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约素见他难受成这样,忙要了一碗清水来,递给他,让他漱口。 “昔日楚宋之争,宋国被围,百姓易子而食。我们不过只是吃了沾了人血的羊脊骨罢了,刘侍郎不必过于记挂在心上。”裴约素自己也极其不能接受这件事。但她还是想要安慰刘若竹几句,只是,她好像天生不会安慰别人,这话一说出口,刘若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再次扶墙呕吐起来。 好好一个俏美郎君,不但这会儿吐得脸色苍白,往后的好几日,每每想到这事儿,都不能如常饮食,更不能看见羊肉。 羊肚婴孩一案了结,坊间传闻平息。但又兴起另一个热门话题,即原南山堂的裴小娘子是班婕妤再世。不但才华横溢,品性高洁,还聪慧过人,此案便是她一手勘破。 县衙内,不免有小吏为吴伯甫和其下属鸣不平,他们觉得。虽说这件案子是由刑部主导,但县衙的不良人们却是出了最大的力。现在倒好,百姓们传得神乎其乎,竟都觉得是裴小娘子一人的功劳。 吴伯甫品着茶,倒没有任何不满,“这案子如今是破了,我们才能安稳。若是破不了,陛下怪罪下来,我头上这顶乌纱帽就戴不稳喽。” 他心知,刘侍郎钟情于裴小娘子,这才全力以赴。刘侍郎的目的既是想叫裴小娘子担了美名。自己在得到实惠的同时,让出这一份美名,又能如何? 于是,这份美名传着传着,就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了。 武皇越发好奇,这位班婕妤再世的小娘子,该是何等风姿?天底下最优秀的人,都该在自己身前服侍陪伴,不是吗? 当武皇的传召旨意到了县衙时,裴约素几乎像半截木柴似的,直愣愣地戳在那儿,还是吴伯甫提醒了她,她才知道接旨。 其实,这些天,百姓们是如何议论自己的,裴约素都听在耳里,半是疑惑,半是惭愧。自己在此案中,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怎配担这样的虚名。现在,陛下都听到了这样的议论,居然传召自己了,整个过程令她半痴半呆,如坠梦中,梦醒时分,只剩下担忧与害怕了。 刘若竹来到她身旁,告诉她:“你别怕,一切有我。” “最近,大家似乎都在议论我,是你让人故意传的么?”裴约素问他。 “若非如此,怎能令陛下心痒痒,迫不及待要见你。”刘若竹笑得精明。 “可是我……”裴约素心中情绪复杂,这万般的情绪,都叫她脚步退缩。 曾经万般想要走到圣前,替父鸣冤。真的有人替她完成了这个梦,她却无端害怕。说到底,大约是自己没有准备好。 刘若竹一眼看穿她,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柔,“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 裴约素聪慧而正直,但对于时机的把控,远不如自小混迹于官场,同名利打交道却从未失手的刘若竹。 他既这般说,想必至少有七八分把握。 可裴约素还是担忧不已,“若是陛下直接问起我的身世,我该如实说,还是编造谎言,或是虚实结合?” “无论编造谎言,还是虚实结合,都是欺瞒陛下的大罪。” 言下之意,只得如实说。 “可我是当年那场案子中的漏网之鱼。如今好端端站在陛下面前,陛下真的不会……” “你也过于小看陛下了,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心眼儿可没那么小。她既能容得下一个上官婉儿,便也能容得下你,只看你能否令她生出欣赏之意。我观察你许久,确保你是这份料子,才敢陪你一试。我将你的名声散播出去,也是无形中增加你的筹码。”刘若竹看着裴约素,缓缓开口道。 裴约素在他的眼神中得到慰藉与动力,心安了不少,却还是抓住了他话语中一个「漏洞」。 “若我不是这份料子呢?若是你看走眼了呢?” “那我便得为我的看走眼付出代价。”刘若竹笑着,笃定一句:“总归,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 他没有告诉她的一桩事是,他早已搬了太平公主这个救兵。若是真的处境不妙,这件事儿总还有退路。
第83章 近乡情怯 我无数次想回到家乡,那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可惜在我对它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前,我都没有回去过,哪怕一次。 我是潭州湘潭县人,六岁那年,被人贩子拐至浏阳县,被卖给了当地一个丧女的老寡妇。 那老寡妇姓陈,邻居管她叫陈大娘。 丈夫在漕运做活儿,虽然辛苦,每个月总有钱拿回家,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子嗣缘薄,年过三旬,方得一女。夫妻二人将这女儿宠得跟什么似的,还给取了个小名,叫小孩儿。可是古人说,小孩儿,小孩儿,就是长不大的意思。 一场风寒,就要了这个小孩儿的命。祸不单行,她还来不及哭天喊地,丈夫便落了水,连尸体都没能打捞上来。漕运管事儿的人,赔偿了一笔钱,这件事就算了了。 自那以后,陈大娘郁郁寡欢,好几次寻死,都被邻居给救了起来。邻居见她终日苦闷孤独,给出了个主意,不如从人牙子处买个孩子,买个女孩儿总是无用,终归要嫁人,还是买个男孩儿的好。 在邻居的「好心」牵线下,陈大娘买了年仅六岁的我。 我那时虽顽皮,可懵懵懂懂的,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终日哭闹。陈大娘最开始是哄着我的,拿钱给我买吃食,还给我去摊子上买一些稀罕的玩意儿,我吃完玩完,该哭还是哭。陈大娘束手无策时,邻居又来出了个主意,说是孩子打一打就听话了。 于是,我身上多出一些巴掌印和竹条的抽痕。 我哭闹得更凶了,甚至计划着逃跑,只是还没逃出几里,便被追了回来。 陈大娘害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儿,便用铁链锁着我,然后开始饿着我。