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 纤长的黑色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乱窜,从桌面、墙角、床下又或是案几侧方来回穿梭,时不时厉叫着跳将出来。 几个小太监奉命去抓,却都被挠伤了手,也没能碰到它分毫。 地上是连连哀嚎,又努力想要起身躲远的萧辞:“疼疼疼,本王的脑袋,本王的腰啊……快,快扶我起来,好端端的,它怕不是疯了!” 不远处是瞪着眼睛保护圣上的张宝全:“护驾!护驾!又是它,上次也是它!快去将它抓住!快!” 皇子、内侍、禁军,还有一只不知是真疯还是纯粹被人给吓疯了的猫。 电光火石间,萧珩忽然想起,虽时间略有不同,可梦中应该也发生了这件事。 当时他尚在禁足,并不知详情,只听说了个大概。 彼时父皇正有意挑人主理春闱,结果那日晚间众皇子在启元殿议事,却被一只猫儿闯进来闹了个天翻地覆,秦王萧肃还被挠花了脸。 后来,科举之事落在萧辞身上。 大梁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科场舞弊案。 愤怒的士子们口诛笔伐,激动的老臣们在金銮殿碰柱寻死。 事情闹得极大,牵连甚广,除却几位皇子被贬被罚,更有大批朝臣受难,被罢官流放的数不胜数,当庭杖毙的更不知凡几。 那段时间,崇忠门外的血几乎要将京城的天都染成猩红色。 脑中思绪万千,其实不过须臾。 此刻殿中已摔倒一片,“阿哟阿哟”声此起彼伏。 除了四下忙着抓猫的奴才们,其余人等逐渐聚拢,可黑猫灵敏又带了凶性,这景象倒像是众人被它给包围了似的。 恭郡王萧宁和齐王萧墨胆子最大,身手又好,此时站在最前方。 太子萧衍紧随其后,萧珩则不动声色挡在了萧肃跟前。 而楚王萧辞因才刚受了惊吓,正靠在后头的座椅上,面带警惕的坐着。 几个小太监四处翻找,并不见黑猫踪迹。 萧珩正浑身紧绷,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响。 那猫大约早将他们这群皇子当作死敌,不知何时竟再次现身,面无表情地向他们扑来! 方向反转,坐着的萧辞瞬间直面袭击。 他也是倒了大霉,本就惊魂未定,此刻更是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张脸顿时毫无血色:“救命!” 伴随着他惊慌失措地叫喊,萧珩和萧肃同时抬脚上前。 然而不知是谁,混乱中狠狠拽了一下萧珩的衣摆,止住了他的去势。 等再回过神时,萧肃已两步挡在了萧辞前方,抬手霍地一挥。 大掌重重打到了猫身,手背却被划出三道长长的血印。 那猫被打得更发了凶性,一击之后回身就咬,几乎发了狂似的又叫又挠。 萧辞先前被压在座椅上动弹不得,好容易趁着空隙站起身要往后退,又被连番躲闪的萧肃撞得立定不稳,摔了个四仰八叉。 一片狼藉,罪魁祸首却飞快扭身,消失不见。 萧珩双眸死死盯着萧肃下颚处新出现的伤痕,久久未动。 在他身后,太子、齐王、恭郡王并肩而立。 他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张宝全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一叠声地喊着,让快叫太医。 梁帝更是面色沉沉,气得声音都变了调:“究竟是哪里来的畜生,几次三番乱闯启元殿,还敢伤人!去,给朕满宫去搜!” “猫若无人喂养,绝不会留在此地不走,给朕查!查出来若是无主的,就地绞杀,若是有主的……” 梁帝顿了下,冷哼一声:“那便让它的主子跟它一道受刑。” “陛下,这……” 张宝全一边思量着,往后还是得让禁军再派些高手坐镇,一边颤巍巍的没敢动弹,万没想到会因一只猫闹成这样。 此猫可恨,但搜宫一事实在有些不妥。 别说是一些下人们喜欢喂猫,便是后宫的主子们也常有养猫作伴的,这可怎么查? 好在此时萧肃自己先行躬身道:“并不是什么大事,父皇别跟只猫儿计较了,它大约是被咱们吓到了,这才暴起伤人。” 楚王萧辞也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扶着腰,气喘吁吁地靠着。 “是啊父皇,说起来儿臣平日里挺得猫儿狗儿喜欢的,今日估计是用烛火去照时冲撞了它,再说,儿臣听闻黑猫有灵……” 梁帝哼了一声,瞪他一眼:“它有灵,那被它欺负的你们算什么?罪有应得?” 一句话将萧辞说得讪讪。 但也到底没再固执己见,搜宫一事被搁置下来。 这一番折腾,已是拂晓。 众人几乎一夜未眠,此刻早已有些精神恍惚。 梁帝也没了继续骂人的劲头,将太子和齐王又草草说了两句,要他们禁足思过,便不耐地挥手。 “都赶紧滚,马上快要过年了,你们都各自给朕安分点,别再惹出什么事端,否则休怪朕不顾父子之情!”
