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翠进来问他,要不要用膳,他摇头不说话,还是坐在那里。 他从梁元劭的房里搬出来了,如今搬到了最外围的一处小院子,房间比之前小些,像是真的成为了一个借宿在此无足轻重的门客。 这样也好…… 只是他夜里刀光火光再一次淹没慕府,惊醒,只望见黑漆漆的屋子地面上映着一轮残月时,胸口总是闷闷的。 他已有二十多天不见梁元劭了,许是梁元劭忙着筹备婚事,许是忙着朝局政务,也或许只是在躲着他。 他将府里大小的事务都交了,管事的嬷嬷能干,一应捋顺清楚,只等着世子妃入府主事。 在瑄王府最忙的这一个月里,慕习这个院子像是被隔绝的,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府里的下人见他搬了出来,世子爷也不再理他,以为他失了宠,起初的几日总是缺衣少食的。 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敛翠说,世子爷将管家和几个势利眼克扣慕习这里东西的最凶的长随小厮狠狠罚了一顿,差点赶出府去,以后也再没人敢。 慕习拿起那日没能来得及还给梁元劭的聘书,信封里还叠着三张,上面是聘礼清单。 从宅子到庄园,还有几处商铺,上面写着,已都转入了慕习名下。 这婚约既然未成,这些聘礼慕习还是想早日还给他。托敛翠递了去,又被退了回来。 梁元劭说,既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全当是奖赏他尽心辅佐的功劳。 那一日,他那样狠绝地断了梁元劭的念头,梁元劭却并未打算恨他罚他。 他能为梁元劭做点什么吗? 鞭炮齐鸣,人声忽而喧闹,想来是新妇入门了,宴席将要开始了。 慕习将聘书仔仔细细地折好,门外是正经的喜事,自己手里的这封却也有着没意义的花红,一瞬间有些出神。 但还是起身梳洗,换了外袍。 敛翠见他要出院子去,便问道,“慕公子去哪里。”她对慕习这些日子的落寞看在眼里,她本打算这个对慕习而言有些难熬的新婚之夜,她或许可以陪他说会儿话。 慕习脚步顿了下,云淡风轻又难掩惆怅地冲敛翠笑笑,轻声道,“我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他知道,今日他最能让自己好受的办法就是躲在这间院子,外面就算多少打探好奇或是取笑嘲讽,都不会渗到这院子里来,但那样外面那些利用他们俩的关系用于挑拨梁元劭和皇上关系的风言风语就无法得到澄清了。 婚礼礼成不是结束,毕竟之前梁元劭三番五次地拒绝,皇上的疑心没有那么好消,他得出去,让有祸心有图谋的,或是只是旁观打探的,都看清楚,口口相传,传到皇上那里。 他不过就是个倌奴,梁元劭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第19章 跪一会儿死不了 37 觥筹交错,人头涌动,满朝文武来了大半,瑄王府的正厅和外院几乎坐满了人。 看似宾客尽欢,实则后面忙得脚打后脑勺,人手严重不足,所以慕习找到管家想要帮帮忙的时候,管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让他赶紧去外院把第四道主菜传了。 管他和小王爷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惩罚也是明儿的事儿了,先把眼前的急解了,再说了,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又没人逼他。 慕习排在几个小厮后边,在伙房门口,领了个一样大的托盘,上面搁着七八个盘子,很沉,他不比其他人干体力活久了的腕力,扛在肩膀就往外冲,他接过的时候,胳膊抖了抖,才用双手抱稳,递菜的厨娘好心,问他要不要给他撤下点,他摇摇头跟在那些小厮后面。 第一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青瓷盘子碰着理石桌面,他报过菜名之后,周围忽然安静了,桌上的人似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但片刻便恢复如常。他恭敬地道了“各位慢用”之后便退下了。 这是不爱掺合的,看见了他,哪怕脑子里也都浮现出王城里的传闻,但全当没看见一般。 自然也有好热闹的,或是成心羞辱他的。一会儿要换副碗筷,一会儿又嫌汤凉。 慕习多少还是不适应的,他知道人生来并无高低贵贱,他不过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心底依然难免悲凉,头也不自觉地稍微垂着。 今日在这种场合下,他才意识到,得意阁里遭过的那些肮脏手段,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原来打从进了瑄王府,他就从未被当成下人,他能这么快振作起来做一些事情,也不是他坚不可摧顺势而为,而只是梁元劭给了他一个熟悉舒适的身份和环境, 想到这里,他又暗暗告诫自己,今晚他为什么要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折辱算不了什么。 然后他遥遥望了眼正厅,隔得不近看不真切,他却依然能一瞬间凭着身形认出梁元劭,他穿着大红的袍子正在正厅最里面的几桌间应酬。 外院不过是些品级低的,正厅里面坐着的才是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但他却不太想进,只在外院徘徊也够了。 他不想看见作为新郎官的梁元劭,也不想让梁元劭看见自己这样被呼来喝去。 “慕公子。” 隔着老远,正厅忽然有人喊他,还招手让他过去。 那人眉眼藏着心机,面上却很是客气,见慕习到了眼前,笑呵呵地与同桌人说,“还真是慕公子啊。” “劳烦你给拿壶酒?