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刚进屋他便闻着一股香味,原是荞哥儿做的豆腐。 陆大虎极爱吃豆腐,只是张家阿婆几天才卖一次,又难得买。这下不是好了嘛,娶进来一个会做豆腐的儿夫郎。 唐荞掀开木桶上的茅盖,扑鼻的豆香味儿,引得季双连忙凑过去看。 唐荞满意地点点头:“今日点的豆腐好,滑嫩。” 季双疑惑道:“这豆腐不是一块一块的嘛。” 他没见过豆腐怎么做,只去买过白豆腐,瞧见的都是一块一块划好了的豆腐墩子,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豆腐。 唐荞解释,“这是嫩豆花,就这么吃也行,打个干辣椒蘸水拌着吃也不错。怎么,桃李村这里卖豆腐,都只卖白豆腐块儿的吗?” 季双点头道:“是呀,张阿婆卖的一向只有白豆腐。” 唐荞听见这话,心里忽地一亮,他转头看向陆青松,神采飞扬地说:“那我们还可以卖嫩豆花,豆花可还比白豆腐合算些呢。” 陆青松看着夫郎喜出望外的模样,眼中也盛上了几分笑意,他点头微微笑道:“嗯。” 季双:“荞哥儿要做这豆腐营生?” 唐荞点头,笑着同季双讲:“嗯,还想同阿么商量商量呢,阿么你觉着如何。” 季双笑得都合不拢嘴,“阿么自然是觉得好极了。” 这农家子,谁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吃喝都得靠着老天爷。家里有了个手艺人可就不一样了,还能格外为家里带来些进项不是。 这荞哥儿啊,真是娶对了! 不过,先前怎么没听媒婆说,荞哥儿有这手艺,而且,家里有手艺人,唐家条件也不至于那般差才对。 季双这人也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他问道:“荞哥儿,你既有这手艺,以前在唐家时,怎么……” 唐荞道:“我这手艺是同村里叔么学的,这是叔么糊口的营生,在唐家湾时,我不好做这个买卖的。” 季双这下了然了,做徒弟的,哪能抢了师傅吃饭的门道啊。 “原是这样。” 季双又感慨,“还是我家青松有福啊,娶的夫郎貌美不说,还这般能干。” 季双踢了踢陆青松脚尖,“我这傻儿子真是捡到宝了。” 陆青松看向唐荞,点头赞成阿么的话,他温声说,“嗯,捡到宝、宝、宝了。” 唐荞见锅里水翻腾了,急忙把泡好的米倒了进去。 他搅着锅里的米,偷摸看陆青松,心想:这小结巴,宝、宝、宝的结巴半天做什么,莫不是故意寻他开心? “阿、阿么,那里有、有热水。” 陆青松指着灶台旁边的桶,朝季双说话,唐荞早上出门前就放了把火在灶膛里,烧了一锅热水,方便家人醒来后梳洗。 “好嘞。” 季双闻言,乐呵地拿了洗脸盆去装热水,出了灶房。 “荞哥儿。” 陆青松叫唐荞。 唐荞回神,问道:“什么?” “糊、糊锅了!” 唐荞急忙搅动手中的锅铲,搅完后一看,锅里好生生的,半点糊锅的迹象都没有,哪里就糊锅了。 “呵”。 这时,唐荞耳边响起了陆青松的轻笑声。 唐荞回过了味儿来,这小结巴,方才寻不寻他开心的不知道。现下,可不就是见着他愣神,逗他,寻他开心嘛! 陆青松这小结巴,心里憋着坏呢。 他怒气冲冲地回眸,正对上陆青松满是笑意的眼睛。 唐荞深吸一口气,只是弱弱地骂道:“你烦死了。” 唐荞叫陆青松搅稀饭,这豆浆稀饭好吃,但是极易糊锅,要时刻不停歇的搅弄。 他去碗柜里抓了些酸菜切碎,香葱也切碎了丢进去,加辣椒面、盐、酱油搅拌,配着豆浆稀饭吃。 唐荞在心里念叨,豆豉的事儿也得提上日程了,这配豆浆稀饭的酸菜少了豆豉,真是少了灵魂了。 早上这餐豆浆稀饭,就没有人不叫好的。唐荞注意到了,陆青松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 陆家人听闻唐荞会做豆腐,皆是喜不自胜,尤其是陆大虎,接连笑了好几声。 乐哈哈道:“哎哟,这下阿爹就不愁没豆腐吃了。” 晌午饭吃了嫩豆腐,配的是唐荞做的油辣椒。后院摘的薄荷,山上寻了些折耳根,还切了块坛子肉,汇在一起,勾得人馋虫泛滥。 本来这番费油,季双还心疼,心里暗暗有些不舒服,待他吃了一口唐荞做的油辣椒,真是香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那点子不舍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吃过饭,唐荞留了一大碗嫩豆腐晚上继续吃,这是陆大虎点名要求的。还给王表姑家、隔壁的陈叔么家各留了一碗尝尝鲜,其余的他都用白布包着榨成白豆腐了。 唐荞:“阿么,村子里木匠家住哪?” 季双正纳鞋底呢,抬头问他,“你寻木匠做什么?” “我要做个豆腐箱子,到时候榨豆腐时用,那样榨出来的豆腐板正。” 唐荞用手比划了一下,形容给季双看。 季双瞧明白了,他道:“我看着也不是什么难的,你晚间问问青松能不能做,他会些木匠活的。” 唐荞有些惊奇了,“他会木匠活?” 这小结巴,还有些深藏不露啊。 唐荞霎时起了好奇心,又问季双道:“他同谁学的?” 季双正待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捏着针往发间划一划,润滑针头,继续纳鞋底,缝完一针后,他抬起了头,轻声说:“你晚间问青松去。” 季双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把唐荞的好奇心提得高高的,又不跟他讲个分明,戛然而止,吊足了唐荞的胃口,真是叫他难受死了。 晚间两人都洗漱完,唐荞这才寻着时机问陆青松。 “阿么说你会些木匠活?” 陆青松点点头,“嗯。” 