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清都观一趟,探明虚实。”林晗皱着眉头,“依裴信的性子,他就是满腹狼子野心也在乎忠孝清名,不会不来的,去看看他到底准备玩什么花样。” “那你呢?”卫戈蹙眉。 “我暂且待在这里,不会有事。”他将手里的树枝扔在地上,末了又说,“之前多谢你救我。” 卫戈摇摇头,起身往洞口走了几步,而后又折返回来,“我让碧霄待在你身边,如果有什么事,就把它放出来。” 林晗有些狐疑道:“什么碧霄?” “就是跟着我的那只鹰。”卫戈道,“通人性的。” 林晗点了头,卫戈有些忧心地朝他肩上的伤口看了看,终是赴令去了。他走之后,一痕月光寂寥地落在洞口,照出满地霜苔。无人之时,林晗才深切地感知到怒潮般的疲累,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吃殆尽。 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此言不虚。林晗早以为自己跟裴允之不共戴天,可是多年情谊,待到他如今真把刀子刺向自己颈间,却还是生出满心哀凉。仁义礼智信,是他教的,无毒不丈夫,亦是他教的,只是到底他不比裴信狠毒,故而输得难看。
第9章 心狠手辣 清都观是皇家出钱供奉的庙宇,修建得浩丽宏大,无数殿堂楼阁占据了整个郁山北麓。因要接应先帝灵柩,清都观内外把守森严,各处都布防着披头坚执锐的禁卫军。 此时月明星稀,鸦声凄切,尊客下榻的厢房内还燃着灯,白日里那个骄矜的燕云将官在长廊下候了许久,终于整顿好心神,步履款款地朝丞相所在的香堂里去。 屋子里点了一盏灯,正对门的位置开着一扇轩窗。这里装饰简朴得过了头,除了供桌香台,只剩一竹床,一草席,一桌案,实在清苦。 桌案上放着一尊错金铜博山炉,炉子里正袅袅地燃着水沉香。沉香旁边摆放着一张旧雕弓,其上镶嵌的宝石美玉在灯下散发出莹润的光辉。 裴信除去礼服官帽,披了件月白鹤氅,以白玉簪束发。窗外月色照进室内,轻飘飘地落到他身上,这副模样不像个只手遮天的权臣,倒似雅歌儒服的文士。 他正拿着笔伏案写字,抬头看清来人,视线又回到纸上。裴纯行做人跋扈,可是怕极了这个大权在握的族亲叔父,自进门来便战兢惶恐,一时间竟忘了要禀报的话。 他的目光落到书案上,看不清丞相在写什么,像是抄经,又像是写信。待到镇定了些,裴纯行谨慎谦恭地行了个礼,垂着脑袋道:“叔父安好。” 裴信目光不动,一心写他的字,轻声道:“让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闻言,裴纯行松了口气,抬起头露出微笑,“已经办好了,特来呈上名单请叔父过目。” 他捧着一本巴掌大的名册,朝前恭敬地走了两步。裴信搁下笔,取过他手里的名册,展开细细地浏览过一遍。那书册薄,每一页上罗列着几个名字,有些名字下头被人拿笔做了记号,裴信看完后便将它合上,点头道:“辛苦了。” 裴纯行得了这一句夸奖,顿时喜形于色,便有意在叔父跟前表现,“这些人平日里不思家国社稷,一昧挑事攻讦,以为凭着一张嘴就能青史留名,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实在是国蠹家贼,可恶至极。” 裴信微微一笑,瞧不出喜怒,“来盛京这么些时日,倒也不是没长进。起码口齿伶俐了些,媲美这上边的御史们了。” 他朝裴信交掌一礼,道:“叔父,御史可恶,您为江山操劳,他们却不识好歹上奏本参您。您不计前嫌,让他们为先皇伴驾,全了这帮人渴慕的忠孝美名,实在是太仁慈了。这上头有个叫王经的,侄儿听说他就是个疯子,骂起您来比谁都过份,侄儿实在不平,为何这回要放过他?” “堵死言官的嘴,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么。”裴信放下名册,拢袖蘸饱笔墨,继续写他的字,“先帝在时极其爱护这些士人,上面好几个名字我瞧着都眼熟。往年他跟我提过多次要开科取士的事,可惜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他如今走了,有这帮忠心耿耿的清流相随,想必是高兴的。” 裴纯行一怔,随即不屑道:“开科取士?先皇帝也太可笑了,岂是什么人都能登堂入室的。” 这句话不知何处惹恼了裴信,他倏然停下动作,冷冰冰地盯着跟前的年轻人,直叫裴纯行惊骇得变了脸色。 “我把你从燕都调来,不是听你在我跟前嚼舌的。”裴信再度放下笔,将桌案上的纸折了两折,放在一旁,“有这个闲暇功夫,不如将兵书多看几遍。你要是有聂家那兄弟两个一半的能耐,也不至于在燕云赋闲多年入不得京。” 他惊得冷汗涔涔,连忙道:“叔父,侄儿知错!” 裴信厌烦地摆了摆手,“倒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是无心。白天做得不错,这名册你拿回去,照品阶抚慰他们家人。他们好歹为朝廷倾尽一生,只是运气不好,送灵途中遇上了乱党起事,才在乱军中丢了性命。” 裴纯行心领神会,取走那名册,“侄儿必定不负叔父所望。” 他匆匆退下,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卫戈隐藏在屋外窗后,听完两人一番话,正欲抽身而去,忽听一声弦响,回身便见暗夜中羽箭袭来,箭头闪着锋利的寒光。 