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衣坐起,推开门往花园走。 许初听到陆元朗从暗处现身,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到了花园里四下无人,许初还找了个僻静的亭子才坐下,他知道陆元朗就站在不远处。 想不到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陆元朗还在原地站着。 许初气结。 ——这无星无月的夜里我难道出来逛园子吗!你不来跟我说话我像不像一个大傻子? 许初今天非要逼出陆元朗一句话来。 他原路返回,经过陆元朗身边,见陆元朗颔首致礼又觉得无趣极了。 当初百般手段哄我开心的是你,闭口不谈心上竹马的是你,伤一痊愈就翻脸不认人礼数周全的是你。 怎么看都是陆元朗欠他的解释,现在难道还让他张嘴讨吗? 许初狠下心想,管他有什么隐情,又不是没长嘴,不说不过是不在乎罢了。 他想着,就这样快步离开。不料经过陆元朗身边时那人却轻轻开口问到: “你的寒毒痊愈了吗,……遂之?” 声音之沉,险些让许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4 “你知道了?” 陆元朗颔首认可,眼睛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原来听说枕霞山庄有这门神功,以为是江湖谣传,那天听说你是许庄主,就知道了那不是存真,是代桃。谢谢你。” 最后这句陆元朗是抬头看着他说的,说是谢,却像歉一样带着浓浓的愧疚。 为免风波,许初出门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姓许名遂之,是一位江湖游医。他本想等武林大会结束再告诉陆元朗,却不想遇到了旧友仲昆。 那人是他幼时相识,仲昆比他大几岁,憨厚可靠,余逸人常让仲昆带他玩。那日相见,仲昆惊喜之下便道出了他的身份。 陆元朗听了一惊,从此“遂之”就变成了“许庄主”,客气之中带着疏离。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许初早知道陆元朗聪明,却不想他竟有这么灵透,一下就想到了这代桃的厉害之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否则他的安全就岌岌可危了。 许初想要的不止这些。 但陆元朗正微微侧身让步等他过去,许初发现这就是陆元朗全部想说的话,他那本大老远送来的书表达的也是这样的感谢。 许初感到一阵尴尬和羞辱。他给了陆元朗一次解释的机会,但显然对方并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解释。 “……说完了?” “嗯。” …… “为什么要当枕霞山庄的护卫?” “安稳,钱多。” 陆元朗直白诚实得令人意想不到。 许初再次气结,他觉得自己这个庄主当得失败极了,既弹压不住人,又让人离他远了。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个人也太失败了,多年隐居,因为当上庄主余逸人允许他出去散几天,初入江湖就惹上了这么档子事。 他自问虽然眼界不宏,没见过太大世面,但他对陆元朗的感觉绝对不是一时新鲜。 可陆元朗呢?不过把他当作一个好骗的小白兔罢了,骗了也就骗了,一点把柄都不让他抓到。 许初默然无言,快步往房间走,新来的护卫跟在他身后三步远。 陆元朗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许初身上的药味混在秋夜的清凉里充满了他的肺腑。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经脉都稳定了一些。那人身上的气息彷佛自带安定的效用,让他多年来为生计奔波的汲汲、时刻警惕着危险的惴惴都得到了安抚,就像一个焦躁的孩子在轻声的儿歌哼唱中稳稳入睡。 陆元朗感到了久违的松弛。 这样的松弛在他父亲死后就只有跟许初相处的那些天才能够拾得,但却太短暂了。 许初显然很不高兴,走在前面留给他一个清绝的背影。可即便如此,仍旧像是不染凡尘的仙鹤,不带一点攻击性。 陆元朗早就知道许初一定不是什么江湖游医。走江湖的人他见得多了,哪个不是油滑警惕,可许初看向周遭的样子就像一只刚刚出洞的小动物,什么都带着探究和好奇,分明是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 从穿着和用度来看,许初也是个衣食无忧的人。只不过陆元朗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哪个良家的小公子偷着出来玩,却万万没有想到与他相伴一路的是枕霞山庄的少庄主许初。 纵然是久历江湖的陆元朗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许初是那么柔软谦和,不是虚伪的矫饰,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与坚定。那人用一服接一服的药祛除他身上痼结的寒毒,又用真诚和柔软抚平他皱巴巴的心。 就像冬日的暖阳,夏夜的花香,深山中的一泓温泉,与他不期而遇。 陆元朗不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好像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磋磨、冷眼与算计,冷静和热忱融洽地交汇,整个人盈润又干净。 那次他意外中了“灼欢”之毒,难以自制地将许初拥入怀中。在披漓而下的月光中,陆元朗看到许初的身上都是那样洁白匀整,不带一点伤痕。 