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睦颂思忖了好一会儿,说:“那你说,下一步,该攻何处?” “璩州。”段愉辰不假思索道。“现在,九营和烈翼营驻扎在璩州郊外三十里,雍州那边的人也可以随时支援,逐一攻破,舅舅还怕拿不下璩州?” 完颜睦颂似觉可行,于是说:“一会儿我召集大家商议此事,你也过来。” 段愉辰笑笑:“好。” 完颜睦颂最后看他一眼:“注意点身子,别纵欲过头。” “多谢舅舅关心。” “没关心你,我关心的是靖安侯。”完颜睦颂面色不善。“别把人玩死了。” “我有分寸。”段愉辰笑着说。 完颜睦颂离开后,段愉辰吩咐婢女将熬好的药送来,然后进了寝卧。瞧着楚凌钧一身白色中衣倚坐在床头,段愉辰轻唤一声:“澜玉,喝药。” 楚凌钧淡淡道:“拿我换北境六州,是谁先提出来的?” 段愉辰目光微动,却没有开口。 楚凌钧抬了抬眸,偏头看他,等着他回答。 “你先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段愉辰无奈道。 “陈湛和赵淼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楚凌钧说。“到底是谁?” 段愉辰垂下了眼帘:“是北境都指挥使卫石宏和布政使赵阳,但是陈湛他们也赞同。现在燕梧军没了主心骨,早就失了斗志,全军上下都在想办法怎么把你救回去。” 楚凌钧沉重地闭了闭眼睛。 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阿辰。”楚凌钧哑声道。“你若是对我……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情义,就不要让完颜睦颂拿我换大晟的任何疆土。否则,我宁愿一死。” 段愉辰皱了眉,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我现在如此,跟死有什么区别?”楚凌钧说。 段愉辰坐在他身畔,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急切:“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楚凌钧看着他,声音毫无波澜:“你应当知道,将我俘来北凉军军营的时候,楚凌钧就已经死了。” 段愉辰脸色十分难看,就这么看了他很久,最后沉声说:“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我不喜欢听。”随后,他将放在旁边的那碗药端给他。“先给我把药喝了。” 楚凌钧没动。 段愉辰心情很差,十分不耐地呵斥道:“喝了!” 楚凌钧冷眼望去,目光凛冽如霜。 “喝不喝?”段愉辰皱眉看着他,“别逼我强行灌你。” 楚凌钧移开视线,不再理会他。 因为方才楚凌钧的那句话,段愉辰憋着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按捺许久,最后不怎么温柔地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扳过来,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真想用下面那张嘴喝?你该知道,我能干出这种事情!” 四目相对,楚凌钧眼神仍是冰冷,丝毫没有任何妥协之意。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许久,最后段愉辰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放开了他,声音也放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喝了难道会少块肉吗?” 他握住楚凌钧的手腕,使其接住药碗,低声道:“喝一口好不好,算我求你。” 楚凌钧看了看碗中黑漆漆的药,没动。 “好好好,我求你。求你喝一口,行不行?”段愉辰不厌其烦地说。 楚凌钧神色仍是冰冷,最后却依言喝了一口。 段愉辰总算放心了下来。“喝完,听话。” 恰在此时,有人进了帐篷,在寝卧外面说:“公子,大将军叫您去中军帐,有要事商议。” “知道了,马上过去。”段愉辰沉声说。他知道,这是要商议出兵璩州的事情。 他看着楚凌钧,轻声道:“你自己把它喝完,好不好?” 楚凌钧照旧没说话。 段愉辰微微倾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听话。我还有事,晚些再回来看你。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段愉辰离开后,楚凌钧看着剩下的半碗药,慢慢地将其喝完。望着碗底仅剩的残渣,他微微出神。 按照刚才段愉辰跟完颜睦颂说的话,北凉军还要攻打璩州。接下来,可能还有其他州郡。现在,燕梧军中没有一个统兵之人,而且有损失了不少兵力,完颜睦颂想攻打何处,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等到北凉军占尽优势,那么到时候晟军就不得不主动求和。 楚凌钧闭了闭目。 现在的这个情形,他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只盼着他被俘虏的消息尽快传回京城,让朝廷派别的将领前来。 恰在此时,一名婢女走了进来。 楚凌钧侧目看去:“何事?” 那婢女不会说话,双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想将他用过的药碗收走。 楚凌钧看懂了她的手语,淡淡道:“方才已经有人收拾走了。” 婢女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一日过去,亥时一刻,段愉辰还是没有回来。 快到就寝的时候了,婢女送来了热水,问楚凌钧需不需要伺候沐浴。楚凌钧命她退下。 