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宣宁侯惴惴不安,只能硬着头皮出言道。 “皇上,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微臣。” 如果宣宁侯此刻敢抬头看看,大约能瞧见皇帝陛下难得纠结的表情。 “起吧,”虞泽兮眸光淡淡,将手背在身后,“朕只是想问,令公子……平常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面前人的声音虽冷,问出的问题却有些古怪。 宣宁侯脑子懵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句“令公子”指的应当是大儿子萧偌。 不过特别的喜好…… “偌儿平日,喜好绘画。” “那除了作画之外呢,”虞泽兮并不满他的敷衍回答,“比如有什么喜欢吃的食物。” “这,”宣宁侯懵得更厉害了,“大概是饮酒,花酿或者果酒一类。” 宣宁侯是个大老粗,怎么可能记得儿子平日喜欢吃什么食物,唯一的印象,也不过隐约记得儿子临睡前偶尔喜欢喝上一杯果酒,好方便入眠。 不过儿子酒量似乎不太好? 宣宁侯忍不住挠头,想说这问题该去问他夫人,不该来问自己才对。 “嗯,”虞泽兮若有所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喜欢饮酒,这倒是有些特别。” 并不清楚自家父亲与皇上的对话,萧偌回到景丰宫,坐在庭院里,对着桌上的蟹黄酥内心同样纠结。 铃冬端了茶水过来,小声劝道:“公子,您若实在担心就别吃了,大不了都赏给底下人去。” “不成,”萧偌皱眉摇头,“这是御赐的东西,若是一口都不吃的话,即使皇上不说,单是太后那边也不好交代。” 罢了。 萧偌没有再犹豫,伸手捡起一块蟹黄酥,入口便感觉一阵酥香传来。 “公子怎么样?”铃冬在旁边紧张问。 “味道不错。”萧偌忍不住困惑。 御厨的手艺固然不错,可即便味道再好,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本来他还以为这酥点里面会被放入什么东西,转念想又觉得不会,那人毕竟是皇帝,即便想要报复他,也没必要用下毒这样卑劣的手段。 可不是下毒的话,为何要特意送一盒蟹黄酥给他? 萧偌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头,慢慢将一整盒点心吃完了。 因为吃了点心,萧偌中午没什么胃口,只随意喝了碗杏酪汤。 刚歇了晌,紫宸宫那边便再次有人登门,这回来的却不是董叙,而是另一名常在御前伺候的葛姜公公。 身后跟着两名年轻太监,手里捧着四小坛美酒,放在桌上,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飘着浓浓的酒香。 萧偌满头雾水,不明所以地望着桌上的酒坛:“公公,这是……” 葛姜个子不高,声音也更尖细些,抿着唇笑道:“这是桑葚酒,梅子酒,竹叶青,还有木樨荷花酒,都是宫里内酒坊新酿出来的佳酿。” “皇上听闻您喜欢饮酒,特地叫小的挑了这些送来。” 既然是皇上送的,萧偌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谢了恩。 等到人都离开了,才和铃冬一起对着满桌的酒坛发呆。 “公子,”铃冬有些摸不着头脑,“您什么时候喜欢饮酒了?” 萧偌摇摇头,他也不清楚。 他酒量浅,偶尔喝上一杯,也都是夜里睡不着时用来助眠的,根本谈不上喜爱。 有什么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萧偌忽然皱紧了眉。 自己才刚进宫一日,皇上便已经接连送了两回东西,且还都是吃食,表面上看来是对他的关照,内里却或许还藏着别的深意。 比如,先前的蟹黄酥只是让他放松警惕的幌子,重点其实是在这些酒水上面。 他酒量极差,一旦饮酒便有可能人事不知,如果此时再招他到御前去,就不仅仅是丢丑那么简单了。 “那要怎么办?”听到萧偌的话,铃冬也忍不住慌了。 萧偌沉默不语。 铃冬毕竟是小姑娘,突然碰到这种事情,瞬间急得团团乱转:“公子不能饮酒,奴婢,奴婢将这些酒水都收起来吧。” “不行。”萧偌摇头,和之前的蟹黄酥同样,这是御赐的东西,他不能一口都不喝。 “你去倒一杯过来。”萧偌道。 铃冬脸上满是担忧,小心翼翼倒了杯梅子酒递给他:“公子?” 萧偌示意铃冬将门窗关紧,用酒水略沾了沾唇,之后将剩余的梅子酒都倒入房中的花盆里,回头又叫铃冬点上侯府带来的除秽香。 除秽香里加了艾草和苍术,味道浓重,不消片刻便遮掩了花盆中的酒气。 铃冬胆战心惊:“公子,之后怎么办?” “等着,”萧偌合了合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下应当会有要我去紫宸宫作画的旨意。” 铃冬拧着衣角,满脸不安地望着窗外。 正如萧偌猜测的一样。 不过两三刻钟,果真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皇上未时初刚好得闲,让他备齐纸笔去御书房内作画。