陆元朗想起自己衣衫之下疤痕狰狞的胸膛,感到的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慷慨。他心中坚定无比,他想,等到还清了对酉郎的债,他愿意将自己再次出卖。 不管江湖如何雨横风狂,他要好好保护许初,让许初永远这样安稳无忧。如果命运非要投下这么多的苦和难,就尽着他一个人糟践吧。 等从仲昆口中得知许初真实身份后,陆元朗改了主意。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有许初这种人了,正是那么多的支持、偏爱和保护才能养育出这样的人。 一路上总有人暗中跟踪他们,陆元朗也忽然明白了,那些是枕霞山庄保护许初的人。 他早听说那里出了一位神医,青出于蓝,连老庄主余逸人都无法匹敌,早早将庄主之位传给了他。 年少有为,诸事顺遂。陆元朗自以为历事很多,经验丰富,如今才发现他的经验都是求生和受苦,许初所在的与他并非同一世界。 许初不需要他保护。 在许初的世界里,他不过是一个过客,在世外高人偶尔的下凡历练中负责掏出一个个故事逗人开心。 他想起在某个深夜里,他从噩梦中惊醒,许初轻声问他怎么了,如水的温柔彷佛能治愈一切伤痛。他忍不住将亲手杀死元耀之事倾吐,那是他从来不曾告人的秘密。 当时许初摩挲着他的肩头,那双手彷佛都是带着药力的。 可惜,这样的温柔不会长久地属于他,因为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是不配去触摸清鹤的。 许初也不会喜欢他的伤痛和阴郁。
第98章 番外许庄主与陆游侠3 5 枕霞山庄的后山有一处温泉,就在那里盖了一栋温泉别馆,夜间无事时许初就去沐浴放松。 侍女小厮早已布置下花瓣、药油、熏香等物,温泉水咕咕地吐著热气,静等着主人入浴。 陆元朗早已在房顶找好了藏身的地方,他看着许初走进去,听到从人们退下,接着就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心里不大安稳,许初身边没有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未必会发出声音,而他只能在这埋伏着,什么也看不见。 ……倒不是说他想看什么。 “陆元朗。” 许初忽然叫他。 正在幻想许初的一百种安全意外的人听了,立刻翻身而下,冲进馆内。 “庄主?!” 许初本来是想到陆元朗正在暗中保护,担心自己洗浴被看去,因此想叫陆元朗躲远点,不成想那人竟然急得撞了进来。 “你——你站到门口去。关上门。背过身。” 陆元朗发现自己的唐突,连忙退下照做。不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他却看到了里面的景象:许初沉在泉水中,只留出双肩和半个胸膛在外面,隔着氤氲的水汽显得更加缥缈。 画面虽然很小,联想却很丰富。 陆元朗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一面想一面听着身后馆中的水声,一面听一面回忆中毒那晚的滋味,一面回忆一面愧疚自己的亵渎。 他不无怨怼地想,许初一定是在故意折磨他。 在白天里陆元朗也经常跟着许初,不过他擅长隐身潜形,没人发现罢了。 叶潜自然是瞒不过的,好在他这同事孤僻寡言,也不同他争竞。 许初的生活十分简单,不是在书房就是在药房,每天只有一点点时间用来处理山庄的事务。大多数时间里,陆元朗就跟叶潜一明一暗,默默无言地守上几个时辰。 怎么会有人担着这么重要的名头,却仍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呢?陆元朗不解,他原本以为枕霞山庄庄主这个位子干系不轻,一定是重担在肩,烦事缠身。 没想到各种杂事均有池一清处理,走动接待等则有宋星弁,大事更有余逸人暗中操控,确实没什么要许初做的。 陆元朗暗自庆幸,如果许初为了这些俗务烦恼,甚至于变得市侩油滑,那简直是辜负造物的美德。不过等到余逸人这位山庄的主心骨走了,情况恐怕就有些危险。 余逸人眼光极毒,见到他不过三两句话就知道了他的底细。老庄主提出的条件堪称无理: 服下毒药,每天工作六个时辰,不能再觊觎许初,每个月二两银子。 呵,天下第一能让你们这么拿捏吗? 对此,陆元朗只想说: 什么时候上岗? 侍立的小厮都抿着嘴笑,大概是笑他将这工作当成了什么好去处。 能够不起眼地一直待在许初身边,当然是好去处了。 在他发现寒毒并没有重新找上自己,从而猜到了代桃的秘密后,陆元朗便立时踏上了北上的路,就在一路的焦渴中他都没有想到余逸人这么好的方案。 现在他可以小心地藏好自己的心,暗中保护许初,时不时在风中偷取一些笑声和气息当作良药,试着医治自己的破碎。 他不太贴切地想到了那种靠吸取男性阳气过活的妖精。 武林大会结束时陆元朗并未像自己所预料的一般看清未来的方向,反而是在他用赢来的银两为顾瞻置办了家业、迎娶了爱人后,他的心中忽然变得澄明起来。 他希望自己的余生是跟许初度过的。 现在他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许初正跟傅效在屋里说话,不时传出一两声轻笑。 陆元朗在暗处听着自己也想笑。 不想房中忽然传出怦然倒地的闷声,陆元朗一惊,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进去一看,卧在地上的是管家傅效,许初蹲在一旁。看样子是傅效起身时步子不稳摔倒了,许初正要扶他。 此刻两人都看着撞进来的陆元朗,紧接着冲进来的叶潜也看着陆元朗。 叶潜:我以为你只是痴想庄主,想不到还真要抢我饭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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