于是,那名婢女将热水倒入浴桶中,试了试温度正好,便离开了。 楚凌钧坐在床上微微出神。 段愉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完颜睦颂的军帐中,许是出现了分歧。可是无论如何,攻打璩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等到璩州沦陷,紧接着其他州郡也会逐渐沦陷……燕梧铁骑兵力越来越少,到时候面临的就会是战败求和的局面。 楚凌钧垂下了眸子,悄悄取出了一只瓷碗。 仔细看去,正是他服药的那只碗。 楚凌钧目光冷淡,他将瓷碗握在手心里,缓缓施力。可是片刻过后,直到长指攥得泛了白,瓷碗却依旧纹丝不动。 他自嘲一笑。 一只瓷碗罢了,但凡是个习过武的人,想单手捏碎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已经半分武功也没有了。这样的他,与废人又有什么区别? 最后,楚凌钧敛了敛眸,将那瓷碗在床板上轻轻一磕,瓷碗受到撞击,碎成几块瓷片。 楚凌钧将其中一块瓷片握在掌心里,然后起身,脱了外袍,只穿着中衣坐入了盛着温水的浴桶中。 他淡淡地看着那枚瓷片。 百余年来,北境十三州是楚氏一寸一寸打下来的。这数百年来,燕梧铁骑驻守在这里,守护着这大晟江山。 他不允许任何人做出拿北境疆土换他一人的事情。 想到这里,楚凌钧将瓷片的棱角抵在腕上,闭了闭目。 他死后,楚氏嫡脉已断。燕梧铁骑统帅的位置,也会交给他人。从今往后,楚家的人,再也不用为段氏守着这大晟江山了。 楚凌钧将瓷片划了下去,腕上立刻出现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顺流而下。 最后,他放下了手臂,将腕浸入水中。瓷片沉入水底,鲜血在水中蔓延着。 这是他身为楚家主和燕梧铁骑主帅,能为楚氏、为大晟江山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说】 还是要说一下,本文一定是HE,而且是正常的HE,不是双死HE也不是明明BE或者OE硬说是HE。大家放心就好! 最近这几章可能稍微有一点点虐,但是应该从下章开始就不怎么虐了,糖肯定会有的,相信我!
第94章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是隆冬时节,新年伊始,天上飘着雪花,凤京府万家灯火。 他与段愉辰坐在城墙的角楼上,身披同一件大氅,在雪夜里相拥接吻。 然而,下一刻梦境忽变,同样是漫天风雪,他骑在马上,手执长剑,身后是十四万燕梧铁骑。而他对面的敌军领兵之人却是那般熟悉,是他放在心底的人。 当两军交战,那人的利刃狠狠刺穿了他的铠甲,鲜血溅出。 意识渐渐回笼,楚凌钧痛得厉害,他想睁开眼睛,却不知为何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他今天能醒过来么?” 楚凌钧听到,那是段愉辰的声音,甚至感觉到他就站在一旁。 “按理说,应该是能的。”说话的人似一名医者。 过了一会儿,段愉辰哑声问:“他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医者斟酌片刻,说:“并不太好。虽说这次发现及时,无性命之忧,但他脉细无力,中阳虚空。先前本就重伤未愈,如今血液亏损,气血几乎耗尽。” 段愉辰缓缓呼出一口气,又问:“如何诊治?” “当以养气血为主,且用益气补血,俟血液充盈,再行调理。”医者说。“公子,下官该去备药了。” 段愉辰哑声道:“你去吧,用最名贵的药。” “是。” 气力恢复少许,楚凌钧终于能够缓缓睁眸,朦朦胧胧间,他看到的是段愉辰略带疲态的面容和微红的眸子。 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动静,段愉辰视线微动,瞧见楚凌钧醒了过来,这才面露少许喜色:“澜玉!澜玉你怎么样?”他坐在床畔握住他的手,声音略显急切,眼睛仿佛更红了。 楚凌钧一动不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段愉辰低声说。“你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么?” 楚凌钧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人。 “你说话啊楚澜玉!”段愉辰眼眶中已经湿润了起来。“你是想让我难过一辈子?” “如今我已是废人,早已没了生的意志。”楚凌钧终于开口。“就算是死,又有何妨。” “你死了那我怎么办?”段愉辰紧紧握着他的手,颤声道,“你想让我……独活于世吗?” “从始至终,你一直在利用我,不是么?”楚凌钧抬了抬眸。“又何必在乎一颗棋子的死活。” 段愉辰摇了摇头,急切地道:“我对你的心思,你应当清楚。难道你真的觉得我没有半分真心,我做的一切都是利用?” “没有任何区别。”楚凌钧说。 段愉辰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生我气是应当的。但是这样的事情,我不允许日后再发生。” “没有用的。”楚凌钧说。“这次你救了我,早晚还有下一次。若你还能救我,就会有下下次。我想死,你拦不住我。” 段愉辰心里狠狠一颤,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楚凌钧没有说话。 段愉辰的目光落在他被纱布紧紧包裹着的手腕上,低声说:“季临说,你用的是瓷片……你这样做,真的不疼吗?”他咬了咬唇,声音微颤,“可是我快疼死了……楚澜玉,你分明就是想让我也死。” “不要再这么做了,好不好?”段愉辰握住他的手心,乞求道。 楚凌钧想将手收回来,然而腕上受了伤,半分力气也没有,只得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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