唐荞歪着脑袋,“你同谁学的啊?” 陆青松沉默半晌,“我、我爹。” “跟阿爹学的啊!” 唐荞等了许久这才得到答案,他拧着眉,很是不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问阿么,阿么还不讲,他叫我来问你呢。” 陆青松又沉默了许久,他垂着头,道:“不、不是阿、阿爹,是、是我、我亲爹。” 第10章、花椒树 唐荞听着“亲爹”两个字,眼睛霎时睁大了,他忙坐正了身。 他在心里念叨,陆青松原还有个亲爹,那这陆大虎又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这陆青松是从外面接来养的? 可是,外面接的一般都是别人家不要的哥儿、闺女的,哪有人家会不要小汉子的呀,这可是壮劳力呢。 他心里好奇死了,可是又不知该不该问。陆青松是他汉子,问问也不打紧的吧。他在心里权衡,这话要怎么才好问出口。 他打了半天腹稿,嘴边酝酿半晌,最后也只是重复陆青松的话,他声音微弱地疑惑道:“亲爹?” 陆青松看着他,回话了。 讲得很平静,静到仿佛没有情绪,只是干巴巴地念书一般,“嗯,亲、亲爹,我、是陆、陆家的养、养子,是捡、捡来的。” 唐荞这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明明他一向嘴利,可是这下,他嘴巴张了又张,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为好。 越是在意,越是不知从何说起,连言语都觉得苍白无力。 桌上的桐油灯微闪,那一瞬,陆青松的脸看不分明了,像是有黑影扣在他身上。 唐荞有点心慌,他觉得,这样的陆青松,隔他好远,他不喜欢。 他遵循本能的,凑了上去,钻到陆青松怀里,轻轻地抱住了陆青松。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往陆青松颈边蹭,一下一下地蹭。似乎这样就能把陆青松蹭热一般,叫他不要垂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陆青松也搂住了他,紧紧地搂着,是一种,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的力度。 唐荞没嚷,任由陆青松贴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陆青松不再紧绷,放缓了,陆青松搂着他,在他耳边慢慢地说。 说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爹娘是村里的富户,可是后来家乡发了大水,他爹为了救他,淹死了,他娘带着他,被迫开始了逃难。 逃难路上,他娘病死了,后来,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再后来,同行的陆大虎夫夫看他可怜,带着他一道来了桃李村安家。 唐荞攥着他的后衣摆,问:“那时你几岁。” 陆青松想了好久,“十、十一二。” 唐荞微微红了眼眶,他轻轻拍着陆青松的背。第一次,他嫌自己嘴笨,他竟然没法安慰陆青松。 说些什么呢?都过去了?过不去的,那些记忆,会长长久久的留在年幼的陆青松心里,随着陆青松的长大,生根发芽。 “你原来叫什么。” “陆、陆青松。” 唐荞感慨了一句,“还真是有缘分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抱到桐油灯都燃尽了,这才上床歇息。 “松哥。” 唐荞拉住陆青松的手,扯了扯,在黑暗里问他。 “你想了吗?” 陆青松不解,“嗯?” 唐荞翻身,在黑夜里逞凶,“想你了。” 唐荞造作一番。 “松哥。” 唐荞又喊陆青松。 “嗯?” 陆青松闷哼一声,这才回答。 “我们…” 唐荞腰酸腿软,话说得断断续续。 但他坚持着,在陆青松耳边,一字一句的讲完,“我们好好过日子。” 唐荞心想,他和陆青松,既然阴差阳错地做了一家人,那么,他就会竭尽全力地同陆青松好生过活。 年幼陆青松受的伤,他有心无力,但此刻起,他会做好陆青松的夫郎,敬他、爱他。 唐荞不知道,陆青松自小眼力极佳,便是在黑夜里,一丈内的情形,他都瞧得清。 更不要遑论,如今,两人离得这样近,再者,还有些许洒进屋子里的月光,也算不得黑。 陆青松注视着唐荞,恨不得望到他灵魂深处一般。 夫郎的眼里铺满了坚定,他扬起眉梢,回唐荞方才的话。 “好。” 我们好好过日子。 唐荞闻言,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陆青松摸摸唐荞垂至腰际的秀发,轻轻勾起他的发梢缠绕。 陆青松心想,荞荞,你知不知道,新婚夜,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要跟我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单方面决定了,我要和你一起过日子。 “荞荞。” 唐荞听到这陌生的呼唤,有些不大适应,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 “怎么了?” 唐荞问。 陆青松不答,又接着叫了一声,“荞荞。” 唐荞心想,这浑人! 又寻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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