我与各位诸兄再把酒言欢啊。” 桌上的人也与他举杯示意,“周大人客气”。 看起来像个品级不低的文官,慕习不着声色地快速勾扫了下桌上的人,他不曾入仕,这次重新参与朝局也还没来得及认全人,这桌上他只认得几个,但他知道,这桌上坐着今日新嫁世子妃的哥哥,阁老府的嫡长子,虽不是一母同胞,不管在他们自己府里什么样,但在外面,怎么都是一条心的。 慕习应下那人的要求,心里盘算着小心,这人或许不怀好意。他走远点的时候本能地撇过头看向梁元劭的方向,他背对着自己,自然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本来他也不打算指望梁元劭做什么,不,应该是希望他什么也别做,这样今晚慕习做的事情才会有用。他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是最好的。 慕习端着酒壶过去,那位大人又要他斟酒,他走过一圈,眼见着到了阁老府那位跟前,脚下却忽然被绊了一跤,手里不稳,酒便泼在了那位阁老府嫡长子的衣襟上。 慕习蹙眉回身看始作俑者,那位却正装着慌乱,递给对面帕巾,嘴里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争辩是没用的,只会多说多错。慕习顺从地忽然跪下来了,恭敬地认错。 阁老府那位脸色不好,这事儿麻烦,他有几种选择,一是他妹妹新嫁,梁元劭和慕习的传闻他不是不知道,眼下是个给阁老府立威的好机会,为了他妹妹,也为告诉给梁元劭皇家赐婚,就算他再怎么宠慕习也不能太过;二是洒了酒而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她妹妹的前程她自己奔去吧。 阁老府这一辈竟是些没魄力的主,他自己是想选后者。刚欲开口。对面那位周大人又笑眯眯地开口了。 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慕习也不能太恃宠而骄,今日毕竟是正妻大喜的日子,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可如此。 这位嫡长子心里骂了句脏话,这就很明显了,给人当枪使了。无非就是想借慕习挑拨他们和梁元劭的关系,他责罚地轻了像是不把皇家赐婚当回事儿,让一个倌奴欺负到头上阁老府还要不要声名了,责罚的狠了吧,难免与梁元劭起了龃龉。 这位周大人本也不欲做的这么明显,他本想凭着慕习的傲劲儿,与他争辩两句,不用他说,恃宠而骄这几个字就算是做实在各位眼里了,到时候他不松口,这事儿就没完,闹的越大越好,看看梁元劭该怎么办。到时候传到皇上那去,三皇子再适时地补上两句,皇上对他疑心更甚,那梁元劭的威胁就更小些。 这边的争端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梁元劭也看见了。 郎亭在他耳边大概讲了下情况,那位阁老府的最后想出的办法就是让慕习为了表达歉意作诗一首,到他满意为止。真是个羞辱人的软刀子。 人人皆知慕习旧日断语,从前也就皇上有这个权利,除此之外,慕习自然是恃才傲物的,别说让他写什么他就写什么,就算是别人写好的,大多数他也是看都懒得看的,如今却要跪着用才华来取悦别人。 梁元劭低声骂了句“混蛋”,作势要起身,手臂却被摁住了。 瑄王爷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片刻后他说,“你不要浪费了他的心思。” 梁元劭自然知道慕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坐了回去,仰头倒了杯酒,五脏六腑升起灼痛。有人来同他敬酒,他不动声色地交谈着,目光却忍不住飞向慕习。 瑄王爷召来郎亭,低声吩咐着。 梁元劭听得见他们说的什么,狠狠攥拳的手青筋暴起。 瑄王爷看他这样子,无奈地说,“跪一会儿死不了人。” 梁元劭没说话,目光还是死死地看着那个方向。 慕习做了两首,又被捏着脸颊灌了两杯酒,那位嫡公子有了停手的意思。郎亭是瞅着他们差不多了才去的,王爷嘱咐过他,非得是他们有了停意,不然显得像是帮慕习开脱。 本来教训下人这事儿,外府人不可过多掺手。 郎亭过去施礼道,“给各位大人添不痛快了。” “呦,郎卫官。” “传王爷令,慕习目无尊卑,做事马虎,院外罚跪两个时辰,即刻自行请罚。”然后又对着各位大人拜礼,意思是人他要领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郎亭也无法说什么,慕习就跪在外院的青石板上,直到宾客开始散去,看样子梁元劭也该入洞房了。 寒气从地面层层往他身体里渗,青石板又硬又硌,跪得久了,膝盖像是被碾碎成粉末一般疼。 人更少些时,敛翠来扶他。 慕习推了推她,道,“还不足两个时辰。” “哎呦我的公子,王爷让我来的,说接你回去吧,无事了,不差这几刻钟。”敛翠手上使力,看着慕习自己也起身本以为能将他拽起来,结果慕习腿一软,差点又摔了回去,敛翠好不容易才扶起他。 两人往小院走,慕习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方才说,谁让你来的?” “王爷啊,老王爷。”敛翠道。 慕习缓缓点了点头,也说不上什么失落,梁元劭兴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者他们既然已划清关系,就算知道了,自然也不必做什么。 38 说是这么说,但夜里慕习又做梦了。兴许是晚上着了凉,身子有些热,膝盖也痛,睡得很迷糊。 他梦见梁元劭穿着喜袍,醉醺醺地瘫坐在他床前的地上,失魂落魄的,面色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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