第10章 虽然心底惴惴,未时初,萧偌依旧换了衣裳,在葛姜的指引下一路进了紫宸宫内。 按照内廷规矩,无论太监还是宫女,皆不许在宫中乱窜,所谓“随意出宫,打死不论”。 因着这个,萧偌对于作为帝王寝宫的紫宸宫始终是敬而远之的,只敢远远望着,从未敢踏出过广庆门一步。 而今亲眼见了,才发现整座宫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宽阔。 紫宸宫正殿高六丈,面阔九间,进深三间,刚迈入广庆门,便能瞧见汉白玉台基上的十二根朱漆大柱。 除了正殿与后殿,宫内另设有二十间门庑,南庑西侧为御书房,是皇帝处理公务的场所,东侧为济世堂与御药房,日常有御医及医士值守。 行至御书房外,萧偌隐约听见屋里传出的交谈声音。 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御医收起药箱,沉吟片刻道:“皇上脉象似乎并没什么变化,依臣看,若是无其他问题的话,便还是沿用之前的药方吧。”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挥手让他退下。 中年御医弓身告退,迈出殿门时与萧偌擦身而过,略点了点头。 萧偌回了一礼,屏着呼吸迈进房内,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小心翼翼立在门边。 御书房共有三间,明间正对是一张宝座,后立紫檀框缂丝山林翠竹五扇屏,上挂匾额,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花架。 西侧里间坐着两名侍讲学士,似乎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皇上则在东侧里间批阅奏章,身旁香几上的彩绘陶熏炉里燃着淡淡的沉香。 似乎注意萧偌的到来,旁边伺候的董公公终于悄声走来,抬手给他指了墙角一张红漆花腿的方桌。 压低了嗓音道:“皇上还有事要忙,东西都已经备齐了,您先去那边画着吧。” 萧偌点点头,跟在董叙身后迈入里间。 虽说和皇上共处一室让他有些紧张,但总比叫他干站着无所事事要好。 方桌不大,上面的画纸笔墨倒是十分齐全,萧偌将自己惯用的纸笔也都取了出来。 对着自己日常最熟悉的画具,萧偌总算轻舒了口气。 一旦提笔作画,萧偌便不再考虑其他,专心将全部注意都集中在面前的画纸之上。 整个御书房内异常安静,一时只余下沙沙的落笔声响。 董叙借着递茶的空隙,偷眼打量桌后的萧偌。 不得不说,在皇宫待了这些年,董叙自觉也算见多识广了,却还是少见如眼前人一般俊秀的人物。 与皇上略显锋利的俊朗不同,萧偌的容貌更偏向于秀丽,眉眼微微低垂着,仿佛不染纤尘的水墨画,叫人见之忘俗。 尤其是提起画笔,专注作画间,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手腕轻转,寥寥数笔,竟已在纸上勾出清晰的轮廓。 画中正是皇上的侧颜。 董公公偏头细看,忍不住叹了声,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先前太后说要让萧偌给皇上画肖像时,董叙还以为不过是太后寻的借口,为的只是让二人能有更多相处的空间。 却没想到这位萧大公子的画艺着实不错,几笔下去,五官轮廓竟是分毫不差,恍若镜中写影一般。 便是最擅作工笔的吴誉画师,怕是也没有这样的技艺。 不同于董公公的赞叹,萧偌却是不太满意自己刚刚的画作,只在心底摇了摇头,将画纸拿到一边。 和梅老评价的一样,他的确不擅长画人物。 画人物肖像最重要不过两点,第一写真,第二传神。 萧偌之前离京后想要拜梅老为师,聿州草庐内,梅老看过他画的人物只是摇头,说他写真有余,传神不足。 ……空有技法而无气韵,犹如美人空有皮囊,腹内草莽,画得再好也是枉然。 只是传神,萧偌实在想不通,画人物时究竟要如何才能够传神。 偏偏梅老那边不肯指点,只让他多画多想,慢慢体会。 将画坏的草图丢去一边,萧偌抬起头来,仔细端详漆黑书案后批改奏折之人。 虞氏皇族天生容貌优越,尤其融合了异族血统,当今皇上轮廓深邃,却又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冷峻的威压。 不知怎么,萧偌下意识将对方与三年前做起了比较。 三年前尚未登基的太子气质阴郁,总是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目光冰冷骇人,仿佛躲在暗处的猛兽,随时都准备择人而噬。 像狼。 不,更准确说,应该像北梁的荒原狼。 萧偌沉吟片刻,忽然落笔,引得旁边的董公公轻轻“咦”了一声。 数笔画就,萧偌将毛笔放下,不解望向董叙,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董叙摇摇头,小声迟疑道,“不知怎的,萧公子这幅画,老奴倒像是瞧见了几年之前的皇上。” 萧偌一怔,也觉得自己刚刚画的肖像不妥,慌忙将草图收了起来。 “公公看错了,可能是我技艺不佳,所以没有画好。” 是吗,董叙忍不住皱眉。 收起废弃的画纸,萧偌转过头,正想重新提笔,却忽然与书案后同样抬眸的人四目相对。 深碧色的眼眸在光线下仿佛冰湖,萧偌心跳莫名快了一拍,连忙站直了身子。 虞泽兮神色平淡,瞥了眼萧偌手中的画笔,却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送你的酒都喝了吗?” 萧偌心底一惊,连忙垂头:“回皇上的话,下午还有事忙,所以臣只浅尝了一杯,是梅子酒,味道十分醇香。” 虞泽兮轻轻颔首,没再多问,继续批改手边的奏章。 始终没有等到下一句回应,萧偌有些不安,目光游移,忽然瞧见皇上脚边的一团白影。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2 首页 上一页 8 下一页 尾页
|