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取暖用的毛毯? 不敢细看,萧偌迅速转开了视线,继续将注意集中在面前的画纸上面。 或许是彻底沉浸于绘画的缘故,萧偌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等终于画出几张自己还算满意的画像,御书房外的天色已经隐隐有些暗了。 新画出的肖像共有六张,皆是不同角度的侧颜,有的手握朱笔,有的低头饮茶,虽只是白描出的简单画像,却已将画中人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偌检查了下自己的画作,也觉得有些开心,过去三年,他大半时间都在梅老的草庐中学画,各种风景人物不知画了多少,还是第一回画出让自己满意的画像。 也不知是不是灵光一闪,倘若能继续保持下去,也不愁梅老不肯收他为徒了。 “不错。”熟悉的声音传来。 萧偌连忙起身要跪,却被对方伸手拦住。 虞泽兮像是已经忙完,神情带了些许轻松,随手翻看桌上的一叠画作。 在翻出萧偌之前废弃的某张草图时,深碧色的眸子微微波动了一下。 “皇上,”萧偌有些心虚,下意识想要将画纸取回来,“这是臣画坏的废稿,还是快些扔了吧。” “为何要扔?”虞泽兮垂眸望着他。 萧偌心底崩溃,也不知自己刚刚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会画出对方三年前的模样,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活像是在提醒对方当年发生的事情。 倒是一旁的董公公十分乖觉,朝身旁宫女使了个眼色,众人引着侍讲学士一同离开,将书房空间留给屋内的两人。 “没,臣画坏的草图都是要扔掉的,以免旁人看了笑话。” 眼见其余人都已经走了,萧偌也想要溜之大吉,却被一团雪白的事物拦住了去路。 是之前那条毛毯? “是吗,朕倒觉得很喜欢这一张。” 不,不是毛毯。 毛毯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形状! 萧偌瞪大眼睛,已然听不到对方在说些什么了,就见脚下那团毛茸茸的“毯子”忽然直起身子,赫然是一只已经长成的荒原狼。 成年的荒原狼足有半人多高,眼眸泛着幽绿的光芒,张开血盆大口,用力打了个哈欠。 “你这张画……”虞泽兮思考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张画像单独取了出来。 萧偌倒吸了阵凉气,几乎连惊呼都忘了,脸色瞬间惨白。 想也不想便扑到眼前人身上,八爪鱼一样将对方抱紧。 画纸飘落在地。 白狼合上嘴巴,歪头疑惑望向两人。
第11章 混乱之中,萧偌莫名想起岳慧茹曾经说的那一句。 “……我一见到皇上就害怕,还有皇上身边的那只白狼,站起来比我都高,我总觉得它能一口把我咬死。” 说话时岳慧茹满眼恐惧,彼时萧偌并未深思,只以为对方形容的白狼多有夸张的部分。 皇宫西苑的确有百兽园的存在,养在园里的狼群有专人负责驯养,偶尔出来放风也算正常。 然而任是萧偌想破头也想不到,皇帝陛下居然真的敢将这样一头体型庞大的荒原狼直接放进御书房里。 其他大臣都不上书抗议的吗? 不,或许他们曾经抗议过,不过都被皇上当成耳旁风罢了。 虞泽兮却没有注意到萧偌的心思百转,只感觉这人身子很轻,细白的手腕牢牢圈在他的肩膀上面,圆睁的眸子里满是惊慌神色。 “你怕狼?”虞泽兮表情淡定,任由萧偌攀在自己身上。 何止是害怕。 萧偌知道此刻应当松手,可是距离不过半步的白狼让他根本就不敢将人放开,反而抱得更紧。 萧偌幼年时曾经被家中的猎狗惊吓过,高烧了一场,病好之后便落下毛病,但凡见到长毛的动物都会忍不住害怕。 家里母亲养的狸花猫他见了尚且要绕着走,更何况这样一头巨狼。 他没有高呼救命,已经是费了全身的力气了。 “求皇上,能不能叫它走远一些。”萧偌抖着嗓音道。 面前的白狼好奇仰着头,抬起前爪,几次试探着想要上前,萧偌心脏狂跳,感觉已经快要晕死过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 早知道御书房里有这种东西,他就算抗旨不遵也不会跑来作画。 像是看够了他受惊的表情,虞泽兮终于挥手叫白狼离开,轻声解释道。 “它叫桑塔,北梁语里是云朵的意思,性情很温和,不会伤人。” “嗯。”萧偌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眼见白狼已经离开,终于松了口气。 等到心情平复下来,萧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何事,连忙放开手请罪。 “臣,臣失仪了,求皇上恕罪。” “无妨,”虞泽兮将他拉起来,察觉到他手指已经变得冰凉,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萧偌如蒙大赦,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了,再次告罪后便迅速离开,连笔墨和画纸都忘了拿。 目送萧偌跑远的背影,董叙凑上前来,语气疑惑道。 “皇上,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为何不索性留萧公子在紫宸宫用膳。” “不急,”虞泽兮淡声道,收起方才的温和表情,从画纸里取出一幅递给董叙,“……找人将这张画装裱起来。” “是。”