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我敬小宁。”一杯酒啪的撂下,李清玉喝遍一席,终于挑到滴酒未沾的人面前存心为难。“小宁平日瞧不上与我们往来,今日过节总该赏个薄面吧。” 清颜平平如常,随口推拒。“二嫂醉了,入冬以来,思玄身体不适,不敢饮酒。” “那又如何,两三杯无碍,别当是多大的事。”李清玉咯咯轻笑,扬手掠了一圈。 大嫂一听不妥,从旁相劝。“清玉别闹,小宁还在用药岂可饮酒,方子还是你相公开的呢。” “无非是些补药罢了。”李清玉借醉轻讽。“听说宁王爷上次来,又带来了不少灵药,这般父子情谊实在令人感动。” “二嫂说的是。”他漫然应了一句。 席上的笑闹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听着李清玉明讥暗讽,神色各异,泰半存了看戏之心。 宁思玄鲜少与亲眷往来,隔膜颇深。玉夫人又多疼惜偏袒,任由玉净尘溺爱呵怜,行事殊异屡屡破格,有人暗里不满,但究其根底来势非小,地位亦数年稳固如一,无人敢于轻慢。 唯李清玉风头凌厉素不饶人,前次受挫引为大恨,此刻觑得玉净尘不在,趁酒寻衅着意羞辱。 “谁能想小宁是怎样的造化,流离多年还能重归睿王府;入了玉家又有三弟承担一切,舒舒服服坐享其成。” 声声刻薄犹如风过,宁思玄耳畔听着,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主位。 玉氏夫妇所在的席面赫然一空,人已离席,连带五个儿子俱不在位,想是送父母回苑歇息去了。明眸一暗心下微恼,眉间凝起三分冷意,立时盘算着退席。 “可惜啊,没有子嗣,偌大的家业该如何……”李清玉随之看了一眼,见公婆及玉氏兄弟皆已离席,更放了胆子,一意要撕下对方平淡无争的面具。 心知对方欲将事情闹大,黑眸一瞟,袁盈立时制住了滔滔倾出的辱骂。 李清玉虽有武功却荒怠多年,加上猝不及防,瞬间受制,身不由己的被按回了椅子上,双眼睚眦欲裂。 宁思玄则不顾众人神色,与袁盈离席。 “就是这样?” 狼籍的席面空空荡荡,饮宴已罢,家人均已退去。 只剩几位女眷和去而复返的五位公子,多数人知趣的提前离场,两边都不愿得罪,始料未及的尴尬局面避之唯恐不及。 袁盈制穴的手法为宁御仁所授,旁人无计可施,李清玉迫不得已作了半天木头人,穴道一解,立即扑进丈夫怀中痛哭,又撕又闹了好一阵,玉生烟措手不及,人又文弱,弄出了一身汗。 同一时间,其余人从大嫂口中得知了前后首尾,脸色均难看起来。 “老二,带弟妹回去休息。”示意玉生烟点了睡穴,斜睨终于静下来的女人,玉承庭面沉如水极是不悦。“回头教她明白点分寸,嫁过来这么多年还不懂什么话不能说,一点规矩没有。” 转首又责备妻子。“你也不拦着,那些话能听么,竟由着她信口胡说!” “不关大嫂的事。”玉净尘接过二哥歉意的眼神,俊颜铁青。“也是我们自家的问题。” 好好的一场家宴横生意外,玉承庭叹了一声挥下手。“你回去好生陪陪小宁,这边的事我来处置。” 明成在一旁附和,“大哥说的对,二嫂一定是喝多了,三哥千万别往心里去。” 陪着兄长走过湿冷的石径,雪停了,只余寒气凌人。 “三哥打算怎么办?”玉逸恩忽然问。 沉默良久,玉净尘淡道。“前一阵我接得传书,李府近年行事乖僻,屡屡仗恃玉家姻亲一系张狂放肆,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 玉逸恩一怔,有些不置信。“你要……不怕爹反对?” 玉净尘轻吁了一口气。“任其张扬下去,将来出了什么事反受牵累,让玉家被动,不如趁现在敲打促使收敛,借助其他势力可以不着痕迹,只要不损亲家情面,爹不会说什么。” 听着想叹又想笑。“三哥一怒为红颜,不怕爹看出来?” 耳边闻得轻嗤,玉逸恩错愕的见兄长神色嘲讽。 “这不正是爹的意思?”眸中掠过一丝洞悉的冷彻。“娘或许不知,可谁能比爹更了解家里的情形,他早知流言却故意放纵,就是为了今天。他想逼思玄灭灭二嫂的威风,顺便接管玉家。” “他不是寻常人,是能和你比肩而立的,但既做了你的爱人,又岂能只当一介宠物,三哥该明白这一点。” 玉净尘沉思,“四弟的提醒,我会好好想想。” “三哥能想通是最好。”玉逸恩吁了一口气,“我走得也轻松。” 玉净尘微感意外。“你要走?” “我还是喜欢泉州,过完年也该动身了。”玉逸恩慵散一笑。“路途遥远,再回姑苏不知何年,好在有兄弟们照料爹娘,我也少了牵挂。” “你决定了?”话语中有不容劝说的坚定,玉净尘已知无庸多言。 又回复了一贯的佻达不羁,玉逸恩点点头。 “三哥肩上担子不轻,好生保重。” 兽香不断,锦幄低垂。 宁思玄仅着薄薄的丝衣,对着铜镜梳理一头长发,白玉般的足踏着绵软的地毯,素手轻握发尾,顺滑黑亮的乌发随牙梳拂动,犹如水瀑顷落。 “让你遇到这些……”沉沉的话语充满了挫折,伤痛而失落。“真想把你藏在心里,除了我谁也找不着。” 环绕的气息盈满不安,长睫轻垂,注视着交扣腰间的手臂。 “净尘。”他极少当面唤他的名字。 “嗯。” “我可以的,咱们说好了,一起老,一起死。” “嗯。” 不知何时,屋外又下起了大雪。 跳动的烛火映着窗棂,百子石榴彩蝶纹的窗花红彤而喜气,隔绝了尘世的喧扰,只余暖意融融。 ◇ 番外一 往事 银烛无声的燃烧,一滴烛泪悄悄滑落,淌在锃亮的烛台上慢慢凝固。 男孩觉得冷,从迷糊中醒来揉了揉眼,更近的偎紧了母亲。 美丽的女子虚软的躺在床上,幽暗的目光已经凝定了许久。男孩把被子掖紧,眼巴巴的望着他,见母亲的嘴唇苍白干涩,贴心的跳下床,爬上凳子倒了一杯水,颤颤巍巍的捧过来。 “娘,水。” 冰冷的目光动了一下,泛起了柔柔的暖意:“思玄乖,娘不渴。” 男孩愣了愣,乖乖的放下手中的杯子,钻回母亲的身边分享温度。 “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 女子沉默着没有说话,微微侧头,倚着女儿细软的发。 “这里好冷。”小人儿嘟着嘴抱怨。“我想家。” 抬眼瞄了瞄母亲的脸,男孩细声细气的问:“真的不能再见爹吗?” “思玄后不后悔。”女子的声音很软,低头看着稚嫩的脸。 男孩想起离开前母亲的问话,摇了摇头。“思玄要和娘一起,爹是男人嘛,娘没有人陪不行。”说归说,清亮的大眼眨了一下,禁不住心情低落。“但我也很想爹。” “是娘的错。”女子呢喃低语,深深的悔意泛滥。“娘该把你留在江南就好了。” “娘!”男孩惊住了,望着母亲眼中滚落的泪,慌张的小手忙去擦拭。“娘怎么哭了,是我不好,我不想爹了,娘不哭……” 忍住心头的酸楚,泪眼模糊的凝视着玉一般小人儿,不敢想孩子会面临怎样的命运。虽然极受宠爱,思玄却很懂事,这一年跟着他颠沛流离受了不少苦,还经常安慰着母亲,为了怕他伤心,每每扮着笑脸,甚至不提最为依恋的父亲。 是她的错,将他带离了无微不至的护佑,流落在塞外的粗砺的风砂中,又被捉到了这个鬼地方,无路可逃。 她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可……思玄怎么办。 那个教主说的很明白,执意不从,思玄将遇到怎样可怕的遭遇,但从了又如何。 幽亮的清眸蕴起一线冷光。 就算是任由欺辱,仍不可能保住女儿。她的武功早就废了,已无重拾的可能,没有力量,在这种魔窟注定沦入悲惨的下场。思玄容貌太盛,及至长成一定躲不过觊觎,根本无法逃脱淫邪的魔掌。 只要她还活着,思玄就会成为控制她的棋子,又或者十余年后,她反而变成控制思玄的棋子……冷冷的眼神仿佛穿越了墙壁,瞧见了另一苑的情景。 如果她死了,思玄大概会被留在此地豢养,长大了将如这园子里的人一般成为任由享乐的工具,但……有时间,有机会,或许可以逃离…… 思玄才这般年纪,一个人在这可憎的环境里生存…… 她费力的抚着儿子柔嫩的颊,恋眷不舍。 那个人若是知道儿子落在这种地方,一定痛彻心肺。此刻会不会还在无望的搜寻?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该留下只言片语,告诉他自己一点也不怨? 尽管他骗了他。 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却给了她几年梦一般的日子,还给了她如此可爱的宝贝,他真的不恨他。 对不起,我要死了。 对不起,让你伤心。 对不起,我带走了你最心爱的思玄,又把他丢在这地狱般的魔窟。 “思玄。”轻柔的声音低唤。 “娘?” “答应娘一件事。” “什么?” “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自毁,自伤,更不可以自尽。” “什么叫自尽?”懵懂的孩子尚不明白。 “答应娘。” “嗯。” “除了化入圣湖,映雪国的人是不能自尽的,否则死后神魂永受烈火焚烧,你若是自尽,娘替你去火狱,记清楚了。” “娘……”男孩怯怯的不太懂,却畏怕起来。 “思玄不怕。”女子吻了吻女儿的额,神色苍白而平静。“娘要暂时封住你的记忆,记得太多,你会忍不了苦。” 她一一背诵功法的口决,细细的讲解,又让儿子一遍遍重复,直到确定熟极而流,才复又叮嘱。 “这门功夫很危险,将来练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若非迫不得已,不要往高处练,逃离险境确定安定来下以后,别犹豫,立即废了它,否则会反会害了自己,回去以后爹会保护你。” 男孩似懂非懂的点头,望着母亲疼爱又不忍的脸。 银烛将尽,窗纸上映出了些微晨光,女子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思玄,原谅娘让你受这么多苦。”温情的眼眸不舍爱子。“日后你想起来一定会很难过,可你要记住这是娘的意思,娘借你的手自尽才不用下火狱,是你帮了娘,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没有任何错。” 看着渐渐发慌的儿子,无限牵挂依恋。 “思玄,亲亲娘。” 小人听话的凑上去香了香母亲的脸,正想说什么,美丽的眸子忽然透出了熠熠华光,瞬间空白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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