他堪堪躲开,羽箭射落在地,上头粘着一封书信。卫戈循着暗箭来处望去,燃灯的室内已经空无一人,他忽地冒出个念头,掌心摸上腰间的刀柄。那人必定还没有远走,如果他在这里杀掉他…… 然而来不及了,他只犹豫了一瞬,四面突然亮起几路火光,铁甲沉重的响动在暗夜里格外清晰。卫戈放开刀柄,拾起地上那支羽箭,紧接着足下轻点,宛如飞鸟般轻盈跃起,踏至房檐上,很快消失无踪。 几路甲胄举着火把,匆忙在房外聚首。这些人身穿玄色袍,衣上织绣着潜鳞戢羽暗纹,身佩雁翎刀与兰字令,正是兰庭卫。 会合的兰庭卫分列两旁,从中走出个白皙削瘦的清丽女子,朝夜色中跪拜请罪,“主公,姜拂无用,来晚一步!” 裴信自黑暗里缓缓步出,并未怪罪,“找到含宁了?” 姜拂答道:“人在郁山中。主公,要不要追上那刺客?” “不必了,你们追不上他的。”裴信摩挲着手里的弓,“此人实力不可小觑,初时我竟没发现他。” 姜拂垂下头,“主公料事如神。” 他环视众人一圈,道:“让你们找个人,这么久了,竟还没成事。” 她有些为难地回应道:“郁山险要,且范围广阔,搜寻起来并非易事。” 四下刮起一阵狂风,吹得众人衣袍摇曳。他垂眸含笑望着她,“郁山广阔,你们没有本事搜山,就不会学周公瑾凭风借力,早早替我分忧?” 姜拂似有所悟,迟疑道:“主公的意思是……属下明白了,三日内必将人寻回来。” 林晗靠着石壁休憩片刻,越发觉得伤重体虚,眼前重影飘忽。卫戈率先回来,他听见脚步响,猛然睁开沉重的眼皮,虚弱地笑了笑:“打探得如何?” 卫戈神情凝重地半跪在他跟前,“我错过了机会,应该杀了他的。” 林晗摇头道:“往后莫再想着杀他,倒不是放过他,只是那人狡诈奸猾,我怕他给你下套子钻。我可不能没有你。” 小刺客静静地望着他许久,从怀中取出那封书信,“他给你写了封信,要不要看?” 林晗不假思索,“烧了。” 卫戈正要把信扔进火里,却又听林晗道:“我箭伤发作,没精力看,你读给我听吧。” 他只好把信攥进手里拆开,借着火焰瞧见一行遒劲的小字,迟疑地看向林晗,“是两句诗。” “什么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卫戈皱起眉头,观望着林晗的神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林晗嗤笑道:“早知道就该烧了。”
第10章 百密一疏 “那就烧了。”卫戈将那信纸揉进掌心,似是觉得不够,又折起来撕掉,丢进火堆里,“眼不见心不烦。” 坠火的纸屑好似飞蛾,刹那便化成灰烬。林晗闭着眼睛,额角不停滚落汗珠,忍着痛呻吟两声。卫戈替他查看了箭伤,皱眉道:“这情况不妙,得快点找到医生。” 他用剩下的伤药再为他处理过一次。完事过后,林晗浑身发着抖,缓慢地拉起衣裳,口中念道:“若璞去了很久,是不是遇上了事,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聂琢便神色仓皇地闯进山洞,一见林晗就屈膝半跪,嗓音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陛下,此刻四面都不见追兵的踪迹,若要逃脱,机不可失。” 林晗沉吟片刻,盯着跟前跳跃的火苗,喃喃道:“是么……四面都没有追兵,难道他不准备抓我?” 既然卫戈带回了书信,那便说明裴信知道林晗就在郁山。他怎么会把追兵全部调走,放他一条生路?是他百密一疏,还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卫戈的看法跟林晗相同,道:“此事恐怕有诈。” “陛下,千载难逢的机会。”聂琢不知他二人在忌讳什么,苦口婆心劝道,“趁现在天还没亮,我们一鼓作气冲出去,有何使不得?” 林晗仍是犹豫不决,卫戈便接口道:“夜里天黑,要突围不是难事,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这个道理林晗当然知道。可他就是觉得古怪,好像有一柄刀悬在空中,正对着脖颈,不知道它何时会落下见血,因而忐忑不安,不敢做出任何可能让那把刀斩下的举动。 他轻叹一声,“怎么连你也觉得该走。” “你的伤拖不得了。”卫戈垂着眼眸注视着他,晦暗的眼底隐藏着担忧。 两人的对话落进聂琢耳里,聂琢惊诧地望向林晗,垂下头不做声。林晗思量片刻,终是拿出果断的气势,“也好,我记得郁山下有好几个村庄,村里百姓常进山采药。万一追兵还在,我们不走官道,就走采药小径。” 聂琢手下剩的十来个天狼旧部都是骑兵,骑兵走山径不如徒步方便,于是就放了马匹,只留下一匹马给重伤的林晗。通往山下的小路荒芜崎岖,两侧杂树荆棘丛生,夜里天黑,走起来更险,一不小心便会掉进荒草茂盛的山坳里。 走了半刻,战马实在难以通行,卫戈便弃了马儿,背着林晗走。聂琢原本有心斥责他,却见皇帝都不开口说什么,便只能憋着。 子夜时分狂风大作,鬼哭狼嚎一般,树木发了疯似的摇晃,东南方突然冒出煊天的火光。那火光顷刻间便烧红了半边天,发出骇人的叫嚣,再过片刻,已经能瞧见炽盛的明焰。 林晗大惊失色,凝视着夜里跳跃的山火,风助火势,耳旁犹如万鬼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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