却是说起了正事:“你舅舅家的那位老仆,如今孤身一人,也是可怜,已被我安排在客栈住下了,你若想见他,随时都可以。” “嗯。”裴约素点点头。 “还有一事,我问过阿则和阿茂,在船上时,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俩的杯子被动过手脚。”刘若竹提及此事,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没了。 裴约素的目色也越发冰冷,“看来,我们从一开始就被盯着了。不过,会是谁呢?” 刘若竹心中有几个可以构成答案的猜想。但在上一次自我否定后,就没有往深处去探索,恐影响下一步的行动。 “是谁,尚不清楚。沈将军也像是真的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阿茂一向善于追踪,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他的痕迹。” 两个人均沉默下来,忽然,灯火一晃,窗外闪过一道人影,发出窸窣的声响。 “谁?”刘若竹问话的一刻,身体已经行至屋外。 整个走廊空无一人,仿佛刚刚的动静,只是他的错觉。 “会是小二吗?”裴约素跟了过来,小声问道。 刘若竹眼眸锋利,冷笑道:“一个客栈小二能有这般功夫,这家客栈恐怕就得有大问题了。” 裴约素顺着走廊的尽头,望到自己的脚底下,突然发现了什么。她从屋子里拿过来一盏油灯,蹲下身,捻起地上的东西,放在鼻间闻了闻,又反复搓揉了在灯下细看。 “是什么?”刘若竹也蹲下身来。 “像是寒水石。”裴约素将手指尖上的东西,又搓开一遍,伸到了刘若竹眼下。 刘若竹皱眉。 他的所料不错,还真的是有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可是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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