董公公接过画纸,才发现正是萧偌先前自称画坏的那张肖像。 紫宸宫外,铃冬小心将萧偌扶住,奇怪他脸色为何一阵红一阵白。 “公子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一头狼。”萧偌有气无力道。 “啊,那头白狼?”铃冬慌忙左顾右盼,“在哪儿呢,不会就在这附近吧。” “应该已经走了。”萧偌擦了擦头顶上的汗。 最初的恐惧退去,另一种更加古怪的感觉反而慢慢爬上心头。 不对。 萧偌在心底摇头,他一定是被吓糊涂了,所以才会产生皇上将他抱得很紧,似乎对他很温柔的错觉。 第二日并没有传来让他到御书房作画的旨意,太后依旧在小佛堂内礼佛,萧偌在康仁宫打了个转便回来了。 晌午歇了片刻,和邱公公打听了宫里两位画师的去向,便在侍卫的引领下去了外朝庆和殿内。 父亲宣宁侯作为天枢卫总指挥使,偶尔会在外朝几座宫殿附近巡视。 萧偌原本还期盼着能有机会和对方见上一面,可惜等了许久也没看到宣宁侯的身影,便也只能作罢。 堇朝外朝以奉天、庆和两座大殿为主,其中以奉天殿气势最为恢宏,是皇帝举行登基等大典之处。 奉天殿之后便是庆和殿,面阔九间,进深六间,内外檐皆绘有金龙彩画,殿内设有金漆御案及宝座。 临近年节时候,除了紫宸宫正殿,皇帝有时也会在庆和殿里宴请群臣。 刚进到殿内,萧偌来不及欣赏宝座之前的巨大匾额,便听见两位画师争吵的声音。 其中年长画师拍着画纸,似乎强压着怒火:“……吴大人,之前明明已经说好了要从侧面作画,如今草图都已经画成了,你却来和我说要改换成正面。” “再有半月便是万寿节了,这时候修改草图,别说还能不能赶得及,你我可是连贺寿图都没有画完,你是准备大宴当日让人挂一张白纸在墙上吗!” 对面的圆脸画师同样神色为难:“杜大人,这都是太后的旨意,我也不想临时修改草图啊。” “不行,”杜柏川烦躁地挥了挥手,“重修草图加上贺寿图根本就来不及,要么你去与太后说,要么咱们只等着一起被皇上降罪吧。” 皇上登基两年,第一次大办寿宴,要画师留下当日宴请群臣的绘图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宫里画师原本就少,能拿来撑台面的更是只有他们两个。 原本宴席要在庆和殿里举行,他们提前画好殿内草图说不准还能来得及,可惜不眠不休忙碌了几日,眼下居然连草图都要废弃重画。 杜柏川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他破罐子破摔,是真的已经完不成了。 “罢了,”杜柏川摇了摇头,“时间不够,我们最多只能将草图赶完,还是与邱公公提前说一声,叫他另外寻人过来画贺寿图吧。” “二位大人,”在旁边听了许久的萧偌终于插话进来,“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将贺寿图交给我来画吧。” 听到萧偌的声音,两人皆吓了一跳,连忙都转过头来。 吴誉很少出宫,见萧偌有些面生,杜柏川却是能认出萧偌的,知道他是太后挑选进宫的皇后备选。 杜柏川拱了拱手,语气恭敬道:“原来是萧公子,您说贺寿图……先前已经让您画了那两幅仙鹤青松,怎么好劳烦您再画其他。” “仙鹤青松图昨日便已经画完了,左右都是闲着,多画几张也是无妨。”萧偌道。 贺寿图除了一幅主图外,便是与之搭配的十二张小图,分给萧偌的两张并不困难,萧偌一个晚上便已经完成了。 萧偌心底打着小算盘。 最主要是,如果将贺寿图的主图交给他来画,他就可以有借口暂时不去御书房那边了。 “这……”胖画师吴誉忍不住意动。 旁边杜柏川却是将他按下,神情歉意道:“主图是要等大宴当日悬挂在庆和殿内的,尺寸极大,至少要耗费十数日才能完成,听闻萧公子近日还要为皇上绘制肖像,故而还是不麻烦了。” 找借口失败,萧偌虽然有些郁闷,却也并没有太在意,只点了点头。 眼见萧偌离开,吴誉顿时心急,压低了声音道:“杜大人这是何意,萧公子画艺精湛,既然他肯主动帮忙,为何还要直接拒绝?” “你懂什么,”杜柏川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这位萧大公子虽然画技不错,却也只擅长山水风景,我们这回准备的可是群仙贺寿图,人物众多,若真被他画坏了,最后挨罚的还得是我们。” 萧偌身份特殊,虽然是以绘制贺寿图的名义进宫,但真若出了差错,也只会是他们这些底下人出面担责。 “可是……”吴誉还想再说什么。 “行了,”杜柏川摇了摇头,“萧公子画的人物我曾经见过,空有其形,匠气太重,不让他来画,也是为了他好。” 出了庆和殿,一直跟在萧偌身后的铃冬忍不住皱了鼻子。 “怎么了?”萧偌不解问。 铃冬鼓着脸颊,语气不忿道:“公子没瞧见吗,刚才那画师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您好心说要帮忙,他们却要拒绝,好像多嫌弃您似的。” 原来是为这事生气。 萧偌无奈道:“是我自己画技不佳,怨不得旁人嫌弃,不过闲着也好,你不是总想要瞧瞧御花园吗,正好眼下无事,我们便过去转一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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