终归是年纪小,正在长身体的年纪,经不住饿,我最终还是向食物妥协了。 我从不叫陈大娘阿娘,只叫大娘。她倒也不勉强我。 冬日时,我帮着清扫院子中的积雪,她便拿碗装些干净的雪块,在我咳嗽时,煮梨汤给我喝。 我渐渐对她产生了些依赖,我们俩就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 我不再想着逃跑,她也不再打骂我。 一年后的一日,陈大娘在路边看见一个小女孩儿,跌跌撞撞扑上去,嘴里喊着「小孩儿」。女孩儿的父母见况,忙将她拉开,将她赶走。陈大娘踉踉跄跄地回家,在院子中呆坐了一个下午。 从那以后,她看我的眼神就变了,我说不出具体的变化。总之那是一种赤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打量。 “昊儿,你过来。”她朝我招手。 我十分害怕,却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她走去。 “昊儿,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好不好?叫秀儿好不好?”她语气十分温柔地问我,却是不容拒绝的眼神。 我摇摇头,又畏怯地点点头。 陈大娘看上去十分高兴,搂着我亲了又亲。我没能从脸上湿漉漉的唾沫中觉察她的意图,却从邻居的口中得知,她死去的女儿单名一个「秀」字。 她是将我当作她死去的女儿了。 我那时已渐渐明白事理,心中有些同情这个丧夫丧女。除了一些钱财外,一无所有的妇人。我任由她这样唤我,直到她逼着我当着她的面,换上一套全新的衫裙。 “这,这是女孩儿穿的,我不能穿。”我抗拒道。 “秀儿,你不喜欢吗?那我会很不高兴的。”她语气仍旧温柔,眼神却越来越森冷。 我从这样的眼神里回想到自己被锁起来,缺衣少食的日子。我大约是太害怕回到这样的日子里了,忙不迭地脱下衣裤,换上衫裙。 我的大娘,她只要开心就好了。我强忍着不适,却未发觉,她在背后打量我身体的眼神,渐渐火热。 每日穿着女孩子的衣裙便也罢了,陈大娘还买了新的胭脂水粉和首饰,为我打扮。我起初内心极其反感,但邻居们居然都夸我这样穿得好看,我便有些迷失了。 我这样穿,真的好看吗?我对着家中仅有的铜镜,反复问自己。镜子中的自己穿红着绿,却不曾回答。 再大一些,我发现自己的身体长得很快,手掌变得粗大,喉咙前凸出一块柔软的骨头,我好奇地用手指去摩挲,那种感觉新奇又兴奋。但大娘似乎很不高兴,她变得有些狂躁。 “你觉得你这样好看吗?”她揪着我的头发,将我带到镜子前,怒问。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惶恐地点头又摇头。 翌日,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药方,煎了药,强迫我喝下。滚烫的药流进我的嗓子里,似乎有种魔力,这种魔力便是,那块带给我新奇感的柔软骨头,再也没有生长过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我越长越高,却越发柔媚,有时去买块豆腐,都有陌生的男子朝我投来下流的打量目光。 我并不反感这种目光,甚至有些欣喜,这大约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好看吧,就和邻居们说的一样。 于是,我扭着胯,媚态丛生。 我有时候在想,我如果没有在那一日。因为没买着豆腐,提前归了家,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我后来的人生总不该扭曲成那样吧。 门帘并未拉紧,陈大娘和一名男子在榻上,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滚到一处。 脚下一滑,我发出惊响。那一刻,我想要逃走,可是已经晚了。 那名男子我原见过,住在不远的里坊,家中的婆娘出了名的凶狠,管他管得极严。他将衣裳一裹,便走了。 自那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自那以后,我也没有再见过陈大娘的笑脸。 她总是拿阴沉的目光看我,仿佛让她守寡丧女的人是我。 一个雨夜中,她说自己身上冷,便进了我的房门。我瞧着她,只穿了一件里衣,松松垮垮的,腰间和胸前的肉,露得左一块右一块,我压根儿不敢再看。 “秀儿,阿娘觉得冷,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她用她滚烫的躯体贴紧我,然后亲吻我的耳朵和脖子,抚摸我那块再也没有生长的软骨,似乎是有些悔意,她意乱情迷地说:“如果没喝那种药就好了,对不住你。” 我不记得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它便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大娘见我神色迷惑,总是跟我说:“这只是男子应当做的事情,不必疑虑。” 可我,还算是男子吗? 我穿着女儿家的衣裳,学着女儿家的步态和表情,我还会因着男子夸我好看而欣喜。男子该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和妇人做这种事情外,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总是陷于这样的疑问里,一遍一遍,一天又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曾经夸我穿红戴绿好看的邻居,他们见我和大娘在一处了,纷纷开始骂我不要脸,骂我罔顾人伦。所有人见我都躲着,好像再也没有人夸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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