第9章 齐王府被查一事,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不了了之。 萧珩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路上,他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又不时琢磨起梦中的场景。 现实虚幻来回交替,荒诞又杂乱地汇聚一处,搅得他头疼。 千丝万缕,全然寻不到头绪。 反倒是困意一阵阵袭来。 等马车终于停在礼郡王府门前,萧珩已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此时是何时。 众皇子散去,便又到了该上朝的时候。 原本太子禁足,朝中就已闹得不轻,这下连齐王也出了事,一众臣子更加吵翻了天。 文臣们捍卫皇室正统,以史为鉴引经据典纷纷替太子求情。 支持齐王的大多是武将,不善言辞,被诸多指桑骂槐冷嘲热讽气得跳脚,梗着脖子恨不得要动手。 梁帝先是被皇子们吵了半夜,又被大臣们吵了半天。 下朝之后还要继续处理政事。 直至夜幕再次降临,才得以小憩。 因昨日之事闹得太大,今日的启元殿外明显多了几列禁军,就连屋内的灯烛都比往时多了一倍,照得大殿恍若白昼。 梁帝困倦中愣是被光晃了眼,睡意打消大半,一时神色复杂。 “搜猫你不肯,点灯倒是殷勤。” 跟着的张宝全连忙躬身弯腰,讨好笑道:“奴才这不是想着,快要过年了,见血不吉利嘛。” 梁帝淡淡地瞥他一眼:“当朕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张宝全身子压地更低,没敢再胡乱接话。 就见梁帝已歪靠在塌上闭眸假寐:“你自幼随朕一同长大,早年的确吃了不少苦。” 张宝全直觉不好,忙垂头道:“奴才当不得这个‘苦’字。” 就听那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继续道:“人有私心,但水清无鱼,因而后宫那帮人平日寻你办些小事,只要不过分,朕也懒得理会……” “陛下!老奴惶恐!”张宝全一下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梁帝由着他动作,睁开眼面色沉沉,却不知不觉带了杀意:“但你若胆敢搅进党争,朕不介意用你的血做那把悬在众人头上的剑。” 这话着实说得太重了! 张宝全浑身跟筛糠似得抖,额间冷汗如瀑,一张脸上涕泗横流。 “奴才不敢!此番的确是奴才自作主张,可实在是怕牵涉过广,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也不敢搅进……” 他明显不敢把后头的话说出来。 “罢了。” 好在梁帝也没再继续为难,只摆摆手微抬下颚示意他起身。 “你的性子朕还是知道一些,否则今日就不会只是警告了。” 他指向周围:“往后也无需将烛火点成这样,去吧,将那些灯灭掉七成,让朕歇会儿。” 张宝全千恩万谢地正要起身,就又被钉在原处:“还有——” 帝王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前上方传来:“齐王和太子之事透着古怪,如今从物证上既不能辨明,那便叫人暗中再查,看有无人证。” 他顿了顿。 “一查是谁替太子传递消息,禁足间还能要珩儿进宫替他求情。” “二查那药的出处,慢一些也无妨,总要剥茧抽丝顺藤摸瓜。” “三查宫内及各府、京城之中,是否真如珩儿所言,有外族密探。” “是。”张宝全应声退下。 风平浪静的天空下一时暗潮汹涌。 但这一切萧珩并不知晓。 自打那日从宫中回府,他便理所当然过上了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日子。 不是窝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就是去朱雀街的茶馆听戏喝茶。 偶尔也跑到京郊的围场,打些冬日里出来觅食的动物。 有时猎到好的,如白狐或灰貂,还会托人将皮子往宫里头送一些。 若是普通些的兔子之类,则制成各色披风大氅,留待己用。 至于其他的战利品,便都成了膳桌上的常客。 为图方便,他甚至命人将府中的一处八角亭专门用围挡遮住,时不时在其外间点上炭火,围坐着炙鹿肉吃。 鲜嫩的鹿肉极其美味,也可直接用热汤一滚。 一口下去,寒气霎时被驱散殆尽。 别说是朝廷大事皇子之争,便是府中庶务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林黎跟着吃喝玩乐近半个月,人都胖了一圈。 摸摸逐渐圆润的肚子,这位武艺高强的侍卫深觉罪恶。 “不行,不能再这般颓废下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略显膨胀的胳膊将衣袖绷得死紧,每动一下都叫人有种错觉,觉得那线头接缝处会不堪重负,直接撕开。 萧珩连头都没抬,兀自用刚刚烫熟的一片鹿肉裹上秘制酱料,美滋滋地塞进嘴里,直至嚼碎咽下,才抽空开了尊口:“什么叫颓废?” 他不赞成地抬头:“这应当叫做享受才是。” “那也不能再享受了!”林黎有些不适地动了动,“属下的衣裳都小了,就这么十来天的工夫,长了怕有七八斤不止。现下就胖成这样,等过年时岂非要胖个十来斤?” 又打量萧珩,眼露羡慕:“您又吃不胖,似乎还长高了些。” “是吗?” 萧珩倒是不知,他已经许久不在意这些外在之物了。 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吃食,起身与林黎比划了一番,果然是又高了些,竟已过了他将近半头。 这样的身高,似乎在梦里并没有。 萧珩一时又有些黯然。 他后来落下残疾,连走路都困难,更是有身高也无用了。 林黎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高兴道:“看来是近日吃得好睡得好的缘故。说起来,殿下往日确实太过操劳……” 小小年纪,便将贵妃与太子的尊荣扛在瘦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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