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虽平安回府,却被禁足整整三个月。 那三个月里,父皇派王斌亲率禁军封锁礼郡王府。 守卫森严,有如铁桶,以至于他消息闭塞,完全不知外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直到三个月后禁军撤去,他终于得以出门,才听说齐王因设计太子被贬,不仅被降为郡王,就连北边的封地也一概被收回。 那分明是来年惊蛰之后的事。 萧珩拿过一旁的茶水漱口,心中沉吟。 照常理而言,但凡设谋献计之人,往往长算远略、迂回曲折、徐徐图之,而想要揭穿阴谋,则必然需抽丝剥茧、循序渐进,方能去伪存真。 这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成。 可如今此事竟发展如此迅速,着实不太对劲。 林黎并不知晓自家主子的想法,只明显有些兴奋。 因着太子被禁,齐王府也水涨船高。 不仅下人们个个变得趾高气昂,朝臣们暗中换了风向,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忙得脚不沾地,生怕治不好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小世子。 反倒把萧珩这个礼郡王放到了一边。 抢太医之仇,不共戴天。 现下那边终于倒了霉,林黎想不高兴都难。 “是在办宴。”他语速欢快。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听说折腾了这些日子,齐王世子的病终于大好了,齐王殿下高兴得很,所以昨日才大宴宾朋。” “可惜正高兴呢,就被王统领搅了局。” 林黎说着,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不过后头的事,属下便不清楚了,还得等您进宫之后才能知晓。” 此番应召入宫,明旨不可带人随行。 萧珩跟着引路的太监迈步至启元殿时,三皇子楚王萧辞、五皇子恭郡王萧宁已在其内。 自七皇子始,后头几个年岁都还太小,话都说不利索,自然没来。 萧珩客客气气地给两位皇兄见礼。 正要坐下,就见恭郡王萧宁不客气地朝他看了一眼:“六弟姗姗来迟,是府上有什么要事不成?倒叫我们兄弟好等。” 又来了。 他这位五皇兄,但凡与他见面,没一次能好好说话。 摆在以往,为不坠太子威名,守住贵妃颜面,萧珩定要反唇相讥,与他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合才肯善罢甘休。 可如今嘛…… 不露声色打量了对方一眼,萧珩选择闭嘴。 打赢了嘴仗又如何? 保不住性命,便是嘴仗打赢三千回合也毫无意义。 萧宁却没料到自己一拳下去打在了棉花上。 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十分尴尬恨不得时光回转,偏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恼羞成怒道:“六弟长了年纪建了府,规矩倒越学越回去了,兄长问你话都装聋作哑,简直荒唐!” 你才荒唐,你全家都荒唐。 脾气暴躁,心性耿直,说话不过脑子,难怪在梦中死得那么惨。 记忆回溯。 幽暗,粘稠。 湖水自四面八方倾泻而下,钻进口鼻,堵住双耳。 脚下有千斤重物拽着他坠落,无论如何用力往上游,依旧摆脱不了溺毙的命运—— 不要! 脑中的画面散去,萧珩霍然坐直身子,有些神经质地喘息了一声。 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嘲笑旁人? 他在梦中的死状比之萧宁实在好不到哪里。 因这想法,他的眼神都难得柔和了几分,带了些同病相怜。 萧宁正等待他的反驳想要与之一战,就被看得一头雾水。 好半天才自言自语似的低骂了一句:“看什么看?生病生坏脑子了?莫名其妙的!” 楚王萧辞一直不曾吭声,此刻适时笑着开口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你四哥不也到现在都没来,你抓着六弟不放做什么?” “再说,是咱们来得早了,又非他们来得晚了,今日本就有事,你再闹起来被父皇知道,小心受罚。” “兄弟之间以和为贵,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萧宁闻言皱眉,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要你管。” 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因秦王府离得远,四皇子萧肃紧赶慢赶终于到时,梁帝也已带着表情略显空白的太子和灰头土脸的齐王从后头出来。 众皇子齐聚,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帝坐在上首,手指下意识按揉着额头,神色阴晦。 显然这大半夜的操劳也令他心累不已。 “一个立身不正,行事荒谬,一个栽赃陷害,使计引诱,还是这般下作的手段,心思阴毒简直令人发指!” “好啊!好得很!朕的子孙,不学着努力上进替朕分忧,不学着仁慈怀善替天下百姓谋福,倒学会了党同伐异兄弟相残!学会了贪赃纳贿饱其私囊!” “你们自幼熟读经史,圣贤的教诲你们置若罔闻,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梁帝越说,越怒火中烧,一时砸了手中的茶盏。 “啪”一声脆响,瓷片四分五裂。 早已跪倒在地的太子和齐王被吓得齐齐一颤。 帝王的怒斥已如暴风骤雨般接踵而至。 “堂堂太子,不知悔改自身,只知推卸责任,自己都已如泥船渡河,还想着对付自己的同胞兄弟。” “齐王,心思歹毒致宫中大乱,不仅不知畏惧收敛,还在自己府里收受巨额财物,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由着朝臣对其歌功颂德!” 张宝全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远远守在大殿三丈远的正门处,生怕今日圣上说的话被外人听了去。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隐隐的吼声传来。 “萧墨你说,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觉得对付了太子,这天下将来就是你的了?” 启元殿内,面对梁帝,萧墨一向霸气的姿态早已消失不见。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焦急地只管摇头:“儿臣不敢,儿臣没有,儿臣真的冤枉啊父皇!那王统领搜出来的盒子,儿臣真的是今日第一次见,您相信儿臣啊!” “今日第一次见,”梁帝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今日第一次见……” 手边的茶盏方才已经扔了,他一时没找到更加趁手的物件,索性站起身来走到下方,抬脚对着萧墨的肩膀狠狠一踹! “第一次见!” 梁帝咬牙:“那你与那群在场的大臣们也是第一次见?那收受财物的礼单也是第一次见?与他们来往的信笺也不是你的亲笔不成?” 萧墨埋着头,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无力反驳。 只能红着眼眶求饶:“儿臣该死,儿臣知错,儿臣就是一时被那些身外之物迷昏了头,这才向他们索要了些东西,还……还允了他们一些好处。” 他说着抬头,语气坚定:“可要说儿臣陷害太子,儿臣真没做过,绝不会认!” 此话明明荒唐,却愣是被他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暴怒中的梁帝霎时间都被气笑了。 他意味不明地扫看了一眼在座的皇子,淡声问:“是吗?你倒还敢做敢当起来了,那你说说,既不是你陷害的太子,那又是谁陷害的你们——” “朕的长子和太子。”
第7章 风雪渐停,天却更冷了些。 一只身量纤长,通体黑色的猫儿悄无声息地紧贴着宫墙,顺着拐角躲入就近的拱门,探出半只脑袋。 漆黑的夜色中,黑猫的双眸自带幽光,像是来自地狱的罗刹。 如梦如幻,摄人心魂。 直到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过,它才灵巧地再次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敏捷地一个转身,须臾间蹿上大树,翻身消失。 是夜,永坤宫。 苏贵妃略显慵懒地靠在躺椅上。 已是寅时,她却并没有睡,而是就着烛光在看一本佛经。 身边的宫女几次张嘴想要开口又闭上。 苏贵妃抬手翻过一页,又接连随意翻过两三页,似是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狭长而漂亮的双眼抬起,微笑了一下:“怎么,是不是觉得本宫心不诚?” 宫女青萝抿了下唇,到底没忍住劝:“奴婢觉得,娘娘若要看经书,还是坐起来得好。” 苏贵妃闻言嗤笑一声,干脆地将佛经扔到了身旁的案几上。 “本宫向来不信神佛,闲来无事拿着看看还有这诸多规矩,既如此便不看了。” 她说着轻笑道:“景妃倒是向来心诚,听说日日在佛堂跪着,可也没见圣上多看她一眼。若拜佛求神真有用,先皇后哪会落得那般下场,这天下岂非更是谁最虔诚谁能得?” 她态度不屑,青萝却听得心中直突突。 一边赶紧将经书拿起抹平,一边急道:“啊呀!娘娘您快别说了,方才躺着看经就已是罪过,怎能还再说这些?” 她说罢双手合十,紧闭双眼面朝八方念念有词,只求各路菩萨大慈大悲,不要跟她家主子计较。 苏贵妃无言地看着她一通折腾,直等青萝睁开眼,她才摆了摆手。 “罢了,以后这经书也不必拿到本宫这里来了,省得你每每心惊胆战,闹得本宫也不得安宁。” 青萝若逢大赦,忙回身去将经书放好。 就见苏贵妃已神色漠然地站起身,缓步踱至窗边:“你可知道当初本宫为何赐你青萝之名?” 她眼神有些涣散,似是看向远处,似是空无一物。 话仿佛是对着青萝说的,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清冷而悦耳的声音如梦似幻—— “因青萝生在石崖山间,攀附松柏墙壁,看似卑微低廉,却有极强的生命力,无论风吹日晒,皆可蓬勃生长。”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无数双眼紧紧盯着风暴中心的启元殿。 苏府自然也不例外。 苏老太爷官至宰辅,早年已经致仕。 不过这并不影响苏家在大梁的地位。 如今朝中所称苏大人,正是苏家长子苏令桓,年仅四十便入阁拜相,正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此刻这位权臣正面带忧色坐在圈椅上,看着门外的天色。 另一边,苏家幼子苏令河则掩不住心底的焦虑:“寅时了,还是没有消息……” 屋内上首,苏老太爷双眼微闭,若不是还能见其腰杆挺直,瞧着倒像是睡着了。 苏令桓微皱了下眉,看向自己的幼弟:“慌什么?” 此话不说还罢,一说反倒让苏令河忍不住站起身来。 “我怎能不慌?现而今齐王虽事发,却不知太子此番究竟能否洗脱罪名,偏贵妃长姐还被禁足在永坤宫内,仓促之间,谁又能猜到圣上的想法!万一……” 他止住话头,又转而道:“再说圣上昨日还因礼郡王斥责了太子,兄弟阋墙此等大事,长姐一个人在宫里,还不知会着急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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